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公
記憶中他一直是一個很外向的人
小時候總是會看到阿公穿著花襯衫 戴著太陽眼鏡 騎著他的光陽125出門
一副黑狗兄的感覺
印象中 他跟阿嬤感情很好 卻也時常吵架
小時候的我不懂
只記得有一次晚上阿嬤氣場強大的叫姑姑開車
姑姑表情複雜的勾著阿嬤的手 跟我們這些小孩 一路開到了一個民宅巷子內
我們都以為阿嬤要帶我們去吃好料的
殊不知 阿嬤一下車 就衝進民宅去翻桌
正在豪賭的阿公 一臉錯愕
面子掛不住 直罵我阿嬤 查某番
我阿公就是一個浪子 從年輕賭到老
年輕時把家產賭光光讓我們家從地主變成佃農
也曾大贏過 買了現在我們住的房子 讓我們有安身的地方
某年過年的時候 阿公聲稱他贏了很多錢
但在暗巷就被搶劫了
我阿嬤一直說他唬爛 明明就是輸光
不得不說他的外表風流瀟灑
一直到老都還是有女朋友
這也讓我阿嬤氣得牙癢癢的
然而身體硬朗的爺爺
在某年中秋節 突然重感冒
那時在家等當兵的我 陪他去了很多次診所看病
後來甚至陪他住進了醫院
待役的我 變成了爺爺全日的看護
爺爺的脾氣是很差的 非常急
牛脾氣 很容易對人打吼大叫
只要你動作慢一點 不順他的心意他就會大爆炸
就像一個小孩性子一樣
都八十了 還沒長大
在身體不好的時候
常常對家人爆炸 爸爸 媽媽 姑姑被他罵得滿頭包
哥哥姊姊們去探望 也常常被砲轟
可是爺爺不曾對我生氣過
可能是因為我會很有耐心的一口一口餵他吃粥吧
住院的時候 有件事情有點奇怪
當我睡到一半
我看到阿公跪在地上祈禱
我問他在幹嘛
他說他在祈求神明來帶走他 他覺得生病很痛苦
我聽了覺得有點好笑
他下午大便大不出來的時候 也祈求神明保佑他大出來
可是當晚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我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人影來來去去的
當我醒來
我爺爺睜大眼睛在看著隔壁床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隔壁的快要被帶走了
我問為什麼
他說整個晚上 病房很多黑影竄來竄去
但最後都進了隔壁的簾子
我說阿公你想太多了啦
隔壁住年輕人ㄟ 要死也不會輪到他
雖然我也感覺到有人在走動 但總覺得是爺爺神經質
結果 隔天那個年輕人喘不過氣跟病症發作就被推出去手術了
再也沒回來
爺爺的身體始終沒什麼起色
沒耐心的他在醫院大吵大鬧 說要回家等死
說絕對不死在醫院
要死也是要在家死!
在某天下午強拉著我 硬要搭公車回家
醫院只好開了很多藥 讓他帶回家吃
公車上的爺爺感覺心情很好
彷彿離開醫院就活了過來
可是回家後的爺爺身體越發的差了
常常覺得胸悶 喘不過去 沒辦法躺著睡覺 覺得自己躺著就會氣絕
半夜常常把大家叫來吩咐後事
全家被他搞得人仰馬翻
可是爺爺就像放羊的孩子 一再地上演這齣戲碼
大家都很疲憊 睡眠不足 有時候一個晚上要鬧四五次
我跟我爸索性睡在他的旁邊 以便安撫他
在某天晚上 爺爺覺得自己喘不過氣
又在鬧死 爸爸無奈的坐在床上
哥哥連來都不來 在樓上玩電動
我覺得阿公可憐 抱著他 讓他順順呼吸
可是這一次我覺得不太一樣
阿公過了很久都沒有呼吸
我真的一度以為 阿公就這樣走了
我用眼神示意爸爸
阿公應該不會在我懷裡走掉吧?!
爸爸也一陣狐疑
就在此時
阿公的房裡電燈忽然忽明忽滅
好像受到什麼干擾
我總覺得 好像什麼來了
我發現懷裡的阿公眼睛直翻白眼
突然間
阿公喘了一口好大的氣
又活了過來!
他居然虛弱的笑著告訴我 他剛剛真的快死掉了
阿華已經在門外了
(我早逝的姑姑)
哥哥從樓上跑下來
問說 為什麼剛剛整棟房子網路手機都沒有收訊?
我在想 會不會是姑姑真的來接他了?
爺爺說 阿嬤沒來 應該是還在生他的氣
說完 自己又一陣惆悵
我像是安撫小孩似的抱著他
跟他說 你會好起來的
阿公在我的懷裡沉沉的睡去
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好覺了 我們也是。
後來醫院打電話來
說阿公的檢驗報告出來了!
是肺結核!
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讓我們全家人都錯愕
衛生所的人強制我們去檢查
阿公也被強制得住到了隔離病房
他暴跳如雷的被關了進去
我們心裡也很不好受
阿公的看護只能請很貴的特別看護
因為我隔天要入伍了 也沒法繼續
某一天晚上 我跟爸爸去醫院看他
阿公脾氣又發作
一直臭罵搥打我爸爸 爸爸很孝順 一直默默承受
阿公為了回家 還把病房的門踢破
忍受一段時間 高壓的我 終於受不了了
我大聲地對阿公吼
如果真的那麼想死 現在就可以跳下去!
不要一直打我爸爸 爸爸也是病人 他有癌症!
不是只有你很痛苦而已!
話一說出口
我就後悔了 為什麼要對阿公說那麼重的話
阿公畢竟是病人
阿公聽到我發飆 不說話了
護士趁機打了鎮靜劑
藥效來的奇快
看著阿公全身慢慢癱軟 坐在輪椅上
我的心真的好痛
像是想補償似的 一直對阿公說 你會康復的 阿公 要好好治療
可是怎麼就沒有把道歉說出口呢?
我想阿公一直把照顧他的我 當作是一國的
連我都對他失望了
他彷彿失去了抓住任何東西的力氣
他剛剛盛氣凌人的樣子突然像雲霧散了去
留下一顆枯竭的老樹傾倒在那裏
阿公的眼睛越來越黯淡
對於我說的話 他只是輕輕的點頭
我想我們都累了
我真的好後悔對阿公說那些話
當晚
我夢到阿公坐著輪椅在他的房間
很急的叫我 阿東! 阿東!
手上指著牆壁
他看起來就像是要出發去哪裡
迫不及待的小孩
我滿頭問號的問他怎麼了
他就只是指著牆壁上
時鐘正走到 03:35
我被這個詭異的夢驚醒
是因為晚上跟阿公吵架的關係才夢到他嗎
為什麼阿公要一直指著時鐘?
隔天睡醒 醫院打來說阿公走了
他們說很遺憾 阿公在半夜呼吸不過去 靜靜地離開了
我感到一陣錯愕
昨天才跟他吵架而已...
阿公走的時候居然身邊只有看護
到醫院 我問護士 阿公是不是三點多走的
護士說 你怎麼知道 醫生推測死亡時間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我跟爸爸說阿公好像很怕大家不知道他幾點離開 有來託夢給我
爸爸沉默不語
我跟哥哥隨著阿公的遺體 一路上喊著他回家
回家是他最大的心願
隔天我就入伍了
因為只能請三天
一直到阿公辦法會接著出殯 我才能請假回來
真的很奇怪 阿公靈堂的黃布 有一隻大螳螂在那裏掛著一天
阿嬤死的時候也有一隻大蝴蝶
是不是親人過世都會變成小蟲回來 ?
喪禮的舉行 儀式很多
阿公很想在家裡走的心願 最後還是事與願違
肺結核來的太突然
這一切都變化太快了
在出殯儀式的時候 孝女白琴哭的撕天裂地
拿著麥克風要我們對阿公說最後的話
大家都說阿公一路好走
輪到我的時候
突然覺得這是最後可以跟阿公說話的機會了
我對阿公說 對不起 沒有把你照顧好.....
你還是走了
說著說著 淚如雨下。
我還是很在意最後沒有好好陪阿公還兇他
他只是一個病人
不知道阿公會不會還在對我失望
燒庫錢的時候
道士擲杯問爺爺法事辦的開不開心
一直沒有杯
後來道士說
阿公怕庫錢被路旁的孤魂來拿走
一個人蹲在那邊 張牙舞爪的守著他的錢
不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道士的話可信度很高
彷彿急性子的阿公還沒有走遠
性子很急的在那跳腳 吆喝我們 快點去幫他守庫錢
看著燃燒的紙錢 我心想
阿公 希望你在那個世界
手氣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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