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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柩仔林
爸爸讀小學的時候,山上老宅後方有一戶人家,住著五個大男孩,他們的年齡較長,人高
馬大,經常欺負我爸爸。
每天放學之後,他們總在我爸爸回家的路上進行攔截,聯手痛毆他。
爸爸被打怕了,不敢再走原路,想繞道回家。
村子北邊有一條年久失修的古道,沿著溪流往東南方走,通過一個叫做「柩仔林」的坑谷
,可達老宅的山腳。
爸爸想改走這條古道回家,可是村裡的大人警告他,柩仔林【足歹康】(很不好,意指不
乾淨),時有縊鬼、精魅作祟,會把路過的村民抓到憑藉人力無法到達的荒山野嶺,生人
勿近。
聽說曾有村民在這條古道失蹤,村民動員大量人手搜索,歷時多日,遍尋不著。
最後在距離柩仔林十數公里外的隔壁鄉鎮山區尋獲,但柩仔林和隔壁鄉鎮之間亂峰屏簇,
無路可通,沒有人知道那位村民是如何徒步越過綿延橫亙數公里的溪澗荒山。
爸爸說的是台語,聽起來音似【柩仔林】,我翻找各種地圖和鄉誌,都找不到關於該處地
名的記載,地圖上唯有一片空白,那大概只是當年村民們隨口稱呼,未曾正式命名。
我跑到爸爸所指的地點探看,只看到一片荒煙蔓草、古木參天,溪水仍依著山形潺潺流淌
,但溪邊古道早已湮沒在歲月洪流中,不復見昔日路徑。
溪流兩側荒林除了刺竹叢之外,樹種以烏桕和苦楝居多,我猜爸爸說的那三個字,或許是
「桕仔林」吧?
二、外婆
從小到大,我和媽媽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讀國中的時候,某日她突然心血來潮,開車來接我去她家小住幾天。
阿嬤對她的要求頗有疑慮,本不答應,但禁不住我苦苦哀求,終究勉強同意放行了。
那是我第一次去媽媽的住處,也是唯一一次,當時既興奮又雀躍。
媽媽的房子是三樓半透天厝,屋前有一大片檸檬果園,小白花在晚風中散發濃烈的香氣。
一樓客廳整潔而冰冷,就像我媽給人的感覺一樣。
通往二樓的樓梯扶手掛滿蘭花盆栽,文心蘭、虎頭蘭、蝴蝶蘭正盛開著,撲鼻而來的卻不
是意料中的花香,而是一種很像拜拜用的線香氣味。
我困惑地望向媽媽,見她一臉冷肅,我也不敢多問,默默跟在她身後上樓。
二樓主臥同樣雅潔齊整,茶几上還擺放了一大盆我不認得的鮮花,怪異的是,傳統電視整
臺黑布覆蓋,梳妝台的鏡子、衣櫃的穿衣鏡則用報紙整面貼起來。
我覺得很奇怪,但我想這樣做的用意大概是防塵吧?因為媽媽是極愛乾淨的人,略有纖塵
都會讓她不悅。
我遵照媽媽的吩咐先去洗手,一進浴室就看到洗手台上的鏡子也用厚紙板封得嚴密,看起
來實在突兀而詭異。
洗好手,我終於忍不住問媽媽,為什麼要把鏡子都貼起來?
媽媽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告訴我--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外婆,前幾天過世了。
我對媽媽的娘家非常陌生,據說哥哥幼時曾去外婆家小住一段時日,結果變得骨瘦
如柴,顏面及四肢有遭到啃咬的痕跡,部分傷口深可見骨。
我也依稀有印象,很小的時候去外婆家,舅舅們的孩子對我極不友善,他們爬到牛舍的屋
頂,拿石塊和爛掉的刺果番荔枝砸我,還惡意拉扯我的裙子、把我的涼鞋丟到水圳。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後來我再也沒去過外婆家了,我跟外婆很不熟,只記得她很兇,
我很怕她。
媽媽說,這幾天她日日返回娘家處理外婆的後事,回來之後,焚燒芥子的味道總揮之不去
,不管她洗了幾次澡,都還是會聞到那種法會現場的氣味。而且外婆的魂魄似乎跟著她回
來了,有時會從鏡中瞥見外婆身穿黑色殮衣,一臉嚴肅地在
她背後凝視著她。
我看著窗外天色越來越黑,黑到幾乎能把整扇落地玻璃門變成一面光可鑑人的鏡子,突然
很後悔早先不聽阿嬤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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