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什麼都好,
這次隔了好一陣子抱歉,實在太忙了R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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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頭突然傳來一聲咳嗽,劃破了寂靜的空氣,阿倀略微一驚,手便推動了門。木門吱呀
地順勢往內開啟了,原本一直隔著一扇紙窗看到的昏黃燭光,總算出現在阿倀眼前。
阿倀先是一怔,屋內的擺設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裡頭仍住了一家三口,處處可見孩童和
女性的衣物、用品,窗邊一把椅子上擱著快縫補完的一件孩童上衣,只是都蒙了薄薄一層
灰。
她推開門時撞到了門邊一顆孩童的玩具小球,球滾著滾著,停在一雙腳邊。
一個男人……不,已經稱得上是老人,坐在一張破舊的椅上,低頭伸出巍巍發抖的手撿起
了球,然後抬頭看向阿倀。
老人已蒼蒼白髮,整齊地束了個髻在後腦,臉上皺紋滿佈,雙眼卻仍有一絲精光,正炯炯
地盯著她,雖然背駝了,還是看得出原本身形挺高大。
阿倀覺得老人的五官、眼神和氣息都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那股情感醞釀起一股滔天巨
浪,在她的腦袋裡蠢蠢欲動,卻彷彿仍被一堵大壩阻攔住無法宣洩。
倆人就這樣相視無語了好一會。
「蘭兒,妳終於來了。」最後是老人先打破了沉默,蒼老的聲音顫抖著卻又充滿力量,他
扶著桌面站起身,腳步似乎想往前走,但又躊躇著。
阿倀震動了一下。
蘭兒、蘭兒、蘭兒。
她的記憶終究是沖破了那道水壩,排山倒海而來。
她原是村裡一個無憂無慮的姑娘,父母早逝,隔壁藥草舖子的師父好心收養了她,她幫師
父採藥、顧店過著日子。每月師傅會囑咐她去隔兩個村子的山腳下收集些比較難得的藥草
,因此她多少也認識了那個村裡的村民們。
那日她在採藥時,誤絆了一跤扭傷了腳,一個英颯青年正巧經過,為她細心包紮了傷口,
她認得那青年,是村裡首屈一指的獵人,叫卓遠。
「小弟姓卓,單名一個遠字,敢問姑娘芳名?」青年像要打破沉默,邊包紮邊笑著道。村
裡的人只管她叫採藥的姑娘,直接問她姓名的還是頭一遭。
「……我叫蘭兒。」她聲音如蚊蚋,帶著嬌羞。
自那日起,每回她去山邊採藥,總覺得遇上卓遠的機會變大了,卓遠彷彿想保護她似地、
總不會離她太遠,偶爾休息時便來跟她閒聊。
後來她發現卓遠的三餐總是草草解決,於是她開始會替卓遠多帶一份午膳,她喜歡做菜,
看到卓遠大口吃下時滿足的表情也讓她很快樂。
「蘭兒,妳應該別再採什麼草藥了,去開間館子吧!妳做菜的手藝天下第一啊!」卓遠總
是浮誇地稱讚,讓她害羞不已。
「蘭兒,妳瞧!」卓遠用獵到的狼皮請村內的大嬸縫製了一件披風,喜孜孜地攤在她眼前
:「妳冬日也要來採藥,山裏頭風大,披著才不會著涼。」
為了回禮,她為卓遠縫了個布囊,讓他打獵時帶著東西更方便,布囊的一角繡了一朵蘭花
,這意思表示是很明顯的,她猶豫了很久才敢送出布囊,卓遠接過時歡喜地說不出話。
某一日,如同尋常採藥的日子,卓遠休息時吃完了她準備好的便當,她隨口問道:「下一
回滷點筍子好不好?正值時節呢。」卻久久等不著卓遠的回答,她略感奇怪回頭一瞧,卓
遠正用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她,然後開口道:「蘭兒,我們成親吧,我們一起開間屬於妳
的館子,妳想煮什麼都好。」
她和卓遠成親了,全村的人都替他們歡喜,大張旗鼓地慶祝了整夜。他們倆人一同將房子
裝修了一下,開了間館子。
「我出門去啦,小蘭兒。」卓遠每天出門打獵前,總會將她抱起、然後深深給她一個吻,
卓遠很高大,她在他懷裡像個孩子似地嬌小;即使每天卓遠都如此告別,她每每還是會羞
紅了臉,囁嚅著道:「路上小心。」
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告知卓遠的那天,卓遠先是瞠大了雙眼,然後快樂地狂嘯,將她一
把抱起舉高不斷轉圈,她覺得比起肚子裡的小生命,這樣的卓遠更像個孩子讓她憐惜。
臨盆的時候,他們倆緊緊牽著手,看著哇哇大哭的那個小小孩兒,激動得說不出話。卓遠
的大手像是觸摸寶物一般顫抖著撫過寶寶的臉,轉頭笑道:「像妳多些!太好了!女孩兒
就是要像母親,別像到我大手大腳的。」
他們一致同意為這小生命取名為「卓秀」,為著她的秀麗而快樂不已。
秀兒受到全村人們的祝福與喜愛,逐漸從嬰兒長成秀麗的小姑娘,他們的生活宛如活在夢
境,一家三口過得樸實而幸福,卓遠、她、秀兒,除此之外還需要些什麼?這就能是全世
界。
秀兒自小就聰穎乖巧,但就是身子骨弱了些,為此她還很自責是不是因為懷胎時沒有打理
好身子。
有一年秀兒發了風寒後一直好不了,時好時壞、卓遠與她整日擔憂,看著秀兒逐漸消瘦,
再打起精神笑著要他們別擔心。
終於她受不了了,告訴卓遠:她要去西北山頭幫孩子抓藥草,那兒生長的藥草種類更多、
更有效。卓遠一開始不許,他們第一次起了爭執,最後他聽著旁邊秀兒撕心裂肺地咳,終
於讓了步,但前提是他也要跟著,西北山頭他們都陌生,聽說還有大老虎出沒,他不能接
受只有蘭兒獨自前往。
於是他們帶著秀兒出發了,慢慢度過長長的旅程走到遙遠的那座山,她感受到卓遠的氣息
變得警戒而緊繃,也能感受到這座山和她以往採藥草的山都不太一樣。她抱著秀兒循著藥
草生長的痕跡,慢慢進入了深山,卓遠緊握著弓箭在她周圍跟著。
「啊!」她欣喜地發現要找的藥草遍地生長在眼前,先放下秀兒、小心翼翼地將藥草採下
往揹著的布袋裡塞,忽然聽見卓遠警戒地一聲呼喚:「蘭兒!」
她一轉頭,看見不遠處蹲踞著一隻純白色的大老虎,眼珠閃過妖異的光,那老虎是這麼的
大,導致卓遠在牠身前彷彿只是個少年。
卓遠壓低聲音道:「蘭兒,妳帶著秀兒趕快逃,我會追上妳們。」
她知道自己與孩子在旁邊只會絆手絆腳,也知道現在刻不容緩、所以即使萬分不願意離開
卓遠,仍然一把抱起秀兒,淚眼婆娑地求卓遠:「遠哥,一定要來找我們。」
老虎似乎發現了她們倆想逃跑的意圖,喉嚨間發出威嚇的低吼聲,眼看即將撲上。
「逃!蘭兒快逃!」卓遠咬牙拋開弓箭、握緊短刀,眼神不敢離開老虎片刻。
她轉身就奔,逼自己不要去聽後方傳來的打鬥聲和老虎的吼叫。
她抱著秀兒跑了片刻,發現了一個恰好容秀兒躲進去的樹洞,她吩咐繡兒待在裡面躲好,
千萬不可以發出任何聲音,也不可以出來:「娘回去看看爹,秀兒乖乖待在這兒等娘,知
道嗎?」
秀兒的大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淚水,但還是點點頭,她匆匆吻了秀兒的額頭,循著原路悄
悄回去,絲毫不知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以人類的身分看見自己的女兒。
記憶如驚濤駭浪般沖進她的大腦,她無法動彈,發現自己的臉上被眼淚沖得一片模糊。
「蘭兒,別哭。」現實中的卓遠已不再是當年的颯爽青年,當年的柔情卻絲毫沒變,他在
她身前憐惜地道。
「我不是蘭兒了。」她顫抖著聲音說,沒有想過自己的聲音可以如此地無助。
「無論發生什麼事,妳永遠都會是我的小蘭兒。」卓遠語氣堅定。
她沒問卓遠為什麼不害怕過了數十年仍然沒有變老的自己,她不用說,卓遠似乎在看到她
的瞬間,就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卓遠快要死了。
數十年的等待,卓遠在這段歲月中消磨掉了多少的精神、多少的意志消沉,在看到她出現
的這一刻,卓遠的生命之火啪地一聲燃燒,然後就將燒到盡頭,她感覺得到,卓遠也感覺
得到。
「蘭兒,未來的日子,我不能陪妳走了,那天沒有照著約定去找妳們,我真的很抱歉。」
卓遠困倦地坐在桌邊,看著燭火的光撲朔閃動在她的臉龐,沒有變,他的蘭兒都沒有變,
還是如此惹人憐惜,只是他卻如此老了。
「遠哥,我讓秀兒沒了。」她的眼淚從記憶湧進後就沒有停過。
「是我沒保護好妳們,這段時間以來,苦了妳了。」卓遠佈滿皺紋的手輕輕牽住她的,不
捨地摩娑。
那夜他們就坐在燭火前,談了很長、很長的天,如同要將過往數十年沒說到的話一次說盡
。
就在天快亮之時,卓遠雙眼迷濛,氣息也越來越淺、越來越弱。
「先休息會吧?」她道,但他倆都知道,卓遠這一睡去,恐怕就是永遠沉睡了。
他搖搖頭,深深看進她的眼中不語,半晌後,卓遠說:「蘭兒,吃掉我吧。」
她身子一震。
卓遠撫著她的臉龐,露出她記憶中一模一樣溫暖的笑,又重複了一遍:「吃了我吧,我這
幾天總有個預感,在我死去之前還能夠再見妳一面,那時我就想好了,我要和妳、和秀兒
永遠待在一起,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了,蘭兒。」
「那我呢?就這樣繼續過麼?遠哥,我不曉得自己現在是誰了,也不曉得以後該怎麼辦?
」她反握住卓遠的手。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是蘭兒,在秀兒死後,她成了阿倀。那扇門打開之前,她是阿倀,在
開了門之後、這間房子裡,她又變回蘭兒,那在卓遠死去之後呢?她又能是誰?她還要繼
續過為虎作倀的日子麼?
「蘭兒,過妳想過的生活,做妳想成為的人,我和秀兒再也不會離開妳了。」卓遠眼皮似
乎越來越重,看向她的眼神卻是始終沒變的深情。
她答應了他。
離去前她燒了這間他們一起住過的房,看著熊熊火光在眼前張牙舞爪,她的手緊緊握著一
顆孩童的小球。
指節發白地緊緊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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