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系列的文章勾起我深刻的哀傷。
父親是個老饕，喜歡吃外面餐廳重口味的菜餚；母親幾乎不外食，因此做的飯偏向清淡口
味的家常菜。
從我有記憶以來，父母從來沒有在吃飯這件事上獲得共識，父親厭惡母親做的菜，常常
在母親做好晚餐後，推門出去到夜市吃小吃，留下哀怨的母親，或是把飯菜放到涼透了，
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草草扒兩口。
父母的情份，就在日復一日的飲食對峙上消磨殆盡。我大四時偶然到同學家用餐，見到對
方一家，歡快吃飯，半小時就解決晚餐的畫面嘖嘖稱奇，因為在我家，晚餐六點上桌，是
要放到十點才能撤下。
直到父親過世後，我才初次體驗到，家人齊心把飯吃完，不留廚餘的感覺。
飲食，真的只是小事，不要用來折磨最親愛的人。
感謝大家的回應，其實我寫出來，是想釐清問題癥結，為何兩個好人因飲食痛苦一生？
母親煮菜時都會兼顧家人口味，而且色香味俱全，我知道父親愛外食，所以也會替他準備
愛吃的食物，但父親除了冷待母親為其烹飪的心意外，更有好幾次，母親沒買到他想吃的
食物，就直接羞辱她。
有一次父親想吃鬍鬚張的雞肉飯，因到店時售完，所以改買滷肉飯，父親看到後直接罵髒
話，就擱置不吃，無視母親特地出門購買。
補充說明，因為父親先天行動不便，所以不容易移動，年輕時還能出門，年紀大了以後，
常需家人代購食物，但買的指定食物，他又不一定愛吃，只要不喜歡就擱置，而且父親有
個習慣，每次吃東西一定要剩下一口留在碗裡。
我自己也是老饕，但我絕對不會挑剔別人幫忙準備的食物。父親讓人困擾的地方在於，根
本不知道怎麼替他準備，有時準備的食物，明明是他愛吃的，他也會突然不想吃，搞得每
天晚餐，都像在評分，讓人壓力非常大。
繼續補充說明，因為父親真的是我畢生遇到，最會在飲食上刁難別人的人。
我們了解父親，所以每次的更換飲食，都有詢問過他，但買回來，只要看到不合意就不吃
，印象中某次問他要吃什麼？他回答要吃蔬菜麵，結果妹妹騎車繞遍夜市才買到，回家一
句感謝都沒有，看了一眼就擱置不吃。
有時候親戚請吃飯，他如果覺得不好吃，也會當場批評，這種情形直到臨終前五年才有改
善，還是我耗費心神溝通而來。
我不明白的是，正常人對於飲食，多半能有些體諒，並感謝幫忙備置的人，但在我父親身
上從來沒有，小時候聽親戚說，阿嬤每次炊碗粿，父親想吃硬一些，叔叔想吃軟一些，然
後阿嬤就真的分別蒸好，結果他們兄弟，又嫌硬的不夠硬，軟的不夠軟，就放在一邊一口
都不吃。
從小到大，一口都不吃這句話，像咒語一般，迴盪在我的生活裡，面對父親的任性與母親
的哀怨，我完全無能為力。
反覆修文後，心裡感到一種釋放後的抽痛，因為這樣的生活，母親過足三十年，期間軟硬
兼施，也曾抗拒不煮，一走了之，都無法改變父親的態度。
母親的廚藝沒有不好，因為顧及父親的挑嘴，更盡力選用好食材，雖不到頂級鮑參翅肚，
但豬肉必是黑豬，雞必用正土雞，海鮮也是現撈的，調味部份自不像外面重油重鹹，也是
鮮美可口。
而父親卻日復一日在飲食上為難她，寧可去吃外頭黑油炸製的排骨，也不願正眼看待妻子
精心烹調的餐點。
母親是個溫和到近乎軟弱的人，每天的三餐，對她而言，彷彿場場全力以赴，卻被打零分
的考試，偶然父親開懷大嚼，才得以放鬆歡悅，然而這樣的時刻很少。
有一次，父親吃完了母親買的便當，直接將整包垃圾向她擲去，但荒唐的是，他還真不是
有意，是他打小被慣壞，養成的唯我獨尊習慣。
版友說的對，我就是要公審父親，因為他的不懂體諒，造成母親多大的痛苦，一輩子每天
想方設法討好丈夫而無法得到回應，等到丈夫過世，去外面餐廳吃飯，連一道想吃的菜都
點不出來，因為點菜時，總會把父親的評價帶入自我審查，身為女兒，每每想到那一幕，
都心痛難平。
而我們母女的巨大苦痛，竟然只是源於吃飯這件尋常小事。
我為何一直提到父親是好人，老實說，父親在朋友圈很受歡迎，博學多聞、風趣幽默，才
華洋溢，行事也非常正直，但他的家人，卻痛苦難當。
母親的確不僅在飲食上被刁難，她也同時遭受到父系親族的攻擊，周遭親友，只有她都生
女兒，而妹妹是雙胞胎，阿嬤在妹妹出生那天，跟來陪產的大阿姨說，怎麼不和醫生說，
換一個男的來？婚後也不允許母親在初二回娘家，即使娘家距離婆家只有十分鐘路程。
我的姑姑們，更是脾氣壞透，時常佔母親便宜，到處批評她，我的外貌與妹妹相比，較不
出色，她們就跟母親說，我長得不好看，是因為像她。
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是痛苦的，每說一次，就覺得我母親的人生，怎麼會被糟蹋至此？
諷刺的是，其實母親家境遠優父親，日治時代，外公是醫生，外婆是助產士，爺爺奶奶僅
是佃農，父親年少時曾經重病瀕死，是外婆帶他到市區就醫才撿回一命。
然後奶奶在身障的兒子無法結婚時，就盯上了心慈富裕的鄰居女兒，死纏爛打促成這門親
事，婚後就是這樣的對待。
父親其實很有人格魅力，在那個年代，又住在偏鄉，卻能將英語練到能聽外電的程度，並
考上頂尖國立大學，雖然行動不便，卻是運動高手（拿過全國軟網獎項，桌球也強，僅靠
正常單腳），又精通數學、音樂，任何事情都是一
學就會，若不是他的家人，外人會極為喜愛他。這也是外公雖然有疑慮，卻仍願意將母親
嫁給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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