蓮花樓最後一篇二創同人(吧?)
之後看狀況(靈感)再決定是不是要寫出來~
水城事件後,何曉惠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讓李蓮花繼續押鏢。其實別說何曉惠,方多病早已第
一個拒絕,原因無他,一來水城血案已使朝堂紛亂不堪,文武百官奔走忙碌,人心惶惶,國
政一時停滯,內外交困,局勢變幻莫測,風雨欲來之勢漸成,二來,
「近日江湖上針對天機堂有許多傳言,其中最多的就是你這個神秘的三堂主,我娘擔心你繼
續押鏢,只怕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所以特地讓展雲飛還有我二姨來替,你呢,就跟自大狂
好好遊江南,其餘的就不用操心了。」方多病解釋完,一轉身來到李蓮花身邊挨著坐下,親
暱的攬著他的肩膀,這半個月他們一家子好吃好喝,流水般的供著李蓮花,可算是養出一點
肉來,這讓他很是驕傲,又說道:「聽說再有兩日,洪水就能退完,到時候你們繼續向南出
發,應該能在下雪前抵達江南。」
李蓮花面上笑的恬淡,拾起一顆糖,撕開糖紙,塞進嘴裡,只待那一口暖人心脾的酸甜壓住
苦辛味後,才徐徐開口:「這次洪災金鴛盟也損失慘重,等阿飛料理完盟中事務回來再說吧
,不著急。」
「怎麼看著這麼意興闌珊,不是你想去南邊避冬的嗎?」
望向窗外,秋末初冬,外頭的雨勢全然沒有停止的跡象,他們地處半山腰,四處泥濘不堪,
天色也灰濛濛的一片,壓的人喘不過氣,李蓮花輕嘆一聲,道:「許是天太冷了,實在讓人
提不起勁。」
怔愣了一小會,方多病意外發現李蓮花正在不動聲色的揉按自己的右手,與此同時,他想起
了那日在小暖閣裡笛飛聲所謂,一時間竟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跟著他欣賞窗外雨景。
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邊側顏,李蓮花悄悄勾起嘴角:可算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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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來,笛飛聲日日往返山莊與金鴛盟分壇,既便再晚,他都不會放李蓮花一個人獨眠,
李蓮花深諳他性格,既便因天氣漸冷而覺多了些,他總也留一分清明等著,直到笛飛聲悄悄
掀開被子,他便藉著翻身順勢落進他懷裡,兩人相擁而眠。
今日許是太冷,他早早的捧著湯婆子上了臥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睡了個徹底,以至於笛飛
聲回來時,見的便是他在被窩裡縮成一團,只露了半張臉的樣子。
墨瀑般的髮絲在日日精細的養護下變得柔軟光亮,燭光映照下似上好的綾羅平鋪在華貴的蜀
錦被上,他冷硬的眼神此刻逐漸柔軟,探了額溫後,將人從臥榻抱回床上,重新蓋好錦被,
見他依舊沒醒,遂放輕了腳步,自己拿了乾淨的寢衣去往後院的浴池梳洗一番。
幾日連軸轉,饒是笛飛聲這般堅強意志,心裡也是疲累的很,趁著人睡熟,他便去了後山的
冷泉瀑布下打坐靜心,將內功運轉兩個周天,之後便入了滾燙的湯泉池,仰靠池邊,徹底鬆
弛筋骨,不自覺的發出了舒坦的喟嘆。
天災不斷,時局開始變化,正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半個月來,總有雜碎不怕死的前來挑
戰,他不在乎金鴛盟存續,甚至他有一人之力便可護他平安的自信,但如今這世道,單槍匹
馬必定寸步難行,而金鴛盟可以作為他護著人的倚仗,為了這份倚仗,許多事他必須留點餘
地,一向懶得費心思的他竟也開始周旋於各門派,這一來一往之間,他竟感覺自己似乎回到
十年前他積極要讓李相夷看見他的日子。
那段他追逐李相夷的日子……
緩緩睜眼,仰頭望著屋簷,再想起來,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若那個時候有人告訴他,他會為
了李相夷牽腸掛肚,甚至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廢半身武功只為救他一命,他大概會二話不
說,直接一掌拍碎那人的腦袋。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眼前浮現那日下山時他施展婆娑步翩若遊龍的身姿,還有他的回眸
一笑,只這一瞬,便足以讓他心神蕩漾。
搖頭笑笑,暗罵自己下流,習武之人最忌諱的事在遇見李蓮花之後盡數破戒,笛飛聲將濕漉
的髮絲往後耙,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完全沒入湯泉,將所有的雜念摒除腦海之外後,起身走出
浴池,一邊套上寢衣的同時,浸濕的長髮也被他以內力烘乾,再回到屋裡,卻見那人不知為
何坐起身,呆呆愣愣的樣子似乎是突然驚醒,人還在迷瞪。
他刻意弄出些聲響,這是先前李蓮花因為碧茶毒傷了視力後他特地培養的習慣,他們這樣的
頂級高手,走路沒有聲音,反倒容易嚇著這個失了武功後膽子變小的假大夫。
李蓮花轉過頭,眼神卻是空洞迷茫,有些疑惑:「是阿飛嗎?這是在哪?我們怎麼突然下山
了?師娘呢?」
笛飛聲一愣,又走進一些,只見李蓮花瞳孔遲滯,幾乎沒有跟著自己移動,他心底一沉,坐
到床邊,雙唇微張,竟不知要說什麼。
明明聽見有人走進來,那人卻不說話,李蓮花歪頭不解,可他現在腦海裡一片混亂,所有的
記憶都變得支離破碎,且只是這一點思考的功夫便讓他頭痛欲裂,再加上眼前一片昏黑,只
能隱隱看到有人影晃動,他想尋求一份安心,但身邊這人卻只是坐在他身邊,也不說話,他
無法確認身邊這個人是不是他唯一記得的那個人,疼痛和不安讓他下意識的摀著耳朵,縮進
了角落,不再說話。
見狀,笛飛聲伸出手牽過李蓮花,壓著聲音緩緩道:「是我,我在。」
見他有所鬆動,他順著姿勢將人帶到懷裡,手指聚起一點內力,輕柔按壓他的太陽穴,繼續
安撫:「我們遇到了洪災,正在天機堂的溫泉山莊休整,芩前輩雲遊去了,我們過年的時候
會和她一起吃團圓飯。」
當那熟悉的皂角香和著一點海水腥鹹氣息將他包裹起來,他驚惶失措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隨著他的揉按,疼痛也在逐漸遠去,耳邊還有他低沉渾厚的嗓音,碎成片片的記憶慢慢規整
,很快的,他才終於有了實感,僵硬的身子也滿滿軟和,微微喘息,啞聲道:「回來了?」
這問句一出,笛飛聲繃著的神經才鬆了開來,收回內力,道:「嗯,回來了。」
這是碧茶毒曾入腦的結果,揚州慢雖然能修復身上的內傷,但入腦的損傷就如同他那破碎的
氣海一般,藥石無醫。
不會再惡化,但也好不了。
「無了和尚這幾日在汴州,為洪災往生的百姓舉辦法會,明日我去將他請來。」上了床,連
人帶被的摟緊,笛飛聲的聲線依然沉穩,但手上的力道卻做不了假,李蓮花溫順的待在他懷
裡,抬眸,眼前依舊昏黑一片:「阿飛,我是不是,很麻煩?」
聞言,笛飛聲低不可聞一嘆,珍而重之的在他頭頂落下一吻:「蓮花,你不是拖累,從來都
不是。」
是心疼,是不捨,是愧疚,是自責,是所有從他笛飛聲開始記事起都不曾有過,不屑一顧的
軟肋。
也是突破黑暗的曙光,是生命的絢爛,是溫潤沁脾的甘露,是他一生追逐的驕陽。
李蓮花還有些懵然,枕在笛飛聲的胸膛上,良久,他睏倦的說:「我們去找和尚吧,他那個
人清高的很,沒緣分請不來。」
笛飛聲沈默笑開,一點一點順著他的髮絲,柔聲哄勸:「睡吧,明日一早就去找和尚。」
「阿飛,」李蓮花半夢半醒,囁嚅了好一陣,含糊的說:「我想回雲隱山過年。」
摩挲著他後頸的手一頓,又恢復正常,輕嘆:「好,我們回雲隱山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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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笛飛聲背著李蓮花翻牆而出,乍看之下,頗有一種戀人私奔的背德感,這荒謬的想
法剛剛浮現腦海便惹得李蓮花吃吃竊笑,笛飛聲不解的側過臉,卻見他笑得促狹,想了想,
還是問出口:「笑什麼?」
李蓮花搖頭,空茫的眼神滿是明媚的愉悅,順勢岔開話題:「今天天氣很好嗎?」
「嗯。」淺淺抬眸,尚且沉重的心緒因他的笑容而鬆泛許多,眉眼微微一彎,接著提起輕功
加快去往寺廟的腳步。
他們連入寺都不是走的正門,幾步路他們便來到無了大師的禪房,負責照顧大師起居的小沙
彌剛一開門便被笛飛聲嚇了個激靈,倒是房內的大師一派淡然,似乎早知他們要來,甚至在
他打坐的臥榻對面已放好蒲團,矮几上是沏好的茶,連脈枕都擺好了。
「李施主,久違了。」
李蓮花撇撇嘴,正要油嘴滑舌一番,卻被笛飛聲拽著壓到大師面前坐下:「老實點,結束後
帶你去買糖葫蘆。」
無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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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著眉切脈良久,接著將目光投向笛飛聲,無了大師有些感慨,但依然負氣的舉起李蓮花的
手推到脈枕外,道:「李施主即便大難不死,也依然不肯安份,本就心肺有損之人,卻還遭
這溺水之禍,若不是有笛盟主,只怕老衲這寺裡又、」
「老和尚你不會說話就別說話!」李蓮花呲牙咧嘴的截住無了大師的話頭,只是如今幾乎什
麼都看不見的他連瞪人都沒了幾分氣勢,這事他本就沒想再提起徒增不快,也知笛飛聲刻意
不提也不是真忘了半月前的事,只是這老頭子在性命攸關的事情上從來不慣著他,他不讓說
的,非要揭的乾淨俐落:「怎麼,李施主這遊歷江湖十年,還敢做不敢當了?要老衲說,李
施主這就是記吃不記打,就得有人管著,惦記著,否則,一條命你能玩出百八十種花樣,樣
樣都在試探菩薩的底線!」
「大師放心,他的命是我的。」斜靠著柱子,佛門淨地,他一個屍山血海過來的人始終待不
習慣,這一生寥寥幾次踏入這裡,都是為了這人,他卻甘之如飴:「日後,我管著他。」
聽到滿意的答案,還有李蓮花雖然嫌棄但意外的沒有反駁,無了大師意味不明的點頭笑開,
接著拿起一邊擺著的針包攤開,抽出幾根銀針刺入李蓮花手上穴位,說道:「老衲知曉你們
此行的目的,從你目前的症狀來看,碧茶之毒雖已祛除,傷害卻無法逆轉,偏偏這時又給李
施主撞了大運,藉著冰火溫泉的奇效竟讓你得已重修內力,只不過,氣海破損,若要重新築
基,只怕你如今孱弱的身子難以承受。」
「大師可有解法?」
沉吟半晌,倒是李蓮花先開了口:「阿飛,你能在外面等我一會嗎?我有話想單獨跟和尚說
。」
他雖然轉過頭想與他對視,目光卻依舊停留在虛空。笛飛聲沒有多言,只是稍作停頓,隨後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李施主到底還是臉皮薄了些。」無了大師笑著打趣,李蓮花卻鬧紅了臉,剜了一眼無了,
啐道:「老和尚這幾年唸的佛當真是越唸越沒個正形!」語氣無奈卻透著幾分親暱。
「施主此言差矣,佛在心中坐,並不耽誤老衲欣賞俗世爛漫。」無了大笑幾聲,合掌道:「
特意將笛盟主支出去,想必施主接下來要和老衲說得必是和笛盟主有關的事。」
將他手上的銀針一一拔除,這時無了才真正開始替李蓮花看脈,一番望聞問切,無了的面色
越發沉重,末了,長嘆一聲,心疼道:「施主這幾日,當真是吃足了苦頭。」
「腦部的毒傷作祟,確實和揚州慢內力復甦後與笛盟主留在你體內的真氣碰撞有關,揚州慢
護主,悲風白楊也是,但相較至中至正的揚州慢,悲風白楊霸道剛猛,這才引起了內息亂竄
直衝四肢百骸,腦髓的傷最為脆弱,一朝發作便要靜養數日才能緩和,他忙於公務,大約也
不知你頗受舊傷折磨,若不是他昨日回來的早,你大約又想藉著昏睡糊弄過去,對吧?」
「倒也不是全然如此……」就算看不見,李蓮花也知道那人就在外頭聽著,他笑的有些苦澀
,說道:「和尚,我想,我現在才終於明白你當年所說的話。」
「我已不是誰的英雄,再不是什麼大俠,可有人卻願意成為我唯一的避風港。」
「和尚,我想,就算是為了他,我想好好活著,和他一起,共賞人間煙火,共享七情六慾。
」
「我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
「你能,幫我嗎?」
無了含笑看著紅了眼眶的李蓮花,和映在門上垂首的影子,睿智的眸光沾染了欣慰,他將針
包徹底攤開,露出了餘下的金針,低喃佛號後,說道:「施主的腦傷,單憑老衲的醫術也僅
能治癒五成,你體內兩道內力互斥才是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只要能讓內力運轉維持平衡,
腦傷便不足為懼。」
「氣海破碎,揚州慢的修煉無以為依,老衲會先用金針穩住腦傷,再助施主重修氣海,過程
痛苦異常,但只要熬過,便可雨過天晴,日後你二人也能逍遙自在,快意江湖。」
李蓮花只搖頭,施然一笑:「李某只求不成為他的負累,便心滿意足。」
「老衲倒是渾忘了,如今的施主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罷了,如施主所願,只是打散
真氣並不比重修氣海好受,施主可要做好準備。」無了不無感慨,只得遂了他話中的願望。
「無妨,不過是十二年前的苦再熬一次,不過這次和尚不必再有顧慮,讓李相夷好好安息吧
!」
門外的笛飛聲靜靜聽著屋裡談話,只在無了大師說出打散真氣時握緊拳,又在聽得李蓮花所
說後緩緩鬆開,良久以後,釋然一笑。
是啊,李相夷早已葬身東海多年,一味強求又有何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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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緊閉的門扉再次推開,倚著老樹閉目養神的笛飛聲立時上前,無了大師難掩疲憊,
攏著袈裟擦去額上薄汗,說道:「李施主無礙,僅需靜心調養。這幾日二位便暫住於此。笛
盟主切記,真氣初散的第一日,切勿隨意移動,也不可進食。待他氣血平穩後,再進些米湯
。三日後,真氣散盡,他便與常人無異。屆時,笛盟主可自行帶他離開。」
「與常人無異?」
無了大師點頭,又是一聲嘆息後合掌告辭。
目送大師離去,笛飛聲隨即進屋,躺在臥榻上動彈不得的李蓮花聽見聲響,側顏看了過來,
在笛飛聲做出反應前先綻開笑容,笛飛聲心一軟,自臥榻邊坐下,到嘴邊的責問便成了關切
:「身子如何?」
李蓮花笑意更歡,皺了皺鼻子,說道:「疼,哪哪都疼。」
毫無中氣,連嗓音都微弱的幾不可聞,可他眼底燦若星空,映出自己的樣子都是那樣的澄澈
,他的笑容明豔暢快,恍惚間,他又想起了那年揚州江山笑的紅綢舞劍,那時候,背靠少師
的他,笑容也如此刻一般,帶著孩子氣的滿足和自得。
心裡的某處遺憾因這抹笑填滿,伸手替他收攏因忍痛冒汗而服貼在他頰邊的碎髮,跟著笑了
笑,在小和尚端著熱水進來後,拿起帕子替李蓮花擦去冷汗,專注的樣子彷彿在養護金貴的
瓷器,怔怔看了會,李蓮花輕聲說道:「修練揚州慢需要重修氣海,太過麻煩,所以我讓和
尚把那一點內力給打散了。」
「我知道。」
「阿飛,你先聽我說完。」李蓮花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避開他的帕子,無視他的阻止
強撐著些許力氣掙扎片刻,僅僅撐起半邊身子,調勻呼吸後,他收起笑意,正色道:「腦傷
的部分,和尚已用梵術治好了大半,五感恢復不少,記憶錯亂的情況也改善了。只是頭痛的
毛病沒有別的辦法,病根算是落下了,至於其他沉痾,雖無藥可治,但也不致命,日後多留
心些便好,不必太過謹慎。」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解釋什麼,只想你知道,過了這一陣子,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也不
必為我提心吊膽。」
笛飛聲的面上平靜依舊,將另一件棉被捲起塞到李蓮花身後,讓他靠的舒服些,說道:「我
說,我知道,是說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下山前我們便說好只要能自保,別的不強求,我
不是方多病那小子,你我之間,不必這麼小心翼翼。」
「李蓮花,這是第二次。」
本就因他所說而怔忡的李蓮花這下更是懵圈,笛飛聲湊上前往他嘴角咬了一口,惹得他吃痛
的嘶了聲,微怒道:「事不過三,你若再不信我,那日溫泉比武,我不介意多來幾、」
忙捂住笛飛聲的嘴,李蓮花本來血色盡褪的臉上登時飛上紅霞,氣急敗壞道:「佛門淨地,
你能別把這事掛在嘴邊嗎!」
屋子裡還擺著菩薩,稍微給點尊重好嗎?
既便被摀著嘴,眼底的邪氣卻怎麼也遮不住,李蓮花這時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睛比嘴更會說
話,心口一燙,嚇得收回手,飄忽的看向別處,笛飛聲卻打蛇隨棍上,鞋子一脫便鑽進李蓮
花被窩裡,李蓮花又要說什麼,笛飛聲直截了當的放倒人,換他用手蓋住李蓮花的眼睛,輕
哄:「折騰一天了,睡吧,有什麼事等天亮再說。」
兩人面對著沈默對峙,最後,李蓮花不再掙扎,手掌下的臉瞇眼笑開,枕著笛飛聲的臂膀,
嗅著他的氣息,很快便沉沉睡去。
收回手,有些意猶未盡的握了握拳,方才他的睫毛在眨眼時掃過掌心的觸感,輕輕柔柔的,
彷彿掃進他的心裡,那一點搔癢,卻惹得他眼眶發熱。
他還虛弱,既便氣血動盪也要強忍不適,急急想與他解釋,他該有多幸運,才能和與他相知
相惜的人走到一起?
這樣的人,要他如何放手?
收緊手臂,將人圈進懷裡,吻上他額頭時,心裡是他從前未有過的虔誠祝禱:
李蓮花,你要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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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寺廟裡待足了三天,第四天李蓮花剛能下地,便與笛飛聲商量起到底回不回溫泉山莊
的事。
「終歸是我阿姊,於情於理,我都該回去一趟,可是、……」手裡拿著笛飛聲不知哪裡變出
來的糖葫蘆,這幾日他除了米粥便是湯藥,嘴裏就剩一個苦味,好不容易得和尚鬆口,笛飛
聲僅僅是出去一趟便給他帶回來這心心念念的小孩子玩意,他就這麼牽著他在山路間漫步,
打算直接走回去溫泉山莊。
「軒轅簫是不是來過了?」
啃上糖葫蘆的嘴巴一頓,又若無其事的將咬下來的山楂捲進嘴裡,含糊不清的說:「來沒來
過我也不知道,那幾日頭疼的厲害,沒什麼心思招待來客。」
那便是來過了。
臉色倏地轉冷,牽著人自真氣盡散後已幾無知覺的右手一緊,但沒有立即發難,李蓮花討好
一笑,不敢再接話。
不知道軒轅簫來沒來過是真的,頭疼昏沉也是真的,他沒說的是,在那被舊疾折磨的十餘日
中還是有那麼幾日安生,那時他便察覺山莊被人放了暗哨,為了不打草驚蛇,只故作什麼都
不知道的樣子,待在屋子里躲雨避寒,至於那暗哨到底進沒進屋試探,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知
情。
「先回山莊吧!出來這幾天,方家人估計要急壞了。」順手抹去他嘴角的糖碎,反手吃進嘴
裡,把人鬧成紅臉後,十分滿意的說:「無顏的手藝不錯,這糖還可以。」
「你沒派無顏通知他們嗎?」
「不重要的人,不值得我多花心思。」
李蓮花失笑搖頭,只道這人不講理,但還是點頭隨了他,在他矮下身子時,順從的趴上去。
他們回到山莊時,正好看見方則仕與何曉惠,李蓮花拍了拍笛飛聲的肩膀示意他鬆手,落地
後,裏面的正巧對上眼,何曉惠如釋重負,朝裡頭喊了去通知少爺後,自己快步迎了上來:
「蓮花,你這幾日和笛盟主去哪了,叫阿姊一頓好找。」
「我和阿飛去解決一點麻煩,阿飛性子急,天剛亮便出發了,沒來得及通知阿姊一聲。」
「什麼事這麼著急,還要勞動你們倆一塊去?」說著,何曉惠便自顧自探查起李蓮花的狀態
,這一掐脈,突然大驚:「你的真氣?!」
李蓮花語塞,收回手坦然一笑,點點頭,溫聲寬解:「不是什麼大事,勞阿姊掛心了。」
一時間,何曉惠也明白了,心裡充滿感慨和心疼,勾著李蓮花往屋裡去,說道:「你啊,凡
事都放心裡,再苦再痛都咬牙撐著,咬碎了再和血吞,又裝的這麼雲淡風輕,阿姊既答應師
娘會好好照顧你,那必是當真的,你連打散真氣都不通知一聲,待過年師娘來了,我可沒法
給她老人家一個交代。」
「所以,要勞煩阿姊替小弟瞞住師娘,內力曾經恢復的事。」
「你這臭小子!竟還想阿姊替你撒謊?!」
目送姊弟倆走遠,笛飛聲來到方則仕身邊,冷聲道:「軒轅簫來過的事,你知道多少?」
「豈止軒轅簫,那位也來過了。」
「那時李神醫一個人穿了大氅正坐在檐下賞雨,直到我們就站在他對面的迴廊都未曾察覺,
軒轅大人和陛下交頭接耳一會,便離開了,陛下還囑咐曉惠別告訴李神醫他來過。」方則仕
將手背在身後,嘆道:「陛下離開時,讓軒轅大人撤走了所有暗哨,軒轅大人不肯,被陛下
一通呵斥,甚至還罰了禁止御前伺候,那時,整個溫泉山莊的暗哨才徹底消失。」
笛飛聲冷哼,朝著裡屋走了兩步,突然側首回眸,語氣寒涼:「方大人,我笛飛聲,向來不
容忤逆,去告訴軒轅簫,他最好是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否則,就等著給他愛徒收屍
。」
只是這麼淡淡一瞥,方則仕竟突然有種被千斤壓頂的錯覺,他眼底平靜無波,黑的令人心寒
,殺氣肆無忌憚的鑽入他四肢百骸,他看著自己的表情,就和看個死人沒有什麼差別。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野裡,方則仕依然無法回過神。
這就是笛飛聲,萬人冊一個一個殺上榜首的天下第一;不同李相夷的胸懷天下、俠義仁心,
笛飛聲只有嗜血和殺戮,不問是非,不論善惡,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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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估計是又氣上了,當離兒去通知時,方多病大手一揮,不見就是不見,李蓮花雖然在
很多事情上相當隨和從容,但也實在不想慣著徒弟的脾氣,於是,他便好聲好氣的攔住義憤
填膺,準備去好好教訓兒子的何曉惠,便直接將人晾在他自己的屋子。
當晚,兩人洗漱完回到房裡,李蓮花側躺在臥榻看著話本子,笛飛聲則聚精會神的看金鴛盟
的匯報。
「阿飛,我們私奔吧!」突然從臥榻上彈起,李蓮花興奮開口,說的話卻讓笛飛聲剛入口的
茶全數噴了出去。
暗自檢討不該縱著人亂看話本子的笛飛聲若無其事的擦去嘴角餘下的茶水,淡淡道:「想走
便光明正大的從大門走,區區天機堂又有何懼?」
「但你現在可是江湖一方霸主,不好輕易和人扯破臉吧?」
這話說的……
笛飛聲被他膈應得難受,放下茶杯,脫了外袍便直接上榻,在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逕自湊了
上去狠狠落下一吻,惡聲警告:「再胡說八道,本尊現在就帶你去溫泉比武!」
誰知李蓮花眼睛一亮,雙手環抱笛飛聲的頸項,輕聲道:「溫泉太冷,且容易有外人闖入,
何必捨近求遠?」
一愣,笛飛聲頓時明白了這傢伙的圖謀,笑著壓下身,鼻尖纏繞著交換彼此氣息後,附到他
耳邊呢喃:「你乖些,剛剛散盡真氣,還得再養一陣才好,咱們來日方長。」
李蓮花卻不理會,一個勁的往他身上點火,冰涼的嘴唇和手指滑過的地方都像在燃燒,這件
事上笛飛聲向來沒什麼定力,但實在擔心久病之人會承受不住,於是他抓住人肆意撩撥的手
腕時順便掐了脈門,指尖下的滑動微弱而平穩,如涓涓細流,綿延不斷。
鬆了一口氣後,在李蓮花明顯刻意的挑釁下,放棄該死的理智,咬咬牙,硬氣道:「李蓮花
,一會可別求饒!」
「李某拭目以待。」一條腿以然跨上笛飛聲的腰際,這般誠摯邀請到底是讓人把持不住,且
他眼帶桃花,滿含慾望的樣子越發勾人,笛飛聲恨聲低吼,隨即撲了上去。
連綿不絕的初冬夜雨悄悄散去,一輪明月高掛,月下旖旎而迷幻的低吟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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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獨自生了一晚上悶氣的方多病來到笛花二人所在的院落,一聲通報也沒有,直接
就將門踹開,無顏十分盡責的上前攔阻,方多病氣的不行,下手越發不客氣,一邊怒道:「
死蓮花!你給我出來!不聲不響就消失了三天,你算什麼師父!出來!」
屋裡,李蓮花枕在笛飛聲的肩膀上睡得香甜,絲毫不受外頭喧嘩吵擾,笛飛聲亦然,摩挲著
李蓮花肩膀,又將錦被拉高些。
又過了一盞茶,笛飛聲徹底被外頭吵醒,長吐一口氣後,耐著性子道:「蓮花,我沒什麼耐
性。」
「那便練練。」李蓮花睏的連聲音都糊在一起,皺起眉翻了個身,將被子蓋住頭頂,鐵了心
不想管外頭撒潑的徒弟。
「你拿我的人給你徒弟練手,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從人身後抱住,將被子拉開些,嗡著嗓
無奈控訴。
「有這個必要嗎?」回過身來,李蓮花突然睜眼,哪有半點困覺的樣子,語氣異常認真,不
像是在開玩笑,於是笛飛聲緩下口氣,在這人面前,他似乎就沒有贏過:「把人打廢了你不
心疼就好。」
說歸說,李蓮花還是決定坐起身面對少爺脾氣,隨即又被凍的縮回被窩裡,笛飛聲止住他的
動作,讓人靠著床帷坐臥,重新蓋好被子後,再拿來一件加厚的棉衣套在他的肩頭,道:「
你不必下地,讓那小子進來。」
李蓮花求之不得。
無顏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對付方多病這個初入江湖不過兩三年的黃毛小子簡直輕而易舉,在
不傷害性命的前提下,他們對了數百招,方多病已出現頹勢,而他竟僅出了些許薄汗,呼吸
平穩,彷彿只是剛剛熱完身,甚至還有餘力發現房門已開,隨即順勢逼退方多病,來到笛飛
聲跟前行禮。
揮揮手便讓人退下,信步來到方多病跟前,淡淡道:「我給你省點力氣,氣海破損,蓮花身
子太弱,熬不過重新築基的過程,所以他讓和尚打散了那一點真氣,之後又在廟裡花了點時
間恢復體力,已無大礙,但還需將養一段時間,其他的,你自己問他,我還有事出去一趟。
」
沈默一直持續到笛飛聲提起施展輕功離開,方多病調息完畢後,同時也消化完笛飛聲的話,
雖然冷靜下來了,但心中還是有氣,於是當他來到李蓮花床邊坐下時,一張臉鼓的跟河豚似
的,不肯就範。
「看來是有好好練功,無顏的身手不凡,也沒讓你衣角沾泥。」到底是心血虧損,李蓮花看
起來還是孱弱單薄的很,氣色也差,但他精神很好,眼裡含笑的樣子,方多病看了也安心大
半,那一點子怒火也被澆了個七七八八。
只不過他還是嘴上不饒人,哼哼兩聲,不甘不願的說:「當年你說的一百招基本劍式,還有
揚州慢,到現在都還是我晨起練的第一套功法。」
聽著,李蓮花眉眼柔和,淺淺笑開,雙手交叉抱胸,說道:「一百招基本劍式可以停了,你
不是在千鈞歸元陣中悟了一套全新的劍法嗎,日後便用那套劍法運轉揚州慢,或許能讓你有
所提升。」
「你也知道千鈞歸元陣?」
「千鈞歸元陣本就是我師父所創,他原來是打算給單孤刀苦修劍法用的,卻不知,竟被他拿
來做這種事。」
「你沒用過嗎?」方多病很好奇,當初他在全鈞歸元陣裡苦思許久才勘破漆木山的劍法,順
利破陣後,他才發現原來外頭已經過了足足半個月。
李蓮花聞言微笑不語,目光中帶著幾分溫和的關愛,像是看著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方多病
一怔,忽然醒悟,發覺自己竟真問了這麼愚蠢的問題。
「本來想著可以和真正的相夷太劍過招,看來,只能永遠成為遺憾咯!」
「人生嘛,沒有遺憾如何能讓人珍惜眼前呢?」聳聳肩,李蓮花倒是豁達得多,半點不受徒
弟的影響。
又是這麼輕描淡寫的回擊,方多病只覺陣陣無力,於是,他也不打模糊仗了,直截了當的說
:「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放棄做回李相夷了?」
「你看,這就是你和阿飛之間的差距。」突然話鋒一轉,李蓮花伸出一根手指,直往他眉心
戳去:「你從來都不肯好好聽為師說話。」
沒什麼力道,卻直直戳進方多病的心窩子裡。
「我、我幹嘛跟那個大魔頭比啊!」方多病支吾其詞,硬氣道:「再說了,我這不、這不也
是一種關心嘛!」
「人心不足,古今皆然,今日軒轅簫會因為一點捕風捉影前來埋伏,明日,陛下就能憑著一
句流言直接治方大人一個欺君犯上的大罪。」笑容斂去,聲線跟著轉淡:「方多病,你可別
學李相夷一身自負的臭脾氣,後果並不是誰都能承擔的。」
驚訝的看向李蓮花,他竟不知原來溫泉山莊遭人放暗哨的事,李蓮花全然知情,不僅如此,
他甚至還能半真半假的作戲瞞過所有人。
他突然有些悲從中來,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個李相夷,還差點容不下一個李蓮花,可他卻
這般雲淡風清,三言兩語便葬送了他輝煌的過去。
他分明有機會再上巔峰,卻甘心落入塵埃;若沒有笛飛聲,他甚至可以坦然赴死。
霎那間,方多病突然明白了李蓮花方才說的,他和笛飛聲之間的差距。
他們之間真的,
差太多了。
見好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李蓮花不由得輕笑出聲,調侃道:「苦著一張臉做甚?當初我
只剩不到一個月壽命時,你也不曾如此,現在我不愁歲歲年年你反倒開始難受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狠狠擦掉眼眶的濕意,雙手慎重的握住他的肩膀,誠懇道:「
李蓮花,你放心,我娘,還有我爹,他們能走到今天的地位,絕對不是輕易能被拿捏的主,
你有笛飛聲,還有我們,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你,也會保護你。」
李蓮花笑顏更甚,拍了拍肩膀上那隻手,從觸感他便能知曉方多病刻苦的修煉歷程,點頭說
道:「我知道。」
方多病這才咧嘴笑開。
順毛了,方多病也肯和人好好說話,叫來侍女準備早點,說道:「山下的水退的差不多了,
你跟自大狂想好什麼時候出發了嗎?打算要去哪玩?」
李蓮花卻搖頭,拉了拉外衫領口,有些畏寒:「雨停了之後,大約是要下雪了,趕路更是不
便,所以,我們打算回天機山莊,在那之前,我答應阿飛陪他去金鴛盟總壇一趟。」
「好啊!」方多病大喜過望,湊近了說道:「那我也跟你們去唄!」
「你去做什麼?真以為金鴛盟裡的人都是擺設?」
「我就是去長長見識!」方多病強硬道:「你不總說人在江湖首先要學會獨立行走,我這不
正在學嗎?」
「我看你在四顧門玩玩就好,省得我還要派人保證你的安全。」去而復返的笛飛聲淡淡諷刺
,倒是李蓮花微微皺眉,朝笛飛聲問道:「你去殺人了?」
「沒死。」自顧自的反駁,但還是走到水盆前淨手,李蓮花卻冷了臉色,篤定的說:「那就
是只剩一口氣了。」
笛飛聲這次選擇不回應,卻坐實了猜測,李蓮花頭疼的捏捏眉心,方多病卻急了:「你怎麼
知道?不是、你怎麼好端端的殺人了?」
「殺得還是監察司副使,方小寶,你還是去看看吧!」見方多病還要發難,李蓮花忙道:「
放心,笛盟主敢作敢當,不會牽扯到天機堂的。」
「我在意的是這個嗎!」方多病怒道,接著發現自己跟這人簡直說不通,來到笛飛聲面前低
聲恨道:「你下次給李蓮花報仇前能不能記得帶上我啊!」
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方多病已經大步流星而去。
兩人面面相覷,接著李蓮花便開始興師問罪:「笛大盟主,你好歹也是天下第一,能不能大
氣一點,別這麼跟老人家一般見識?」
「不能。」
人生不易,李蓮花嘆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