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了寄出鍵，把修正後的設計檔寄出後，我揉了揉眼睛。
看向了牆上的時鐘，指針已顯示出再過十五分鐘，就即將邁入隔日。
作為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的人，把所有燈具關掉是理應當做的事，即便我再怎麼討厭黑暗。
啪擦！
關掉照明後，只剩緊急出口燈散發著幽微的綠光，混合著窗外偶爾一閃而入的光線，整個
室內就像在海中一樣。
我緊抓著我的包包，把不知來自哪裡管線發出的滴答水聲拋在腦後，飛也似地離開這個令
人窒息的空間。
＊＊＊
我很怕海，不如說，我很怕水。但情況並不總是這樣的。
我還記得大學時，我熱愛一切的海上活動，無論是衝浪或者是潛水，甚至還萌生了以此為
畢生志業的想法。
但自從某一次意外後，我再也無法靠近任何有深度的水，連浴缸泡澡也不行。我甚至懷疑
喝水經常嗆到是不是也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表現之一。
明明我沒有任何關於那場意外的記憶。
在宜蘭潛水時遭遇暗流而被帶往外海、還被漩渦往深水處捲去，若沒有附近的漁船發現，
恐怕就再也與世界說再見之類的事，也都是事後從家人、同伴那聽來的。
＊＊＊
嘩啦！
水聲將我從回憶中喚回，洗臉台的水漫了出來，我趕緊將水龍頭用力地擰上。
浴室裡熱氣氤氳著，讓人有種放鬆的感覺。
我突然想嘲笑一下方才沉浸在過去的自己，再怎麼緬懷，最終還是要面對日復一日為了掙
口飯吃的現實。
洗去臉上一天沉積下來的疲憊，正想順便檢視看看有沒有痘痘可以順便消滅時，頭頂的燈
光突然閃爍了一下。
「是怎樣啦…」
我硬是按捺下稍稍加速的心跳，將視線轉回了眼前的鏡子，卻發現原本被水氣佔滿的鏡面
，出現了像是手指寫字過的痕跡。那一筆一畫的組合方式，我從來沒看過…從來……
心跳聲再次佔領了我的耳膜。
這不是我寫的！而且剛剛明明就沒有這種東西！
我大口喘氣著，耳中的心跳聲漸漸轉換為沉重的轟鳴聲，就像在水中一樣。
奇怪的是，那轟鳴聲似乎有著音律般的規律性。我明明該對此一無所知，但腦袋卻不停地
響起一句話──
『……為喚回…將…獻上……請回應……』
『至高的……的榮耀…可悲的…請……的禱告』
「……至高的…為喚回…的榮耀…將可悲的…獻上……請回應……的禱告……」
＊＊＊
眼前一片漆黑……不，那並不是單純的黑，而是一種經過混合的汙濁顏色。
我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似乎要將我碾碎。我張著口寄望著獲取一些空氣，衝進口
鼻裡的卻只有腥臭嗆人的海水。
我試著揮舞著四肢，卻覺得無力。有種引力似乎要將我朝著黑暗深處拉去。
難不成，我要在這裡死去了嗎？
猛然一張眼，發現我躺在租屋處那熟悉的浴室裡。
我坐起身來，覺得全身痠痛。看來是我在浴室裡睡了一夜。
深呼吸了幾口氣，突然覺得能正常呼吸就是件值得感恩的事了，還管他今天是不是還要再
加班到半夜十二點。
我把身上昨日的衣服脫掉，打算再好好沖個澡，卻在水沖到右腳小腿肚時感受到了一絲的
刺痛。
我低頭查看。
那是個帶著破皮與瘀青、彷若被巨爪抓握過的痕跡。
＊＊＊
我開始失眠。
不，正確來說，我有睡著，但整晚被困在夢魘之中，以至於早上清醒時完全沒有休息到的
感覺。
在浴室睡著那晚所夢見的，不停地在一夜一夜的睡眠中回放，並且日漸清晰。
第一夜，我看到我穿著潛水裝；第二夜，我感受到海流力量之強大令我無法違抗；第三夜
，我看到那個絢爛奪目的海底世界以及帶領我們出海的船隻從我視界中遠去；直到某一天
，我看到了那雙抓住我小腿、佈滿鱗片的爪。
另外，耳鳴也成了我的日常。
當症狀發作時，轟鳴聲遮蓋掉大部分的聲音，讓我彷彿置身於水中。有時，轟鳴聲只是轟
鳴聲，但有時，它又成了那個有音律規則的聲響。
『至高的…為喚回…的榮耀…將可悲的…獻上……請回應……的禱告……』
我想把它當作是我中二病尚未痊癒的詭異幻想，但最糟的是我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將它念出
聲來，惹得全辦公室的人都轉頭看我。
「你要不要請個特休，好好休息一下啊？」連一向吝於准假的上司，都這樣對我說了。
「等這個專案結束吧！」我這樣回答他。我可不想在度假的時候，還要隨身帶筆電改稿和
接電話。
＊＊＊
結果在專案結束前，我就被強制放了三天特休假，原因是我在預計要交給客戶的最終版本
設計稿上，畫滿了雜亂的深色線條與色塊，但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詭異、令人不適。我想起了浴室鏡面中那些意義不明的文字。
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偶然。這一切，與我當年所發生的意外脫不了關係。
是不是只要回想起當時所發生的事，就可以知道這場荒謬鬧劇的起因，並且結束它？
這就是我目前在宜蘭海邊眺望龜山島的原因。
看了看手錶，那人也差不多快來了吧！
「嗨，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爽朗的聲音、因日曬而黝黑的皮膚──潛水教練阿凱，他是我的指導者，也是當年意外的
見證者之一。
「你說當年那件事啊……」阿凱抽了一口菸，吐出一道白色的氣流。「我所知道的就那麼
多，也告訴你了。」
「這樣啊……」雖然對他感到抱歉，但我難掩口氣中的失望。
阿凱拍拍我肩膀。「不過你也算夠命大了，你知道宜蘭海邊光是這一兩年就有多少人溺斃
嗎？不用想那麼多啦！」
我苦笑著感謝他的安慰。我沒辦法將我的煩惱與他明說。
「是說你知道宜蘭外海靠近與那國島的地方有個海底遺跡嗎？」阿凱話鋒一轉，似乎想來
點輕鬆的話題。
「海底遺跡？」
「對啊，據說還在那個遺跡觀察出壁畫、象形文字之類的，好像是座神廟喔！」
一個海浪打上岸，浪濤聲與耳中的轟鳴瞬間合為一體。
我忍不住喃喃出聲：「被獻祭了……」
我開始哭了起來，惹得一頭霧水的阿凱更加手忙腳亂。
『……將可悲的生物獻上為祭品，請回應……的禱告……』
＊＊＊
晚上，我住阿凱家人所經營的民宿。
這棟民宿地點良好，位於小山坡上，可眺望海洋。
但我完全沒有這種閒情逸致。
躺在房間的床上，我開始搞不懂這次旅行的意義。我原本是為了解決一切回歸日常生活，
怎麼好像是反其道而行？
大概是因為旅途與心境上的疲勞，我感到眼皮十分沉重。但現在，我不想睡。
我害怕，害怕那個睡著後即將見到的夢境……
一股極大的力量拖著我遠離預定的潛水區域，眼睜睜看著船與我相距越來越遠。
我拼命回想阿凱教我遇到暗流或漩渦時的應對方式，以避免我在脫離這困境前就力盡而死
。
突然間，右腳小腿肚一陣刺痛，我想我被鯊魚咬住了。
我轉過身，正準備痛打牠鼻子幾下時，卻被眼前之物嚇住。
那是個長著如人類四肢般的魚頭怪物，全身佈滿灰綠色的堅硬鱗片，手指則如利爪。牠的
口一開一合，波動著海水形成早已熟悉到不行的轟鳴聲。
『至高的……為喚回祢的榮耀再次降臨，我們將這可悲的生物獻上為祭品，請祢回應祢忠
誠僕人的禱告……』
我從夢中驚醒，感受到汗水浸透全身。
風中有股濃烈的海腥味。
當我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後，發現我並非在民宿之中，而是距離民宿最近的海灘上。
原本隨興而致的浪潮聲轉變為熟悉規律的轟鳴。
我知道我為何會忘記這場意外。是我自己要遺忘的，為了活下去。
而現在，我完全想起來了。
我已經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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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非常感謝閱讀到最後的大家（鞠躬）。前幾天看到有版友詢問克蘇魯風格的創作後
，就很想嘗試寫寫看，希望大家會喜歡（再次鞠躬）。
克蘇魯神話的部分雖然有在網路上查過，但因為沒有實際接觸相關作品，希望不會冒犯到
任何愛好者（三次鞠躬）。
其實我覺得這個題材以及這樣的故事結構好像很常看到，這篇沒有參考其他作品，但若有
雷同的文章、或是有各種的建議，也請不吝提出，非常感謝（最後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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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from bbs reader hybrid on my HMD Global Nokia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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