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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卻架不住百川院的天外飛來一筆。
彷彿是掐準了時間似的,方多病正要帶剛喝完藥的李蓮花出去,開門就和喬婉娩打了個照面
,只不過此時的喬婉娩哭的梨花帶雨,見著李蓮花,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泣聲哭喊:「相
夷!相夷!我求求你,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求求你幫幫我!求你 」
方多病無語,惡狠狠的瞪了後面跟著過來的幾人,而李蓮花被跪的措手不及,只來得及牽住
人兒,此刻他根本力氣將人扶起,只能堪堪穩住自己的下盤後,溫聲說道:「阿娩,你先起
來說話。」
「不!相夷!拜託你,你知道我的,我向來不輕易求人,但你是我能想到唯一有辦法救出頤
兒的人,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好不好 」喬婉娩哽咽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抓著李蓮
花衣秀,像是在抓緊救命浮木一般,淚眼婆娑的哀求。
「頤兒?」李蓮花眼神一動,先是看了一眼身邊的方多病,接受到對方同樣不解的表情後,
重新調整了語速,沉聲答應:「好,阿娩,我會幫你,你先起來。」
聽得這般語氣和承諾,喬婉娩終於稍稍冷靜下來,就著李蓮花攙扶的手站起,這時,她才發
現這個曾經燦爛奪目的人,如今卻是形銷骨立,蒼白憔悴,連自己一個女兒身,都能輕易將
他拉扯的直不起腰。
可他還是在安撫她,一如往昔。
「相夷 」剛要說些什麼,就見李蓮花淺笑抬手,糾正道:「喬姑娘,在下是李蓮花,斯人
已逝,莫要再提了。」
語末,眸子輕輕朝右一動。
喬婉娩一愣,跟著小心往人身後看,果然在蓮花樓後某棵樹上看見一抹殘影,在她做出反應
前,李蓮花突然讓方多病招呼人進屋說話。
「喬女俠,請喝茶。」方多病對喬婉娩沒有太大敵意,畢竟當初一聽到李蓮花被抓,喬婉娩
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用四顧門元老的身份發動門中上下傾巢而出,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她早在一年多前李蓮花跳江訣別之時便離開了四顧門,今日怎會來此求助?
「阿娩,你慢慢說,出什麼事了?這個頤兒是......?」李蓮花倒沒有方多病那麼多心思,
滿是關切的看著喬婉娩,語氣還是溫和而淡定,讓後者徬徨無助的心又安定不少。
喬婉娩有些愧疚,當初收到蘇小慵的來信得知李蓮花又一次逃過死劫時,除了喜極而泣之外
,也答應那時與信件同時抵達的笛飛聲親衛,不再打擾亦不再聯繫,她自知肖紫衿之舉因她
而起,所以她一直都是只敢從蘇小慵來信中的隻言片語打聽他的近況。
所以她知道他恢復的並不好,即便內力恢復近五成,也僅只夠護他心脈生機,不可輕易動用
,且四肢無力,再也舉不起劍也無法使用輕功,一身沈痾無藥可醫,從此他便只是李蓮花。
李相夷,是真的回不來了。
「喬姑娘?」眼見喬婉娩楞楞看著自己不說話,李蓮花有些疑惑,又不確定的喚了聲。
這一聲成功喚回喬婉娩的心緒,她又糾結一會,知曉此時有所隱瞞定不能救回女兒,於是定
了定神,開始說起這段時間的際遇:「在我離開四顧門的那段時間,除了找尋你的下落,我
亦四處雲遊,想體會當年你所謂的逍遙日子,後來我在一處山野農村定居過一段日子,那個
農村太過窮僻,村民傷了病了都要走個兩天路才能找到像樣的大夫,我便開始學著你治些尋
常的小病小傷,讓他們可順利下山找正經大夫,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結識了一對小夫妻。」
「這對小夫妻鶼鰈情深,出雙入對的別說多羨煞旁人了,只可惜傍山而居的人上了山便是生
死由命,一年前,丈夫在深山採藥草時遇到猛獸,找到人時已經身首異處,他的妻子哀痛欲
絕,將臨盆的身子經受不住,當場破水,幾番艱難產子後已是油盡燈枯。」
「臨死之前,她把孩子託孤給我,祈求我能代替他們將孩子養大,我沒捨得,便應了下來。
」
「我收養了這孩子,將她取名為喬念頤,從此她就是我的女兒。」
得知孩子的全名,李蓮花不由得一怔,方多病也是尷尬的吁氣,喝水的同時拿著茶杯擋住自
己的臉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先生莫要誤會,只是與故人十餘年的友誼豈是說放就放,取這名字,也不過是圓婉娩的
一個念想,別無其他。」接著緬懷的笑笑,定定看著李蓮花說道:「總要有人記得,他曾經
是武林最燦爛的驕陽,也是江湖裡最明媚的一輪明月。」
李蓮花溫柔笑笑,搖頭表示不敢當,轉移話題道:「所以你是為了能給這孩子一個好的環境
,這才回四顧門的是嗎?」
說即傷心處,喬婉娩眼裡又蓄滿了淚水,說道:「本以為肖紫衿再不濟,好歹還有當年李相
夷的餘威護持,他若能善用,不求四顧門重回巔峰,至少也能在這江湖佔有一席之地,卻不
知他賭氣娶親後越加荒腔走板,成日裡和那些外家掌門教主稱兄道弟,實則利益勾結,明爭
暗鬥,要不是佛彼白石仍堅持刑院宗旨,甚至不惜威脅與四顧門切割,還有何堂主的暗中幫
助,只怕整個四顧門都要散了。」
「我雖不齒肖紫衿行為,但慕娩山莊本就是我的地產,頤兒未滿周歲,並不適合四處奔波,
所以最終我還是選擇留下來。」
「因為過去的事情,門主夫人對我甚是忌憚,所以我對外宣布在慕娩山莊閉關,實則是專心
養育頤兒,不管外頭俗事,如此倒也兩相無事數月,可就在兩日前,頤兒不見了!」
李蓮花蹙起了眉,交疊的手指細細摩挲,問道:「孩子不見前,你可有發現任何不同?」
喬婉娩搖頭,說道:「頤兒早產,所以一直都比較難帶,當乳母餵完奶後都是我親自哄睡的
,從無例外,若要說有什麼特別的……」
「許是孩子那天鬧騰的比平日久,我有些精神不濟,故而較平時早安寢,隔日一早乳母正要
給孩子餵奶時,才發現孩子不見了,再後來,我便從下人的嘴裡聽說了鬼母神教可能捲土重
來的消息。」
一邊說著,眼淚急得直掉:「李先生,頤兒如今是我的全部,我不能沒有頤兒,她才只有八
個多月,還那麼小,那邪教手段殘忍,萬一頤兒落入真是邪教手中,我、」
方多病抹臉扶額,眼角餘光看向內屋正在擦拭長刀的某人:
這下好了,昨晚打的如意算盤全部廢成渣滓,別說要讓李蓮花退居幕後了,他別情急之下動
武都是萬幸。
果然,就聽李蓮花中氣不足,但語氣堅定的說:「喬姑娘放心,李某定會全力以赴,找回孩
子。」
「碰喳」一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就見原本新作來將露台和房間隔開的木牆應聲飛出九霄
雲外,而坐在木牆前的某人擦拭長刀的手停了下來,在李蓮花不明所以的眼光下提著刀走出
去,方多病雙手捂臉不敢再看。
伴隨著外頭傳來的陣陣哀號,方多病長嘆:
紅顏知己的後勁當真是不容小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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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故友之子有難,三人也沒有推託延遲的理由,無顏也在同時帶來了第二副嬰兒棺和金鴛
盟的仵作,只是當他抵達時,發現整個蓮花樓的氣氛不大對。
比如喝藥都要人哄半天的李樓主此刻十分乖覺得張口喝下方多病餵過來的湯藥,披風也好好
地披著沒有任性不穿,而自家尊上就坐在對桌擦刀,看這輕輕一動就亮得他刺眼的程度,大
概率是擦了一早上。
他遠遠就能感覺到尊上快要化為實體的殺氣,心裡抖了兩抖,捧著已經清理過的嬰兒棺慢慢
走近:「尊、尊上,您要的東西屬下拿來了。」
李蓮花如獲大赦,正要人把棺木遞過來,笛飛聲頭也不抬,溫聲制止:「不急。」
「是啊,不急,乖,這還有半碗。」方多病笑得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隔應的李蓮花雞皮疙
瘩直掉,哀求道:「阿飛,我只是手有些乏力,沒有殘廢,我自己喝不成嗎?」
演不下去的方多病跟著看向笛飛聲,跟著求情:「是啊老笛,得罪你的是四顧門不是我也不
是李蓮花,你別拿我倆開刀啊!」
「他信誓旦旦,不顧自身安危的答應了那女人時,就得罪我了;你沒有及時制止他,反而由
著他胡亂答應,也得罪我了。」依舊是頭也不抬,笛飛聲的聲音聽起來不溫不火,然而越是
這樣,李蓮花就越是心虛,不由得搔搔鼻頭,還是接受方多病伺候,不再掙扎。
見人終於老實喝藥,笛飛聲也不為難,把仵作跟棺木留下來後讓無顏離開,又將棺木往前推
了推,說道:「仵作清理過了,一會喝完藥再看。」
此話一說,李蓮花便知已雨過天青,當即接過藥碗撇下勺子,咕咚咕咚的將藥給喝光,還不
小心嗆了一口,咳得兩人都心驚膽顫,方多病後怕的給他拍背順氣:「慢點,你肺腑的傷恢
復得很爛自己沒數嗎?!」
方多病這一提,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對喔,自己肺腑有一處劍傷,雲彼丘給的,沒有半點
水分,結結實實穿過肺腑的一劍。
且當初角麗譙也不知怎麼給他治的,表面看著是好了,但是後來他恢復一半的內力後,每每
調息運功,只要走到那處傷口便疼得昏天黑地,甚至差點喘不上來,問那個酒鬼求助,後者
卻耍起無賴,說他只負責解毒,治外傷屬於另一門專業,診金需要另算,一窮二白的李蓮花
不想再糟蹋方駙馬家底珍藏的好酒,只能作罷。
於是他這一大堆沒意外可能得跟著自己後半生的後遺症裡又多了一項:咳疾。
好不容易緩下來的李蓮花有些勉強的用手臂撐桌,尷尬一笑,小心的吐納後才伸出手把棺木
拉近一點觀察。
剛推開棺木,內裡特殊的氣味頓時讓李蓮花有些委靡的精神一振,遂提氣讓自己的五感更清
明些,拾起了一塊骸骨湊到鼻尖,手指也細細摸索上頭的每一點痕跡。
方多病也是刑探,學著李蓮花的動作拿起一根肋骨也開始仔細觀察,李蓮花淺淺一瞥徒弟,
朝那仵作溫和一笑,問道:「這位兄臺要怎麼稱呼?」
「不、不敢當,回、回貴人的話,小的叫老八,師傅沒有給小的起過正經名字,都是老八、
老八的叫。」
這仵作看起來與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只不知是否因為在金鴛盟不受待見的關係,講話唯唯諾
諾的,連抬頭看自己的勇氣都沒有,聽他對自己的稱呼,更是不由得失笑,看了一眼方多病
,後者會意過來,伸手越過桌子,不輕不重的拍拍仵作的肩膀以做安撫,說道:「不用這麼
拘束,叫他李先生就好,你來給我們說說,清理屍體時的發現吧!」
「是、是……」老八小心翼翼地繞過桌子站在方多病身邊,深呼吸幾次後,說道:「小的接
到這個棺木時,是用蠟油封死的,打開時也同兩位貴人所見之第一副棺材一般,屍體已經泡
在化骨水中,只是這化骨水實在古怪,藥性特殊,只能腐蝕血肉卻不傷骨頭,為求慎重,小
的已將其分裝在這小罈中,至於骨頭,小的用最溫和的藥水清理過,盡力不添新的損傷,小
的還發現一些特別之處。」
說著,他拿起第三根肋骨,手指指向末端的切痕,接著說道:「不滿一歲的孩童骨骼脆弱,
但伸展性極好,一般若是有任何骨傷應當會有立時性的癒合,但小的檢查過這裡的所有肋骨
和這塊胸骨,全然沒有癒合跡象,說明,這骨傷形成時,孩子尚還活著,且從各骨骼切痕來
看,兇手相當熟悉解剖之道,每一刀都精準落在關節處,落刀之處沒有絲毫猶豫。」
越說下去,未曾遇過此等血案的方多病臉色就越差,最終堅持不住,摀著嘴逃到外頭大吐特
吐。
倒是李蓮花不受影響,只在聽得幾句紀錄後皺眉,放下手上的掌骨,小心地舉起頭骨,又是
一番摩娑觀察,摸到幾處骨折痕跡,觸及眼窩時,瞳眸微微一縮,沉聲問道:「老八,你在
清潔屍體的時候,可有發現內臟?」
「沒、沒有……」
「眼珠子呢?」
「也沒有......」
「挖眼拔舌、臟器盡除,確實是鬼母神教,但是這肢解、烹煮、食屍的手段實在不像是我記
憶中的血童祭……」許是運勁過久,李蓮花開始有些不適,無奈地將頭骨重新放回棺木,捏
住眉心緩和緩和,一邊氣聲呢喃。
自劫後餘生至今,笛飛聲便十分不喜李蓮花過於勉強自己,連看個書都會被他掐著時辰計算
,但此事事關重大,若是不除,只怕後患無窮。
於是他將刀收鞘,耐著性子將棺木拉近了檢查起上頭的圖騰,上頭刻的還是那個教徽,但總
覺得哪裡不同,且自棺木出現後,心裡頭的違和感就不曾消失,他又拉近了些,突然間,靈
光一閃,抬頭和正好奇要問人的李蓮花對上眼,他嘴角勾起弧度,說道:「這不是鬼母神教
作祟,是有人假藉邪教名義,殘殺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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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愉快,今天如果還有精神的話就摸一篇笛花七夕特典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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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nt from BePTT on my iPhone 13 Pro 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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