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劉紹強,二十一歲,我殺了人。現在我和哥哥劉紹榮在一起,我們正在逃,逃過警察
的追捕,逃過法律的制裁。
我不知道我們要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多久,但是哥哥安慰我,至少現在我們很安全,藏匿
在小鎮的廢墟裡,除非有人當抓耙子,不會有人知道要搜查這裡。
哥哥說「抓耙子」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我明白他的意思,從小到大我都是個懦弱膽小
的人,哥哥為了我總是挺身而出,他做了很多稱之為犯罪的壞事,大家都唯恐避他不及。
只有我全心全意理解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不,我不能想像沒有哥哥在身邊的日子,沒有他願意張開雙臂遮風擋雨,我恐怕早就被欺
負到不想活下去。
他對我的要求並不多,一直以來我都躲在他的背後,縱然現在的他有點兇,但是我不怪他
,因為都是我的錯。
我很後悔,後悔得要死,一直想著如果,如果一切都沒發生過。
如果我沒有暗戀鄰居小晴那麼久,如果我能夠告白的時候不要支支吾吾,如果我沒有想要
去牽小晴的手,如果小晴沒有尖叫試圖逃走而我追上去把她揣到暗巷之中,如果我沒有太
過緊張興奮對喜歡已久的女孩上下其手,如果,如果小晴放棄掙扎,我又沒有恰巧摸到手
邊的石頭。
如果,如果沒有哥哥接到我的求救趕來,將昏過去又醒來的小晴徹底封口,再指揮我和他
合作把屍體運走,埋在不起眼的公園角落,我絕對不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哥哥叫我做什麼我都該乖乖照做,這包括努力不要被日積月累的懊悔和罪惡感擊潰,
不成為他的後腿。我做得到,做得到。我反反覆覆對自己說。雖然手在顫抖,無時無刻都
感覺小晴在不遠處哀怨地盯著我。
今天是我們逃亡的第三十二個日子,身上的現金用完了,手機的電也剩下一格。電視上總
是撥放公園發現慘死女屍的新聞,走到哪裡都有我們的畫像。
「怎麼辦?」我問哥哥。「要不然自首吧?終有一天警察會抓到我們。」
「紹強,打起精神。等風頭一過,我們找一個偏僻的鄉下住下來,線索一斷,警察要找我
們就比登天還難。」哥哥拍拍我的頭。我倆依靠手機上的照明在漆黑的長廊上行走,肩並
著肩,手抓著手。
「一。」隱隱約約,我聽到遠處傳來數數。背後涼風吹過,一雙兇狠的眼睛正看著我。
我們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裡有一扇門,呀的一聲開了條縫。
「哥。」我止不住恐懼,只能朝身邊唯一的活人求救。「要是小晴死不瞑目,找來索命怎
麼辦?」
「老子活人都不怕,怕她看不見摸不著的鬼魂做什麼?」哥哥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白霧
凝結在空氣裡。
「我覺得好冷,你不覺得嗎?」我搓搓手。
哥哥推開門,指著沒有玻璃的窗戶。「晚上風寒,正常不過。」
朝著他的手指看去,窗戶前站著一個蒼白的男孩,一雙細長的狐狸眼睛,冷冷地瞪著我。
「二。」男孩張口說,染血的手掌向著我。
「鬼阿。」我失聲尖叫,驚慌失措。
「閉嘴。」哥哥摀著我的嘴,把我拖進房間中。
門外面朦朦朧朧,站著被毀容的小晴,破碎的腦袋上鑲著凸出來的兩隻眼睛,凹陷的臉頰
上垂掛殷紅的嘴微張,有些生氣,又有些警惕。
「哥,哥。」我嗚咽想要逃走,卻無處可躲。「小晴要來抓我了。」
「胡說。」哥哥怒吼。
「三。」距離我們幾步之遙的男孩還在數數。現在他手指著小晴,目不轉睛。
悉悉窣窣的,外面傳來很多聲音,像是有大隊人馬朝我們前進。
「四。」該死的男孩不願住口,他到底在數什麼東西。
「哥,你難道沒有看到聽到嗎?我們是不是被困住了?」緊張詢問的同時握驚覺哥哥早已弓
著身軀,全神貫注。他的手壓在腰際的手槍上,蓄勢待發。
「五。」男孩繼續。
「美琴學姊,妳走太快了我們跟不上啦。」門後竄出了好幾個年輕男女的頭,他們都穿著
黃色的系服,什麼系看不太清楚。
被我誤認為小晴的美琴將手指抵在嘴唇,低聲對著身後的學弟妹們說:「噓,這裡不只有
我們。」
此時哥哥拉著我退到了最黑暗的角落之中。
「六。」男孩將視線放到門後。「七。」他點了最後一個人頭。
「手電筒,快。」美琴向身後的人招手,接過一支手電筒。
「學姊,要是不對勁的話我們白天再來排演吧?夜教選在這裡真的怪恐怖。」有人提議,
我在心裡祈禱他們快點走。
哥哥擋在我身前,將手槍抽出來指向門口。
「今天,誰要死在這裡?」男孩陰森森的口氣如同洩漏的涼風。手電筒的光束慢慢移動,
在照在我們身上的同時一聲槍響發起。
「碰!」
聚集在門前的大學生們像炸開了鍋,煙硝味四散在空氣中。
「哇哇哇哇哇。」待抱頭鼠竄的學生們完全退出建築外,我才發現哥哥口吐白沫,灰白著
臉癱軟在地上抽搐。
他的槍口此時正抵在幽靈男孩的胸口。男孩悽慘的看著我。我知道我們再也不用設法逃走
。
黑夜裡閃著紅藍的燈光,警笛聲響徹天際,那群機靈的大學生撤退之後不忘向警察透露了
我們的行蹤。
男孩的胸口上渲染鮮血,由心臟的位置緩緩擴大,像一朵花。他慢慢地蹲了下來,表情痛
苦地蜷曲成一團。
我看著他,再看像漸漸恢復平靜的哥哥,呆若木雞。哥哥凶神惡煞,活人看到都不敢擋路
,但是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子彈打在鬼身上居然也能那麼痛。
「誰,都不該死在這裡。」男孩喃喃自語,青煙一般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全副武裝的警察依序走了進來,團團把我兄弟倆圍住。
「手放在頭上不要動。」我照做,心裡不知道為何感到輕鬆。
「救救我哥哥。」我大聲說。「可不可以先讓他去醫院急救?」
再次見到哥哥是在我俯首認罪之後,這次我非常勇敢地把所有罪刑都攬在身上。哥哥保護
了我這麼久,我終於有做好一件事,面對自己的懦弱。
「紹強,你說得沒錯,我們逃不了,報應遲早會找來。」病床上哥哥不再自信威風。他被
診斷為急性心肌梗塞,鬼門關前好不容易才回頭。
「對不起,」我說。「我犯的錯,都是你代我受。」
「那間廢棄精神病院裡有鬼,你說得沒錯。」哥哥彷彿沒有聽到我的話,幽幽地說。
那天我們倆被逮捕後戴上手銬領出藏匿之處,走向警車時我注意到了五個大學生的臉孔,
花花綠綠的,每個人都戴上了鬼怪的妝容。
七爺八爺牛頭馬面,還有乾瘦陰險的孟婆。那些人裝成的鬼目送著我們結束逃亡的旅程,
也應證了一句古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化身為鬼的人,和像人一樣的鬼,我在刺眼的車燈照射下看不見前面的路,困惑也糊塗。
進監獄服刑前,我來到醫院和哥哥道別。
「開槍的瞬間我看見了,慘白的男孩怨靈擋在我和學生之間,他把手伸進我的胸膛,捏住
了我的心臟。」哥哥氣若游絲,心有餘悸的告訴我。「所以子彈才會打偏,讓那些人有時
間逃走。」
我抓著他的手,陪同他一起回顧其中。
「我以為我死定了,但是那鬼居然放過我。」他輕輕笑出聲音。「又或是鬼也不想便宜我
。」
「不是的。」我諾諾的說。「我清清楚楚聽到了男孩說,他說他下不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