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要愛著這個世界,所以,才會更加厭惡這個──讓我無法愛著的世界。
《我的出走日記》一開始,讓人特別感到抑鬱與煩悶,
那個抑鬱感就像是你遇到了一個像蚌殼一樣嘴巴很緊的人,
你嘗試著想敲開他的嘴以試著跟他談話來理解他,
但你最後只會想捶自己的胸口,
並且喊著:「誰來給我一顆清心丸吧?」
但奇妙的是,劇中那滿出來的煩悶與抑鬱卻扎扎實實地安慰到我。
一開始,我或許只是喜歡那片蓊鬱地望不到盡頭的綠色田野,
喜歡那個讓人張不開眼睛、避之唯恐不及的陽光,
喜歡白天時彷彿會叫到永恆的蟬聲,
喜歡夜晚時細碎卻讓人無法忽視的蟋蟀聲,
這些轉場畫面與聲音,
對我而言,
便足以安慰主角三人白天在都市裡日復一日空洞且無靈魂的生活,
那種自己與世人、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
似乎在這個讓人厭棄到不行的蛋白之地便可以暫且忘卻。
但主角們顯然並不這樣地看待這個地方──山浦,
因為,這裡也是他們亟欲擺脫、想要出走的地點──家與家人。
但他們無法,所以,他們三個人全都感覺到自己被困住了,
並不是被什麼很巨大的悲慘給困住了,而這才是真正抑鬱的原因,
明明旁人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太困難的問題──
無法融入下班後的社交活動、
無法遇上適合的結婚對象、
無法用自己的薪水買車、買房,
大家都說這些問題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解決,
但也許只有「天」知道我們都已經為此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努力到就連自己也都開始懷疑起自己存在的價值。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其實正使盡全力地硬撐,
瓦解,或許,只是一瞬間的事。
然而,就算破碎、瓦解,
也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再次重新把自己組裝成型,
就這樣無限反覆……
厭倦了嗎?
那麼出走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讓自己一直浸泡在酒裡吧!
不要去建立關係,就這樣不再清醒地醉生夢死地活著吧!
所以,也許問題是:
你要清醒地破碎著?還是,要糊塗地破碎著?
「崇拜我吧!讓我的內心被填滿!」
廉家中最安靜的二女兒,
對著那個陌生人提出了最驚天動地的要求。
那天,其實是一個跟以往沒什麼不同的日子,
她同樣地把稿子交給組長,
同樣地在交完稿後到休息室弄了杯拿鐵,
同樣地在回到位置前看見同事們自然熱絡地聊著,
同樣地聽見組長刻意壓低聲音卻明顯讓她可以聽見的嫌惡,
但那天,也跟以往有點不一樣,
同學告訴她學長跑去國外投奔前女友,
還疑問著她為什麼要好奇學長的事,難道有跟學長交往過?
同事跑來問她是否有被邀去旅行,
還疑惑著她不是跟主約者很要好嗎怎麼一樣沒被邀約?
以前她可以用想像「自己正被人愛著」驅散的煩悶日常,
卻突然全部讓她看清了真相──
啊,她果然真的是一個不怎麼樣的人。
原來她一直拚命地努力、拚命地演著,
她還是那個不怎麼樣的人。
她並不想要這樣地討厭她自己,
要怎麼擺脫這個自我厭惡的疲憊?
是像那個鄰家男人一樣嗎?不讓自己有任何清醒的機會?
鄰家男人會知道她問題的答案嗎?
我以為美貞是想要清醒且完整著,
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張她想要藏起來的20分考卷時,
她唯一清楚知道的是:她不想要是那張必須被藏起來的20分考卷,
但她也知道現在的她並沒有足夠的自信與勇氣,
那麼,那個決意把自己浸泡在酒裡的男人,
那個可以做出這個行為的男人,是不是能夠理解她的懇切?
不是虛情假意的,而是真心實意地去理解著她?
美貞對具氏一直都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
莫名地,她總是能在具氏面前最坦率,
當無法和任何人傾訴著那份拖欠的貸款時,
具氏竟然是她唯一的選擇,
美貞不信任許多人,
卻對於這個她其實所知甚少的男人給予特別的信任。
也許,
一開始只是因為美貞覺得具氏不多話且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
所以,被具氏知道她想隱藏的事也不會怎樣。
但具氏對於美貞要求的反應,才特別引人玩味。
具氏明明打定主意醉生夢死,
但其實他也渴望著從醉生夢死的日子裡逃脫,
但他不知道要逃去哪?
若是清醒,是否又得無止盡的回應他人期待的競逐?
他來到山浦以前,
或許他以為讓他厭倦的是人際互動,
但實際上他只是厭倦了讓他疲憊的人際互動,
而不是真的討厭與人互動。
在山浦,做多少事吃多少飯,
那樣地單純與簡單其實慢慢地、一點點地修復了某部分受傷的他,
但他其實還沒準備好要告別醉生夢死,他也不覺得需要告別醉生夢死,
美貞突然提出的收信要求雖然意外,但,是在他可行的範圍內,
所以,他願意幫忙,而當他看到信封,
他大概就已經猜出那個女人遇上了什麼事,
但對此他並不打算介入,
或許,
對那時的他來說,
光是知道那麼女人遇上什麼事,就已經讓他開始感到麻煩了,
但還好,那個女人也真的只是請他收信和保管信件而已。
付出了善意,對方可能就會想回報那份善意,
但對方的回報,可能又高於他的付出,
所以,為了回報對方的回報,
就需要繼續付出,
這無止盡的一來一往,
終有一天,
會讓某一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再也沒有可以付出的事物,
那樣地掏空感,大概就是人際關係中最讓人困擾的地方吧?
「那些『你不夠好』的眼神,讓人覺得自己變得很渺小,
像個微不足道的人,
就是那些眼神讓我們感到疲憊、生病。」
富蘭克林曾說:「想要擁有友情嗎,先讓人幫助你吧!」
我想美貞鼓起勇氣提出的「要求」,是美貞與具氏友情的開始。
美貞對具氏從「你可以幫我收信嗎?」
到對具氏說「你可以崇拜我嗎?你可以填滿我的內心嗎?」
那些看似造成他人負擔的請求幫忙的話語,
其實隱隱地有著:「我相信你做得到!」的信任與期待,
然而,這個信任和期待,有時卻變成了毒藥
要維持著怎樣的距離,才不會讓信任與期待變成劇毒?
不同於面對收信請求的淡然,
美貞的第二個請求讓具氏頗為不悅,
你怎麼可以拜託一個你毫無所知的人這樣的事?你有那麼缺愛嗎?
具氏直覺地認為美貞只是因為上個戀情失敗而想找下一段戀情,
他直指美貞是那種受了氣卻悶不吭聲的人,而男人都看得出來。
對於具氏的不留情面,
美貞接受但仍舊坦率地對著具氏說,
就算那個男人最後還了我錢,
她也不覺得她的問題會解決,
她覺得這世上的人都自以為是,話都可以隨便說,
那些世人輕易就能說出口的詆毀、謊言、社交話語,
讓她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和人應對進退,
所以,她才想要有人來填滿內心,想要有人能來告訴她:
「你已經足夠好了!」
但具氏只是反問她:「那麼,你呢?你有填滿過誰的內心嗎?」
「像個戰士一樣,勇敢地去付出愛吧!」
我一個人辦不到,所以,我才想請你幫忙,我和你之間是平等的關係。
具氏和美貞誰也沒有說出口,但他們用著自己做得到的行動真心地為對方應援!
「我今天領了錢,你想吃什麼?」
「我進首爾以前都會看到這個看板:『你今天會遇上好事。』」
當我們可以無需假裝、無須扮演別人希望我們扮演的樣子,
無須回應任何期待,無須斟酌、無須衡量……
當我們可以用著我們最真實的模樣、用著我們舒服的節奏與步調去生活,
厭世也是可以的、爛醉也是可以的,
當我們終於可以發自內心地愛著這樣不可愛的世界的時候
或許,我們就能真正解放、真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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