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架空台灣風格靈異短篇。民俗方面完全是臨時抱佛腳,基本上是唬爛。
混進了我自己的經驗,我不是指靈異方面的,因為我是麻瓜。
囉唆的吐槽文風,想模仿批踢踢飄版經驗文風格,不過大概更像輕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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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爸媽因為我妹沒跟他們商量就擅自去阿緯家借宿,固然有點不高興,但我們雖然已經很久沒玩在一起,以前到彼此家過夜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晚餐後,我媽打了通電話叮嚀她「不要打擾到阿緯讀書,早上晚點睡」,我爸又再次交代「不要跟人家講我們家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後,讓她在阿緯家過夜的方案就這樣默默通過了。
怪的是,我妹離家後,這回輪到家裡出了狀況。
我妹留宿的當晚,我爸聽到不明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個不停,出去巡,卻沒看到入侵者,也沒像之前一樣發現家裡的擺設被搬動。
早上沒睡好的爸爸滿肚子怨氣的跟我們說,「我就覺得怪了,到底是誰特意闖入民宅只為尋別人開心? 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能真的需要在家裡裝一支監視器了。」
「有沒有可能是我或媽媽剛好爬起來?」
我爸沒好氣地回我:「如果是,我就不會說是不明的腳步聲了。」
他表示,出房間前我媽還在主臥房裡呼呼大睡,我妹不在家,不可能是她。
「不是我,不是我喔。」我趕緊否認。
「廢話,想也知道不是你,你的房間我也檢查過了,聽到腳步聲從你房間附近經過,突襲你房門幾次都發現你也在睡,只有我整個晚上都睡不著,真羨慕你和你媽無憂無慮,睡得像條死豬一樣。」
每天加班到很晚還要回家做家事的我媽臉上疑似冒出青筋。
見狀我趕緊打圓場:「白天夠累晚上就會睡得很熟,我們是累得像條狗一樣,不是死豬。」
我爸被我這話哽了一下,正想繼續和我吵下去,無意間回頭發現我媽臉色不快,趕緊把臉轉回來故作正經道:「阿明你又在抬槓,快吃飯,你要遲到了。」
至於我妹,我本來以為事情沒有結束前她都會待在阿緯家,沒想到第三天後就回來了。
「醒來雖然床上的紅髮減少了,也不記得有沒有做惡夢,卻反而更累了,可能我真的太久沒去阿緯家玩了吧,有種很不習慣的感覺。」
「怎麼人家不歡迎你嗎?」雖然我覺得不可能。
只見我妹搖了搖頭:「沒有啦,剛好相反。自從我們不太去藥局作客之後,阿緯家的人就一直很掛念。這幾天,阿婆一直在晚餐或早餐的餐桌上給我添菜,因為阿緯現在都是晚自習後才回來,放學後只有我一個,阿婆還會特別問我要不要多吃一份點心,我覺得再待下去一定會變胖。」
「而且,我們都長大了,在別人家一直打擾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不要住太久吧。」她淡淡地總結,臉上有些悵然。
看來,這才是她早早回家真正的原因吧。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啊......
見她那樣感傷,我十分不習慣,連忙安慰她:「放心啦,妳還小,人家不會那麼計較啦,而且多吃點累積脂肪戰鬥力才能高一點啊,阿婆一定是懷念妳小時候的樣子啦,小時候妳臉圓圓的多可愛啊!」
沒想到竟被她在小腿上狠踢了一腳:「靠,人家不會計較但我會很不自在啦!而且你是不多說一句會死喔?! 活該到國三都沒有女朋友!」
喔,痛爆了,我明明只是想調節一下氣氛,為什麼要被這不肖的妹妹又踢又罵!世間當哥的都這麼苦命的嗎?
當她回來後,我爸連續兩個晚上聽到的奇異腳步聲也消失了,早上不再碎碎念說要裝監視器(反正他大概也不會真的特意去裝)。
我媽覺得我妹為了減肥早餐和晚餐吃太少,要我勸她正常吃飯。
我妹則表示她又開始做起噩夢,「但既然沒什麼實際害處,就只能努力不去介意啦。」
這樣真的好嗎?雖然看她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我怎麼覺得像是破罐子破摔......
整件事情好像有變化又好像沒有變化,阿緯和我們的嘗試無疾而終。
但是一連串行動還是造成了小小的,不,滿大的餘波。
幾天後,晚自習前的空檔,我的手機鈴聲大作。
我爸很生氣,他說,午休時爺爺跑到自家的小工廠要向他問個清楚明白。同樣在現場的的伯父不知情,身為會計的我媽埋頭算帳,只有我爸一個人扛爺爺的怒火,他是趁著上廁所的時候脫身打電話的。
……自己爸爸就是老闆感覺好可怕。我以後絕對不要在那裡上班。
我向爸爸鄭重發誓真的沒泄漏出去。他逼問我,是不是對阿緯的阿公說了,(跟他說了就等於我們家爺爺也知道了)該死我心跳立刻錯了一拍。盡可能若無其事地說沒有,不然會完蛋。
等掛了電話,我腦子裡早已陷入大混亂。
明明我妹說她沒有講家裡鬧鬼的事,阿緯也不是這種大嘴巴,到底是誰傳的話?真是見鬼了,雖然我們家是鬧鬼了沒錯!
——慢著,的確有其他人聽到。
阿緯的曾祖母雖然沒睜開眼睛,但是我們也沒見過她在躺椅上打呼。該不會她一直是醒著的……她明明重聽……阿緯的看法沒有證據!
太可怕了,我幾乎腿軟。要命,扮豬吃老虎,果然這位老太太是我的天敵。
當阿緯傳訊息來道歉,這個猜測徹底被證實了:『那個……阿祖昨天把事情抖出來時,我也嚇到了。是我太大意……真的抱歉。』
憋著心裡的煩躁,沒有真的發火。 阿緯家的曾祖母對我們來說,屬於一種無法抵抗的天災。要求阿緯和那樣的老妖怪鬥,未免太強人所難。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怪誰都沒有意義。我呼出悶在胸口的一口鬱氣,邊回教室邊打信息告訴他不用介意。
有了爺爺的介入,事情飛速地進展起來,雖然不知結果如何,總比什麼都做不了要好。
隔天放學後我妹就被帶去王爺那裡問事。因為大考就在眼前,我並沒有參與。
我們自然是期待王爺可以幫助她渡過這個難關。
然而從廟裡回來後,除了拿了個護身符,並沒有根本解決我妹的問題。
我妹回家後無精打采的,我問她怎麼回事,她才告訴我:王爺說對方不願意離開,又發現對方和我妹好像是有什麼淵源的,可能我們祖上早就得罪她了。但對方沒有立刻要動手的樣子,還需要觀察情況,看能不能跟她談條件。
阿緯安慰我:「這很正常啦,本來就不一定能立刻解決嘛,拿著那個護身符總比沒有好。」
他又說,「也有人會找我阿祖,不過你阿公不喜歡她那套,覺得不正統 。如果阿祖開口說了什麼,我會告訴你們的。」
「……阿緯,你家阿祖究竟是何方神聖?」
阿緯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到最近都以為她只是個癡呆老人,不過你妹的事情讓我知道原來她沒有癡呆。你想知道的話要不我去問問我爸?」
「算了感覺很複雜,阿緯你還是別告訴我好了。」
時間無情地流逝,在我妹考砸了她的期中考後,我和阿緯也要考場定生死了。
真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痛苦又刺激的一段時光啊,我大概正處在這輩子最有學問的階段吧。
考前最後一天我們不會留校讀書,提早回家,一進客廳馬上就發現我妹躺在沙發上,又不像在睡覺。
問她怎麼了,她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舒服…肚子很痛。」
摸一下她的手,難得沒罵我在幹嘛。冰涼得像剛從冷氣房裡出來。
「哇靠你今天去哪裡吹冷氣,這麼好。」嘴上說著風涼話,我想著該不會是鬼害的,心裡難過起來。
「教室哪有冷氣!你白痴喔!」
看她終於有點精神,我拿起話筒,打去阿緯家。
接電話的是他阿嬤,不免要閒話一下:「是阿明喔,最近很久沒看你來我們家玩耶,幾年級了?」
「阿婆,我和你們家阿緯一樣大,要考高中了。」
「這麼大了喔?」「是啦。」
連忙趁她問下一句話之前插嘴,「對了你們家阿緯在嗎?」
「他現在不在欸,有什麼事你跟我講,不也一樣?」
有些洩氣,但想想也對,好歹他們家是開藥局的,我就和她說了:「嗯…我們家妹妹說她肚子痛,手也很冰,要不要帶她去看醫生?」
阿緯的阿嬤想了想,問我:「阿明啊,你會不會煮薑湯?」
「阿婆,為什麼要煮薑湯?我妹感冒了嗎?」
阿緯家阿嬤的大嗓門震得我耳朵有點痛:「不會的話我教你,很簡單啦!你先去看家裡還有沒有紅糖和老薑!」
去雜貨店買紅糖回來,燒水準備煮湯的時候客廳傳來動靜,出去一看,我妹坐起來了,把頭靠在椅背上發呆。
「哥,你煮什麼…」「薑湯,你鼻塞沒聞到喔?」
之後直到熄火,她都沒再說什麼。把碗放在她面前也沒道謝,只是默默地啜飲那碗紅褐色飄著薑片的湯。
從大馬路那邊傳來通勤的車潮呼嘯而過的聲音,晚間的陣雨也開始下起來,打在二樓窗口的鐵皮遮雨棚上。
沈默了一陣子,有點靜不下心,我乾脆問她:「你要不要看電視?」
她反問:「你明天考試,不回房間看書沒關係喔?」
「反正有什麼沒讀到,現在也來不及了,只是亂翻而已。」
於是考前,我在客廳拿著課本有一頁沒一頁地翻,我妹喝著薑湯看偶像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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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和畢業典禮都結束之後,之前緊趕慢趕的考生們徹底閑了下來。妹妹還是要去學校,家裡剩我一個,整日躺在沙發上讓電風扇吹腿毛,轉臺轉到我妹回家和我搶遙控器。
暑假的開端,當然要趁成績單沒發盡情逍遙啊。趕快約國中的朋友出來瘋狂一夏,阿緯什麼時候都可以見,pass。
可能老天不想我太快墮落,在我徹底進入假期模式之前,挑好日子,全家又一起去了王爺那裡。
這回廟祝明確地表示,有王爺無法介入的冤孽。說是,解鈴還需繫鈴人。
「意思是我女兒自作自受嗎?那誰還能幫我們?」我媽的怒氣旺盛到我合理懷疑,如果廟祝不是正在為王爺發言,可能就拔腿跑了。
最後討論出來的結果是,女鬼氣勢很盛不肯離開,可能之前那群小朋友去道歉時亂拜反而招來禍根,需要帶我妹再去正經跟人家道歉一次,把對方一手摸頭,一手硬把她從我妹身上剝離,如果對方不願意收下好處乖乖退讓,當場可能就會開始神鬼大戰,想想就覺得氣氛險惡,我覺得一陣頭暈。
成員:男丁和當事人;地點:廢棄醫院。
大人似乎已經做好決定了,我的抗議無效。眼看等我妹的結業式過了,我就要赴今年夏天的第二個戰場。
至少,時間選在正午,令人感到一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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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車廂堆著金紙香燭、金紙桶和摺疊桌,一行人坐進車裡。由我和我妹捧著裝有水果和牲禮的籃子,好似一對金童玉女…呸呸呸不吉利,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為了沖淡陰氣(?)還有車內容量的考慮,媽媽和奶奶都被留下,只有四個人前往那間永久停業卻還沒拆除的醫院。我心裡只有不安。
同樣位在市區,這一帶我多少和朋友來過,從沒意識到什麼。只是想到我們這次出門的目的,周遭的一切,哪怕只是公園的樹林、沒什麼陽光的防火巷,看起來都陰風慘慘。
破舊到讓人懷疑還算不算是白色的建築,掛著大大的售字,從周遭較矮的房屋之間探出了頭。
見廢棄醫院快到了,我的心臟開始莫名狂跳,手腳冰冷。
這個城市本來就充滿了舊建築,但也許是心理作用吧,這麼讓人不舒服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不知不覺坐我旁邊的妹妹臉色也開始發青。怎麼,明明就是個墳地也敢亂闖的傻大膽,現在才知道要怕?
早該給她個教訓,以後會學乖不少。想是這麼想,可是我一點都不高興。
真的非去不可?在門口拜完我們就走不行嗎!
正當我這麼在心裡哀號的時候,爺爺和我爸開始吵架了。說是明明就在附近,卻找不到正確的路通往醫院。
……你們是在沙漠尋找綠洲嗎?
爺爺要我爸不會開就趕快下車,換他來。我爸回罵爺爺駕照早就過期要怎麼開。
汽車導航壞掉了?我和妹妹困惑地面面相覷。試著和家裡聯絡,看樣子,不只導航有問題,電話也打不通。
車子在那一帶打轉了一個下午,拖到了傍晚,把電瓶耗盡後,就拋錨了。
筋疲力盡地回到家後,訊號終於恢復正常。
不久後阿緯那邊就來了電話,時間掐得真準,看通話記錄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打來,該不會早就料到了?
聽完我們的經過,他說:「既然那個鬼是跟著妹妹的,是不是也跟著你們的車?」
我忍不住噴了一大串需要消音的髒話:「不是想要我們去道歉嗎?我妹到底是怎麼招惹她的,她要這樣玩我們?」
「是神明要你們去道歉的,人家可沒有說要喔。在神明監督下道歉,不就是打算把她趕走嗎? 你覺得她會願意?
我爸要我問你,你們路上有沒有不舒服? 如果有的話,可能就是她不甘願被趕到醫院的心情影響到你們吧?」
「哈?入侵別人家裡說不走就不走,那還要警察幹嘛?」
「說是這樣說,不想走還是會不甘願吧?」
阿緯和我扯淡了一會,最後傳達了來自他曾祖母的提示:「那個女鬼和你們有血緣關係,也有不能離開你妹的理由,她之所以拖時間妨礙執法,是因為真正的麻煩還在家裡,我爸建議你們換個切入方式再去王爺那裡問問,可能會有新的指示。」
「血緣關係…大概是我含怨而死的女性祖先,因為憎恨情人,所以才對紅髮的我妹下手?
但是為什麼留下的是紅色長髮?夢裡的女人也是紅髮……咦?」
和阿緯說了我前陣子夢到的內容,阿緯說,「照你的想法,也有可能指的是父不詳的情形,不過你們夢到的都是女的……那就是女性沒錯吧。
雖然你說你們家的紅髮基因來自男性,但這充其量是假說。沒準這個特徵代代傳女,是因為祖先自己就是女的呢?」
「而且,我覺得這位祖先並不是作祟的那方。會不會是她保護了你妹妹?」
「聽你在亂蓋,她鬧得這麼厲害哪裡算保護我妹了?」我對他的推論表示懷疑。
阿緯沈默半晌,將話鋒一轉,「對了,之前都沒怎麼幫到忙,現在有空了,你們要去的時候,通知我們一聲。我和我爸也要去,反正我也很久沒去廟裡了。」
聽到他的這句話,我忽然有種事情即將落幕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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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造訪,總算有了結論。
王爺遣兵去我家調查,發現家中除了祖先還有幾個乍看受了我家香火卻不是自家人,聲稱自己有權在此作客的鬼魂,至於那個一直跟在我妹身邊的女鬼,其實和我媽有血緣關係,希望和媽媽那邊的祖先並列祭祀。
聽到廟祝轉達的要求,當下我突然脾氣上來,很想罵人。憑什麼聽她的!把我妹鬧成這樣還敢要供奉,想的美!
我正要抗議,卻被阿緯和他爸一起摀了嘴巴拖出去。等我冷靜下來,阿緯淡淡地說:「用計騙你妹把祂帶回家供奉的那幾個,雖然和你妹的約定被廢除所以被趕離她身邊,還是不遠不近的跟著。你好像比較容易受影響。」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是,我都已經知道哪邊才是惡鬼,怎麼會這麼氣?
「等等,你看得到?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陰陽眼?」
對我訝異的態度,阿緯擺了擺手:「我自己看不到啦,是我爸說的。你爸不相信就是了。」
我不禁感嘆這小子架子擺得真足,應該去當個神棍。
當然,協調的過程也是充滿阻礙的。爸爸覺得太費功夫,爺爺不贊成雙姓供奉在同一家,奶奶也說會破壞家運。
幸好王爺發話,爺爺就願意聽了。我爸對爺爺很不客氣,但是他不敢在大事上和自己的老爸槓上。
說服我媽的娘家反而難度比較高。
因為外國祖先的願望是被共同祭祀,這樣一來我媽的其他祖先勢必要陪她一起到我家來。
「哪有出嫁的女兒在夫家拜娘家祖先的,也太不倫不類……」
我媽家裡的長輩推辭了半天,但我媽這人脾氣一向說一不二,最後親自回家了一趟,終於讓長輩們妥協。
當天,舅舅和阿姨小心翼翼地撐著黑傘護送來了分靈的牌位。天氣很好,乾燥晴朗。
主祭的是外婆的長女,也就是我媽。
大人們彼此之間的詭異氣氛略去不談,形式上一切順利的完成了。
請人安完牌位後,從那天起我們家就同時供奉兩家的香火。
雖然有很多要注意的忌諱,但我爸爸不太信爺爺那一套,也因此對於供奉雙姓沒什麼抵觸
。仔細想想,祭祀用的準備都不用經過他的手,哪來的麻煩?
至於表舅他們,似乎不想要動到原本的神主牌(再說真要追溯回去都不知道應該是哪家了)。
也就是說這位外國祖先只存在於分靈的牌位,跟著我媽,此後也由長女,我妹來祭祀,算是我們家獨有的特色吧。
兩家祖宗坐鎮,雖然同樣屬陰,最上頭還是有菩薩壓著,倒沒什麼問題。
大概是心情安定下來,我妹再也沒有夢到那個紅髮女人,也不再體重直落、睡夢中脫髮……沒錯,每天起床身上那堆『女鬼的頭髮』就是她半夢半醒間無意識搔抓頭皮、拔毛的傑作。
……還沒聽到事情經過時阿緯一見面就說她被「鬼剃頭」,倒是說中了某種真相。
據阿緯爸爸的說法,其實『她』受我媽的長輩拜託,一直擔任我媽的守護靈,直到我妹上國中後喜歡亂跑,經常被跟,她才開始頻繁趕到現場威懾或在家門口就地驅趕,讓我妹無論去再猛的地方都能免於邪祟近身。
只是這回的對象實在太難纏,在途經的醫院壯大了實力(以鬼的角度來看似乎是相當獵奇的方法)後,又因為我妹他們想要自己解決給了對方口頭承諾,讓祂們留在我家,甚至能在夢中指使我妹在家裡找東西供祂們娛樂,招待祂們享受香火和菜飯。
未曾有過家族祭祀的她又沒有後盾,只好加倍威嚇,力壓外頭跟來的野鬼,盡力對抗的結果是,我妹受不了陰氣,精神上遭到刺激,才體重直落。大概有點像過敏吧。
撞倒物品、發出腳步聲的是對方;轉了一兩下房門,則是紅髮祖先一時忘記可以穿門而感到困惑。怎麼說呢,聽起來好像有點可愛。
本來第一次去報備時對方還算安分,神明還打算繼續觀察。
誰知第二回到了正神跟前,對方仗著自己騙我妹供的香火裝出的良民模樣,鼓足了氣勢的紅髮祖先是外國鬼且未被族譜承認,沒辦法像一般的祖先那樣庇護子孫,最近又為了及時保護我妹只能緊緊跟著,乍看之下才是惡鬼,就搶先告黑狀,險些害神明把祖先和我妹的緣分強制切斷,讓對方趁虛而入。
後來查明了事情經過,王爺見這一插手差點壞了平衡,為了方便她繼續保護我妹,也覺得她一代代守護著子嗣,逐漸把厲氣洗掉,不再造孽而有功,應該有個善果,才指示我們好生祭祀。
「總之,某些猛鬼的生態是黑吃黑,鬼吃鬼,弄得王爺很疑惑,打錯好人了。」阿緯代他爸爸解說道,「那些自導自演被請來你們家的要是再沒眼色不快滾,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你們外國祖先幹掉。王爺覺得很歹勢,表示這個洋鬼子以後歸你們,好好供著,可以保家宅平安六畜興旺。」
嗯,我究竟該不該感謝阿緯奇葩的翻譯?
準備供品時,媽媽偷偷和我們說,其實她可能知道紅髮祖先的事。
「咦,媽你為什麼不早講?!」我妹大聲抗議。
媽媽無辜表示:「我那時就還想不起來啊,而且只是聽你姨婆講過一兩次而已,我自己從沒遇過,也不知道祂是長什麼樣子,哪猜得到小柔說的紅髮女鬼就是歐嬤?」
原來,媽媽小時候聽回娘家的姨婆說過,遇到事情如果周遭都沒有可以求救的大人,心裡害怕,可以默默呼喊「歐嬤」,歐嬤會保佑祂的後代。
歐嬤是媽媽家不知道幾代前的祖先,靠著口傳和每隔幾代偶爾有機會得到的祭祀,一直綿延不斷沉睡在家族的記憶裡。
因為有個「嬤」字所以媽媽一直猜是女的,但其實她也不知道具體性別,「不過,聽說歐嬤特別疼愛女孫」。
媽媽還年輕時默唸過幾次,但畢竟沒有什麼具體的效果,後來就慢慢忘掉了。
要不是外婆過世時,來參加法會的姨婆又跟她叨唸了一次歐嬤,她可能到現在還想不起來。
那時姨婆抱怨說,外婆和姨婆的媽媽,我媽的阿祖曾經想要在家祭祀歐嬤,但因為連名字和具體親屬關係都沒有,加上又是母方祖先不好在夫家拜,事情不了了之。阿祖和她說,幾代以前娘家長輩曾經託廟裡代為祭祀歐嬤,現在也不知道是在哪間廟,而廟還在不在。如今,姊妹裡只有曾經受「歐嬤」幫助過的她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唯一知道的線索是,當初找廟供奉時,歐嬤特別指明過,不要去和某將軍或將軍麾下有關係的王爺廟。
奇怪,是什麼深仇大恨,讓歐嬤和將軍這麼不對盤?
我聽了心裡有點不太舒坦,但可能就像這次差點冤枉了歐嬤,以前歐嬤也和將軍或祂的麾下發生過不愉快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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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雙姓供奉有那麼多要注意的事,應該會很彆扭,做著做著意外地就習慣了,日子久了,爺爺奶奶也不再說什麼。
沒有驅魔和鬥法,就宣佈事情已經結束了,總讓人感到一股不著力的虛脫。
我們家其實很幸運,遇上的是放著不管也沒有出現實際危險的事件。後來去看了別人分享在網路上的經驗(不管是真是假),採取的手段無非搬家、忍耐、以為會有用卻引起反彈的除靈。
比較糟的是,走投無路的家人沉迷新興宗教,不斷花錢驅邪。嚴重的,還有被作祟的人死亡的情形。
那樣刺激是刺激,要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免了。
雖然沒有發展成斬妖除魔大殺四方的情節,讓我有點遺憾。人生果然無法像小說或漫畫裡那樣痛快。
什麼都沒發生才是最幸福的。我相信我妹經過這件事一定也能理解——
直到某天我發現我妹和她的同學改成在家裡玩筆仙,我才發現她沒有理解。我該慶幸她變成了室內派嗎?
我妹表示她只是想和她的「守護神」筆談。
我半信半疑地問她都知道了什麼,她說,目前可以確定歐嬤是三百年多前在這塊土地出生的二代歐洲移民。
應該阻止才對,但是我又耐不住好奇心,就在旁邊坐下來問:「歐嬤有沒有見過某將軍或他的麾下?我媽的祖先……我是說和她結婚的那個男的,是跟將軍一起來的嗎?」
我妹代我轉達了之後,得到連續兩個是,過了一會又遲疑地把第二個是給塗掉。這是怎樣?
「你問得太複雜了!」我妹指責道,改口問:「對方是和將軍一起來的嗎?」
字跡緩緩寫下『一起來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們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
「咦,那個時代也有未婚生子?」,「趕快問她們是怎麼戀愛的呀!」我妹的朋友興奮地耳語。
我妹也頗感興趣,立刻發問:「你們怎麼進展到生小孩的?」
『因為軍隊來了』。
「什麼意思?」眾人面面相覷。氣氛開始變得有點詭異。
「欸,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軍隊來了就會生小孩?」
「你是和士兵談戀愛生下的小孩嗎?」
『不是』
然後筆就變得無比沈重,怎麼推也推不動。我妹的同學害怕了,我妹只好說:「我沒有想問的問題,筆仙你可以回去了。」
那次順利把送筆仙的儀式收尾,也沒有人出什麼事情。
之後無論她們試幾次,怎麼呼喚,除了彼此筆推來推去亂畫的線條都沒再出現那時清晰的字跡。
太好了,終於能讓她們放棄玩這個詭異的遊戲,誰知道來的是不是真的歐嬤。
如果是本人,大概就是她趕走了其他可能被召喚來的鬼吧。
我妹懊惱得要命,說都是惹歐嬤不高興了,她才不願意現身。
之後不管玩扶乩、錢仙還是別的什麼玩意兒,只要我妹在場就啥都叫不出來,她就沒再參加過這類現場活動,乖乖回去做一名恐怖小說讀者。
歐嬤儼然是我妹的守護神,並且對她保護得無微不至。
有次我和我妹開玩笑說,為什麼歐嬤只當妳的守護神,不關心我,太偏心女生了。
當晚我就做了個被搖籃曲哄睡的夢。
夢裡的歌謠好像英文還是別的語言,完全聽不懂,只覺得心情異常平穩。感到安詳而在夢裡二度入睡實在是頗珍貴的體驗。
如果這個夢和歐嬤有關係的話……總之我感受到她的誠意了。
之後,經過一年普通的高中生活,我認識了這輩子最要好的一群哥們,家中也未曾再出現過靈異事件的痕跡。
或許因為歐嬤的手腕太滴水不漏,連我妹都很少想起自己「算是」有個守護神。
之所以後來會想起她,是由於我的心境產生了劇烈的變化。
高二時,正開心地閱覽將軍相關的傳說打發時間,搜尋引擎偶然將我引導至一篇考據文章,將我既有的價值觀打得幾乎粉碎。
那是一篇揭穿英雄假面的歷史評論。
在趕走異族之前,這一帶從來都不是只屬漢族的地盤,當地的移民也並不支持外來的將軍。將軍的勢力不分種族剝奪當地居民的財產與性命,對異族俘虜更是毫不留情。
『軍隊擄獲女人就用以勞軍』,意思不就是…理解這些字句的同時,背後的冷汗悄悄浸濕衣服,讓我很不舒服。
只因為標題便貿然點進去,我自然是後悔莫及。可是時間無法倒流,已經讀進去的文字就像生根一樣,忘都忘不掉。
不願意相信,但是去圖書館找到的資料越多,在我心中那位神明的形象就龜裂的越厲害。
難以抑制的矛盾情緒下,我做了最不理智的行為。沒頭沒腦的在留言板一頓批評,想當然被鄉民和引經據典的民間高手炮轟得抬不起頭。
如果是剛上國中的時候,我大概還能蒙起眼睛,覺得一切都是全世界都造謠想騙我吧,但是這麼多篇彼此佐證的文章和民間傳說,要相信哪方,似乎很明顯了。
此外,真正讓我放不下的,是另一個猜測。那個筆仙儀式的最後,祖先令人不安的答案代表著什麼,現在我大概明白了。
「人類歷史這麼長,每個人的家系裡多少會出幾個強姦犯嘛!」班上的朋友試圖安慰我,我反而因為他直截了當說出那個詞大受打擊,很幼稚地連續幾天都不想和他們講話。
阿緯則覺得無法釋懷的我在庸人自擾:「你就是你啊,祖先干你什麼事?
將軍本人很幻滅,但我們是抱持著善念在信仰,那祂就是我們全體心意的體現。當事人在史實上是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吧。」
又想起了阿緯爸說過某王爺的神格不直接等於將軍本人,很多是穿鑿附會,我的心情才慢慢調適過來。至少爺爺他們信仰、敬愛的王爺,不真的是被塑造出來欺騙民眾的存在。
這讓我感到安慰不少,同時也浮現出疑惑。
我是真的無法理解。
為什麼曾經這麼慘,歐嬤還想要保護傷害她的人的子孫,也就是我們呢?
終於,我忍不住問了我媽,大概,所有家人之中,我也只能問她了。因為不想被聽到,我還特意選在家裡其他人不在的下午。
那時我們正在一起摘豆角。
對於我的疑問,我媽短暫的吃驚之後,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從小她一直都是個會正經看待我們疑問的家長,這次也是如此吧。
媽媽皺著眉頭,停下了手,盡力尋找詞彙來表達,半晌才緩緩說道:「大概是因為……我的祖先,繼承了父親的血緣之外,同時也是歐嬤的小孩吧。」
只有這樣的理由嗎?我感到很失望。
正想反駁,我媽抬起手示意我打住:「有人會因此而無法愛生下的小孩,但對歐嬤來說,既然付出心力生養,自然就放不下了,甚至連後世的子子孫孫,都在她看顧的範圍內。」
「可能是因為我自己對你們偏心才這麼覺得啦!是不是真的我沒法保證。」她說著,漂亮地剝掉一條完整的絲。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如果她是恨我們的,又何必保護我妹?或者說,我想要去相信她已經不恨了。
「兒子,感覺好點了?」看著苦思的我,媽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現在可以專心摘豆角了吧?」
我點頭,加快了手上作業的速度。
那天下午的陽光中,我媽齊肩的頭髮介於金和紅棕之間。從髮根到髮稍都泛著柔和的光,真是一頭……非常美麗的紅髮。
我們家的女性,我妹妹、媽媽和外婆,髮色偏淺,翻開內側的頭髮都能看見深紅的髮絲,據說,代代如此。
從歐嬤那裡遺傳來的紅髮,到現在還潛藏在她們的黑髮之間。
我的妹妹從小就對帶著紅色的頭髮感到自豪。我也很喜歡我家人的紅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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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文後:
雖然比起兄妹和童年玩伴篇幅較少,稍微提到了兩位母親。
結果繞了一圈好像又強化女性之於母愛的義務了呢,明明我非常唾棄「母愛天生」這種論點。(懺悔)
美好的父愛母愛是偉大的,正因人世間的養育者不能盡如人意。
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寫了很多自己看不慣的細節,畢竟拿掉雖爽,卻容易失真。
對了,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我一樣在三人組喝養樂多的那段得到樂趣呢?(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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