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犯病乏力,誰知李蓮花這一覺竟睡到了二更天才醒轉,甫睜眼就見他兩位好友一臉如
臨大敵圍坐在他身邊,而他近期不想看到的一老一少兩位大夫,此刻正百無聊賴坐在不遠
處喝茶。
「怎麼了?」正想起身,雙手卻不聽使喚,身體也沉甸甸的,沒什麼力氣,笛飛聲臉色不
虞,但還是率先起身坐到床頭,讓人靠著自己坐起,方多病則嗔道:「你還好意思問?要
不是傍晚我見你還睡的不省人事,探你的脈才發現你起了高熱,你是不是打算睡一晚上熬
過去?」
這一說,李蓮花更糊塗了,下意識的摸摸自己額頭,觸感是比尋常稍高些,又伸手去抓笛
飛聲,但這人不只常年習武,更是內力深厚,身上就跟火爐似的,自己的體溫碰上他根本
測不出好歹,笛飛聲默默將他的手收回被衾,抬頭看向裝忙對飲的兩位大夫:「藥魔,解
釋。」
藥魔嚇得一激靈,差點將茶盞摔出去,趕進來到幾人面前單膝下跪,行禮說道:「李先生
因根基盡毀,加之劇毒陰寒的屬性,故而體溫會較常人低上一些,和習武之人相比就差更
遠了,所以李先生突發高燒,別說尊上和方少俠,就連李先生自己都難以察覺。」
「他現在性子淡泊,只要人還有意識,不怎麼難受也就不把其他小病小痛放在心上,按他
的脈象來看,食慾不振,白日嗜睡,夜裡盜汗多夢,咳嗽不斷,還有時不時的頭痛,怕是
已經持續好一陣子了吧?」關河夢淡淡飲茶,語氣和所言是不成比例的從容。
三人均是沈默,李蓮花有些歉疚,不等他開口,笛飛聲已經攬下了責任:「暮春時節,時
氣最是不定,加上碧茶之毒消解的同時也毀了李蓮花的身子,他現在比過去十年更弱,是
本尊輕忽了嚴重性,關河夢,你可有緩解之法?」
「多吃,多睡,少操心。」放下茶盞,關河夢皮笑肉不笑的轉向他們三人:「還有,你們
要是看不住他乖乖服藥,下次就請這位藥魔大人開方,別來打攪我行醫,砸我招牌。」
「說到這個,」好容易找到空隙,方多病立刻起身去拉關河夢,說道:「你那些湯湯藥藥
的,蓮花 一喝完就吃不下飯,幾顆糖豆都不好使,接下來我們要去趟徽州昇龍村,這一
路上熬藥多有不便,你看能不能改成丹丸,我們看著他吃也不怕落下。」
「不可阿尊上!」藥魔一聽就要攔阻,當然是對他的正主,說道:「李先生本就如風中殘
燭,那昇龍村是何等的邪門地,他身子受不住的!」
「你覺得他現在還夠你們折騰幾回?」關河夢接著說道,重重放下茶盞,起身來到床邊坐
下,面上薄怒,伸手按脈,氣道:「酒中仙前輩是用近乎賭博的方式才將你的命從閻王殿
搶回來,卻救不回已損的臟腑,你雖能行走自如,也有內力溫養,但並不是萬無一失,當
初前輩可是警告過,你不可隨意動用內力,否則體內維持的平衡一朝打破,悲風白楊過於
剛猛,瞬間就會重創你的心脈,讓你立時斃命。」
說完,幾個人俱是沉默,笛飛聲的臉色更是黑的像是能滴墨,倒是李蓮花淡然微笑,收回
手,另一手默默取下頭上的木簪,輕輕在手上轉了轉,突然停下,接著一聲輕嘆,簪子對
準了離他們稍遠些的藥魔,就在三人來不及眨眼的功夫,簪子瞬息間便飛了出去!
待他們反應過來,就見藥魔兩眼圓睜,滿是皺紋的臉頰多了一道血痕,而他身後不遠處,
那木簪子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入木三分,因為餘力未消,正微微顫動。
呆了一瞬後,藥魔癱軟跪坐在地,老邁的眼睛睜得老大,看向尊上的臉寫滿委屈。
「哎呀,我本意只是想削幾根頭髮來著,看來眼睛真的看不太清楚,對不住了藥魔。」歪
歪頭,李蓮花抱著胸,道著不走心的歉,又正色對三人說道:「我只是不能擅用內力,不
是真的殘廢了,現在這個樣子於我而言,不過是回到十餘年前我剛被阿飛的悲風摧八荒重
傷那會,那時候我尚且能安穩活過十年,現在依然也可以,更何況......」
「我還有你們在,比十多年有餘裕多了,想來你們也不會給我任何出手的機會,是吧?」
白著一張臉促狹地笑,倒真是軟了身後和眼前兩人的心,方多病傲嬌哼氣,撇嘴說道:「
又開始説些沒用的漂亮話了!你啊你,莫不是因為知道自己舌燦蓮花,才給自己改名李蓮
花的吧!」
笛飛聲面上不顯山露水,心裡卻有萬千思緒,然而大腿突然被一個微涼的溫度拍了拍,低
下頭,只見他滿是烏黑柔亮的秀髮,耳邊響起了李蓮花的傳音:「我保證,都聽你的,決
不逞強。」
卻換來笛飛聲的一聲冷哼,還有被窩下腰間突然多出的溫度,李蓮花心領神會,一隻手伸
進被窩悄悄與之交握。
關河夢見兩個李蓮花的「監護人」明顯已經被說服的表情,嘆出了今天第三口氣,感慨自
己為何當初要縱著義妹假冒自己身份出去玩,還認識這仨糟心貨,尤其是躺床上下不了地
的這個還在裝得自己風采如舊,漠然開口:「隨便你,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說盡了,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方多病的提議我認為可行,這便回去讓藥童製作,完成後小慵會給你
送來,所以你這幾日且先繼續喝著吧!退熱的藥不能製成丹丸,影響效果。」
說完,藥箱一拿,頭也不回的走了。
「嘶……這關大夫脾氣真大……」李蓮花搖頭笑罵,接著低頭看向還兀自陷進差點被莫名
一簪穿腦的委屈裡的藥魔,又拍了拍倚靠著的笛飛聲大腿,好整以暇的調侃:「你家藥魔
還杵在那魂都沒回來,不哄哄嗎?」
就見笛飛聲默默掃了一眼藥魔,後者嚇得趕緊把魂拉回來,灰溜溜的退出去。
方多病嘖嘖兩聲,雙手抱胸,順勢就坐回床邊,揶揄起笛飛聲來:「不愧是大魔頭,一個
眼神就能讓人嚇得回魂,我看這趟去昇龍村不用繞去廟裡求護身符了,有老笛一個擋煞倒
是綽綽有餘。」
李蓮花哭笑不得,笛飛聲也不接那話,甚至眼神都懶得分一個,緊緊環著人腰間的手,認
真說道:「此行多有凶險,李蓮花,記住你答應的事,切不可單獨行動,否則我定將你綁
回金鴛盟,再把你師娘也綁來看住你。」
後者甚是乖巧配合的點頭,甚至主動討了藥喝,方多病很是稀奇的多看兩眼這人,李蓮花
氣笑,揚手作勢要打,才把人趕走。
是夜。
本該服了藥後熟睡的人卻在此時睜開了雙眼,眼神矍鑠,不似兩個時辰前的委靡,他緩緩
坐起身,下意識看向對面矮榻,發現原來扎根在這矮榻上的人不在,想來是為了給接下來
的路程打好精神,終於肯上樓好好躺臥安寢,他鬆了一口氣,接著推開被衾,從床墊下取
出幾張紙,分門別類擺好後,盤腿正坐。
這幾張紙便是酒中仙那老頭離去前給的所謂強身健體用的內功心法,那會兒他還沒有起死
回生的實感,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後來離開公主府,再到天機山莊取回這破樓,他
都沒想起來這幾張草紙。
本不願再多練武,只是這樣過一天算一天的陪著這倆人也不失一種樂趣,然天不遂人願,
他也只能想辦法多給自己留幾分餘地活命。
也是免得自己一下子沒走乾淨,又被他們生生拽回來,閻王爺會氣得上告天庭。
“待你能下地後,閒來無事不妨練練這功法,強身健體的,就算不入這江湖,日子還是要
過的舒坦些,才不枉這大好山河。”
猶記得那時候的酒中仙將這功法交給自己時,一臉漫不經心的微醺樣,這筆跡之瞭草,說
是小孩塗鴉都不為過,這紙也是,看著就像是不知從何處隨手拿的破爛,糙得很,而最讓
人汗顏的是,酒中仙拿給自己時,墨水同樣還沒乾透。
……他突然就明白當時的方小寶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練揚州慢了,這怎麼看都像是酒中仙現
場胡謅出來忽悠人的東西。
不過這點歉疚並沒有留在自己心裡太久,轉頭開始研究起所寫內容,豈料越往下看,卻越
是讓他精神大振。
上面所載,是另一種完全不同於揚州慢或者悲風白楊的心法,甚至全然打破了所有的行氣
規則,用意在於......
「打破揚州慢和悲風白楊之間互相制衡的關係?不,不只是打破,這心法竟能讓揚州慢與
悲風白楊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內息融合一體?!」
這酒中仙,究竟是何方神聖?
接著讀完心法,李蓮花似是參透了其中因由,手一鬆,紙張緩緩垂落,不久,他苦笑自嘲
:「本是不想再入世,亦不想再連累他人,現在看來,老頭子當年說的果然沒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生在世,難為情義。」
—————————
後來,他們歇足了三天,直到李蓮花不再莫名起燒後才啟程徽州。
臨行前,李蓮花就坐在床沿,抬頭看著被高高放起的劍盒沉默不語,方多病外頭等一會沒
等著人,好奇返屋,正巧瞧見此景,疑惑更深,順著人眼光看去,頓時啞然,李蓮花倒是
識趣,沒給人尷尬的機會,淡淡開口:「小寶,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去雲居小築時,我對
你說的話?」
方多病點頭,來到李蓮花身邊坐下,一邊整理他的斗篷,一邊說道:「你說,有的人入江
湖,是為了立心,有的人是為了立命,可你卻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說起這個,方多病頓時靈光一閃,瞬時抓住李蓮花的臂膀,分外慎重地看著人說道:「李
蓮花,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不管是作為李相夷還是李蓮花,在我這裡,你就是除了我爹
娘以外,最最重要的知己,如果你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那就讓我來當你存在的意義,
不許再一個人孤零零地等死了,你聽見沒有?」
怔怔看著方多病粗聲粗氣的嚷嚷,想起這段時間,他總是鞍前馬後,沒有絲毫不耐,更沒
有任何不滿,在自己剛剛開始恢復意識,五感不明,神智不清時,幾乎一個不留神就會往
外吐血,最鬧人的時候,他都沒有吭過半句,不厭其煩地替他擦身整理,雖然與笛飛聲不
對付,卻在照料他生活起居上配合無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醒著的時間逐漸長了,
他卻反而開始嘮叨,一張嘴開了就停不下來,嘰嘰喳喳嘰嘰喳喳沒完沒了。
「就像麻雀一樣。」沒頭沒尾的,李蓮花笑著評價。
「什麼麻雀?」正高談闊論,努力掏心窩子話感動自己、不是,感動李蓮花的方多病被前
者突然地打斷有些不滿,當下便急了眼:「嘿你、」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天就黑了,東西都備齊了吧?那走吧走吧走吧!」沒給方多病再接
著碎嘴的機會,他率先起身,推著人就往外走,離開前,最後又看了一眼劍盒,深邃的眼
底閃過萬千思緒,最終歸回平靜,淡淡一笑,轉身將門關上。
李相夷已葬身東海多年,區區一個沒有清理乾淨的餘孽,就沒必要再打擾他沉眠了吧!
「跟破樓十八相送呢!」笛飛聲早早戴上了半臉面具,沒好氣地先上車替人撩開門簾,李
蓮花訕訕一笑,乖覺得鑽進去。
去程方多病特地雇了車夫,畢竟案情還有多處空白,但這幾日光顧著這朵矜貴脆弱的蓮花
就分去了兩人大部分的注意力,而李蓮花本花病中無力,也沒什麼精神去看卷宗,於是眼
下三人只得抓緊時間,在車上接著討論。
……說是三個人,其實真正在討論案子的只有方花師徒二人,笛飛聲或是閉目養神,或是
關注外頭的動靜,更多時候是在看著某人身上的毯子是否牢牢蓋著,手上的湯婆子還熱不
熱呼。
連著幾日趕路,他們終於到達離昇龍村最近的一處城鎮-黃山城。
「接下來的路除了輕功之外就只能徒步上山了,我們且在這裡好好修整一番,明日就進山
。」
笛飛聲緊挨著李蓮花負手前進,後者帶著幕籬,聽話的搭著他胳膊前進,加上衣襬遮擋,
走在市集裡也沒讓人喬出他眼睛不好,方多病在前面開路,天機山莊在這裡也有錢莊,還
投資了一間客棧,所以此次下榻李蓮花全權交給了方多病,住哪,吃什麼,怎麼補給乾糧
,全然不過問,彷彿對這小徒弟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只是這方多病自從尋回李蓮花後,穩重沒有,卻是越發孩子心性,來到新的地方便忍不住
逛起來,美其名曰探聽情報。
「什麼?你要打聽昇龍村?」一個路邊賣菜的婦人聽得方多病正在問詢的內容後,神色萬
分警惕,一把拉著方多病角落去,輕聲說道:「小伙子,看你年紀輕輕,別說大娘沒提醒
你,那昇龍村是死人的地方,咱們活人可不能去那裡瞎晃啊!」
方多病笑得僵硬,這是第十個嬸娘牢牢挽著自己不放了,且這位嬸娘不僅抓得緊,貼的也
緊,湊到耳邊說的是繪聲繪影:「我跟你説啊,我家那死鬼當年就是去山裡打獵時不慎迷
路,只是遠遠望了一眼,回來就嚇成傻子了,後來就瘋著自殺了,看你這一身裝扮,定是
哪裡來的富貴人家出城遊玩吧!聽大娘一句勸,那裡邪得很,就在咱們這黃山城待著吧!
別去那勞什子昇龍村了!」
扯了半天沒扯出自己的手臂,他想向身後的搭檔求救,卻見那二人不知何時已逛起街,此
時正在一處攤位前,笛大盟主站在靠後的位置,半個身子圍在李蓮花身側替他擋去人群,
手上已拿了些東西,替李蓮花接過燒餅,交到人手上,幕籬下,那人淺淺地咬下一口後,
又開始交頭接耳地不知聊些什麼。
怡然自得的畫面刺得方多病呲牙咧嘴,猛得扯回自己的手臂後,快速地道聲謝,大步流星
的往回走,剛開口要罵,就被塞了一嘴燒餅:「誒小寶,餓了吧?聽說這是黃山城的特產
,還不錯,嚐嚐。」
方多病疑惑,愣愣的咬了一口,外表酥皮酥脆爽口,內餡油香勁辣,還帶了一點梅乾菜的
氣味,正好解膩,完美勾起了他的食慾。
恨恨拿下燒餅聞了聞,又咬了一口,方多病還是不甘示弱的嚷嚷:「看在燒餅的份上,本
少爺不跟你計較!哼!」
李蓮花好脾氣的笑笑,摸摸鼻頭,將手上自己咬過的燒餅交給笛飛聲,說道:「方少爺,
所以我們下榻的客棧到了沒有?走了一路我都要累死啦!」
這一問,方多病馬上忘了方才被吃盡豆腐的憋屈,三下五除二解決手上的燒餅後,昂起頭
一甩馬尾,雄糾糾氣昂昂的加快腳步重新引領人前進。
「難受嗎?」倒是一直陪在身邊的笛飛聲,不動聲色的抓著人的手掌交握,運氣將內力渡
過去,低聲詢問,只有他的距離能感受到他克制不住的輕顫。
後者輕輕搖頭,手卻沒有鬆開,方才就是在車上待了幾天,實在憋悶才央著他們讓自己下
來走走逛逛,誰知即便身子不知冷熱,但隨著時節過去越加熱烈的日頭還是把他曬的直犯
暈,頭疼之餘,更是兩眼一抹黑,什麼也看不見。
好在那客棧確實不遠,沒幾步路的距離,方多病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注意李蓮花的不適,一
進店便抬手止住掌櫃的套近乎:「把那些客套話都省了,本少爺的信你們收到了吧?直接
帶我們入住即可,另外再給我們備好沐浴的湯泉,還有一桌酒菜。」
「有有有,少莊主的吩咐小的們都準備好了,就等您仨貴客上門,小的這就叫人帶各位入
住。」
說著,叫來一個小二引路,方多病很是滿意,回到李蓮花身邊介紹道:「這家客棧最大的
特色就是還做湯井的生意,一會你緩過來了,我帶你過去泡泡可好?很舒服的。」
李蓮花朝著聲音來源微側過頭笑了笑,點頭表示同意,伸出另一隻手,方多病隨即接上,
攙著他走上樓梯,留在原地的笛飛聲重新負手而立,無意的掃視一圈大堂上正在用餐的其
他賓客,目光在一處角落的賓客身上停了一會,直到那一桌客人感受到目光抬起頭的一瞬
間,他才移開視線,抬步上樓。
角落,一名青衣女子坐姿端正,手拿竹筷輕巧的夾取菜餚入口,舉止端和,十足十的閨秀
典範,與周圍賓客別無二致,卻在李蓮花等人上樓後,嘴角揚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
字數有點爆了,原因是再不推進一點進度,我自己看著都累(哭笑不得
內文地理位置有參考,如有巧合,你沒有猜錯原型就是那裡XDDD
下週二請個假,我回去照顧一下老九的讀者們((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