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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七日哭墳
有些人死後怨氣不散，並不是因為被害，而是因為太愛了，放不下。
這類個案，往往最難處理。
他們不恨誰，也不怪誰，只是心裡一直有個「還來不及做的事」，擱著擱著，就成了一輩
子的執念，甚至帶到死後。
這次的案件，就是這樣一個靈魂。
地點在一座山城小鎮的公墓，名字簡單粗暴，就叫「萬安公墓」。根據陽間紀錄，這一週
來，公墓裡連續出現異常靈壓，靠近的工作人員甚至有人暈厥。
死者名為劉彩鳳，六十三歲，自縊而亡，死後七日內魂體從未進入引導流程，一直徘徊在
兒子的墳前。
兒子劉家慶，十年前車禍身亡。
我落腳在公墓入口，手中的靈印自動跳動起來，顯示靈壓濃度極高，魂體極度不穩。
雨下得很小，但風很冷。這種天氣對生者只是濕涼，對亡靈卻像刀子一樣割著。
我沿著墓碑間的小路走進去，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著素白衣裙的女人蹲在墳前。
她不哭，只是輕聲唸著什麼，像是在反覆背誦兒子小時候寫的作文，聲音溫柔又蒼老。
我靠近幾步，靜靜站著。
她沒有轉頭，但低聲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我是怨解師，不是來強制引渡的。」我說，「只是想聽聽妳為什麼不願離開。」
她輕輕笑了一下，聲音像風一樣微弱。
「我兒子十年前走的時候，我哭了三年，後來學會不哭，學會在他照片前燒香，學會跟別
人說我放下了。」
她停了一下，低頭看著手裡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兒子年輕時的畢業照，笑得很靦腆。
「但我沒有放下。我只是撐著。撐著每天煮飯、洗衣、過一個沒有他的日子……然後有一
天，我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所以妳選擇自縊。」我說。
她點點頭。
「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是想轉生。我只是不想讓他在那邊孤單。我覺得，他等我太久了。
」
我沉默了。
這樣的情感沒有惡意，也沒有爆炸性的怨氣，但卻最深沉。
「那妳知道妳兒子的魂體，早就進入轉生流程了嗎？」
她抬頭，眼神失去了光。
「所以我到這裡，還是沒辦法見他？」
我看著她許久，才緩緩開口：「……如果妳願意，我可以替妳申請一次『靈緣再見』。」
她望著我，不敢相信。
「那是……真的嗎？」
「只能維持五分鐘，而且不能碰觸。但如果妳的情緒穩定，會有一次……很像夢的見面。
」
她眼神終於有了光。
「我求你……只要能再叫他一聲，就好。」
我點頭，拿出靈印，啟動流程。
那天晚上，公墓裡的空氣異常安靜。
我撐起引魂傘，靈光在夜色中緩緩擴散。傘下，劉彩鳳靜靜站著，雙手合十，整個人顫抖
得像站不穩。
微光中，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緩緩浮現，穿著大學時期的外套，背著書包，手上還提著便
當袋，像是剛從補習班回家的模樣。
他看見她了。
她看見他了。
那一瞬間，我幾乎聽見她心碎的聲音。
「家慶……」她的聲音啞了，整個人像是跪也跪不穩，撲通一下倒在地上，雙手死命撐著
地面。
劉家慶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他知道這是什麼。
「媽……妳怎麼變瘦了……」他輕聲說，像是在壓抑自己不要哭出來。
「你還是一樣……」她望著他，臉上滿是皺紋與淚痕，「你高中畢業那天不是說……下次
拍照要換我抱你一次……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我知道。」他紅著眼眶，「我每次夢裡都看見妳一個人在煮飯。」
「我真的……不想留下來。」她聲音低到快聽不見，「沒有你，家根本就不叫家……」
劉家慶沒說話，只是低頭笑了笑。
「媽，妳煮的紅燒魚真的很鹹，不要再硬說是老家的味道了啦……」
劉彩鳳哭笑不得，抹了抹眼淚，「我以為你最喜歡吃那樣……」
「我喜歡你煮的樣子，不是味道。」
那一刻，他們彼此凝視的眼神裡，藏著無數說不出口的日子。失去的十年，在五分鐘裡悄
悄倒帶。
時間到了。
劉家慶的身影開始模糊，他想靠近母親，卻停住了。
「媽，我該走了。妳也該走了，好不好？」
她咬著唇，身體顫抖。
「我真的很想你啊……每天都想……」
「我也想妳。但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我還會再回來，但不是現在……」
她低下頭，顫聲說：「我怕再等一次，我會忘了你長什麼樣子……」
「不會的。」他輕輕指了指胸口。
「還在這裡，就不會忘。」
最後一刻，她終於對他輕聲說了那句十年沒機會說的話。
「兒子，我真的好愛你。謝謝你，當過我的孩子。」
五分鐘到了。
劉家慶的身影慢慢消散，她伸出手，沒有碰到，卻像是觸到了什麼。
她低聲說：「謝謝你回來……這次，我會乖乖去該去的地方了。」
我收起傘。
她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對著空無一人的夜風。
「走吧。」我說。
她點頭，魂體化為溫暖的光，沒有一絲怨。
＊＊＊
有些怨不是仇，是愛太濃，捨不得散。
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在他們還能說話的時候，讓他們說。
我是怨解師。
有時候，我不是帶他們走，而是——送他們去見最後一面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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