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第四十四章 薄命紅顏
江雲蘭返回北部不久,承羽及玉琴等人也收拾好當初帶來別墅的行囊,準備離開村子了。
幾經商議,眾人決定合資聘請一位專業的看護,負責二十四小時照顧麗環,讓大家可以放
心離去,沒有後顧之憂。
「真的很抱歉啊,小雨,因為我離家實在太久了,我家人無論如何都要叫我回去,麗環只
好拜託妳了。」玉琴歉然地說。
麗環依舊昏迷不醒,且健康狀況越來越糟,身為麗環最好的朋友,她本不想在這種時候抽
身離開,無奈抵擋不了家人給她的壓力,再加上長期一邊照顧麗環、一邊趕劇本,她實在
累了。
「沒什麼,琴姐這段時間也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雖然不能一直待在醫院,但我
會每天來看前輩的。」
「小雨,妳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小鴻知道自己勸不動小雨跟他們一起
回公司,但想到她一個年輕女孩子獨居在這樣的深山別墅,不免為她擔心。「我不是說妳
們家的別墅鬧鬼,只是......好像有點怪怪的,我們大家都在的時候還沒關係,但今後妳
一個人住在這裡,似乎不大妥當啊!」
阿星白了他一眼,「要你瞎操心個什麼勁啊?人家小雨現在可是有個可靠的男朋友了,堂
堂正牌神乩,輪得到我們替她擔心嗎?呿!」
江雨寒心中一陣酸澀,苦笑了一下,沒有分辯。
將大家的行李都放上車之後,承羽走到江雨寒面前道別——
「我們離開之後,妳要照顧好自己,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如果哪天妳改變心意,想回公司
,我隨時可以來接妳。」他意有所指地說,態度一如往常般溫柔平和。
「謝謝你,組長。希望你和大家都過得很好,凡事順利。今後若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也請不用客氣。」她真誠地說。
「小雨保重啊,等我們有空,會再回來探望妳和麗環的!」
「妳煮飯很好吃,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吃到妳親手做的菜!還有!我劇本生不出來的時候,
妳千萬一定要救我!」
「要常常跟我們聯絡喔!」
眾人依依不捨朝她揮揮手,轉身上車。
她走到別墅大門外的陡坡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組長的車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再也望不
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終究還是剩下她一個人了。
望著飄渺雲影、蒼茫遠山,她不禁有些愴然。
儘管這是自己的選擇,但還是感覺好惆悵、好孤單......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並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她身邊還有麗環、還有小島
田......還有阿凱。
雖然阿凱當眾拒絕和她的婚事,讓她難過了好幾天,不過阿凱的反應是意料中的事,她從
未奢望阿凱娶她,不要像小時候那樣惹他嫌厭就已經很好了。
即使如此,她相信他們青梅竹馬的情份仍在,只要她別試圖越過那條界線,阿凱是不會遺
棄她的。
江雨寒開著姑媽留給她的車,跑去大賣場採購大量營養補充品及各種住院時會動用到的東
西,接著前往醫院探望麗環和小島田。
負責照顧麗環的看護是醫院護理師介紹的,一位手腳麻利的中年婦女,看起來十分細心可
靠。
小島田已經完成十字韌帶的接合手術,雖然暫時還需要助行器才能勉強行走,但精神狀態
很好,她便覺得放心多了。
看著小島田生龍活虎地把她帶來的餐點和蛋糕吃光光之後,走出醫院,時間已過中午。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去找阿凱。
到李家之後,她沒有像雷包小胖他們那樣直接闖進去,而是規規矩矩地按了那從來沒人使
用、形同虛設的電鈴。
客廳的大門很快就打開了,阿凱似乎早就料知來者是她,所以看到她的表情並不訝異。
「妳怎麼來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覺得很想你。
她心裡這麼想,但知道不能說。
「我......」
正在想要找什麼理由當藉口,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
「辰凱,是誰來了呀?看你跑得那麼快......」
一個美麗女子出現在阿凱背後。
江雨寒看著這位陌生的年輕女孩,不禁微微一怔,而對方看到她的同時也明顯愣住了。
「阿凱,這位是?」江雨寒不禁好奇的問。
眼前的人氣質婉約,舉止嫻雅,像是來自教養良好的家庭,和村子裡慣見的女孩們截然不
同。
「這是我阿姨的鄰居。」阿凱簡略的說。
這聽起來十分疏離的介紹詞,讓那名女子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是楊小姐嗎?我好像聽伯母提起過。」
江雨寒記得沈秋棠曾說過,阿凱的小阿姨家隔壁有一位楊小姐,幼年的阿凱第一次看到楊
小姐時,還把對方誤認為是她。
如今親眼一見,兩人確實是長得有點像,不過她覺得對方比自己漂亮多了——
楊小姐皮膚細嫩、白裡透紅,吹彈可破,有如初生的嬰兒,毫無瑕疵,足見從小受到金枝
玉葉般的呵護,哪像她,疏於保養不說,還帶著醜陋的傷疤。
然而眼前的女子雖然容貌極美,身形也並不瘦弱單薄,即使隔著厚厚的毛衣,仍看得出來
發育良好、身材傲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卻給人一種孱弱、衰頹的印象,像似冬夜將盡的
殘月。
「嗯,就是她。妳來找我,有什麼事嗎?」阿凱問道。
「我......我答應過小島田先生,要定時奉祀神樂歌舞以解神怒,之前荒廢了好幾天,
所以,我想......」
「原來是這樣。」阿凱神色黯然,眼底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失望。「妳自便吧!我要出門
了。」
「你要去哪裡?」
「有點事要處理。」他轉向楊小姐問道: 「妳要回家了嗎?我可以先送妳回去。妳就這
樣偷跑出來,妳爸媽會擔心。」
楊小姐搖搖頭,「不用,我還不想回家。你去忙你的事吧,不要為我耽擱了。」
阿凱離開之後,她請江雨寒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我小時候就聽辰凱說過妳的名字,很高興能和妳見面。我叫楊懷瑜,妳願意跟我說說話
嗎?」楊小姐客氣地說。
「呃......好啊。」
楊小姐的言談舉止非常優雅溫柔,令江雨寒頓生自慚形穢之感——
跟對方那種仙女下凡似的氣質比起來,她似乎是太魯莽毛躁了。
聽起來,阿凱和楊小姐相識甚早,身邊有這麼一位人物存在,難怪他看不上自己......
這般想著,江雨寒不禁悲從中來。
看到她完全寫在臉上的心事,楊小姐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聲似夏夜晚風中的鈴響。
「妳是不是在猜測我和辰凱的關係呢?請放心,我是無法對妳構成威脅的。」
「我沒有那個意思。」江雨寒連忙說,「我只是覺得妳很漂亮,我沒看過像妳這麼漂亮的
人,心裡很羨慕。」
「謝謝妳的讚美,但是對一個命不長久的人來說,美貌是沒有用處的。」
楊懷瑜仍然一臉笑容可掬,只是笑意帶著幾絲蕭索,身上那股凋風殘月的氣息越發明顯,
令人直覺不祥。
「為什麼這麼說?」江雨寒感到驚訝。
她說誰命不長久?從語意聽起來,無疑是指她自己,但她還這麼年輕呢!看起來不過二十
歲出頭......
「初次見面,不說這些喪氣事。」楊懷瑜笑了笑,轉移話題:「我才要羨慕妳,纖弱的外
表下,隱藏著堅毅不屈的意志力。以前我經常在想,辰凱時時提起的江小雨,到底是個什
麼樣的人呢?現在見到妳,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對方所說的話,江雨寒一句都聽不懂。她不理解楊小姐為什麼要想像她是什麼樣的人,又
為什麼放心呢?
正想問清楚,楊懷瑜已經從沙發上起身,並穿上披掛在一旁的羊毛大衣。
「我偷溜出來兩三個小時,也該回家了。妳想去找辰凱嗎?我知道他去哪裡喔。」
江雨寒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也回家好了,我怕阿凱不想看到我。」
「沒那回事,妳去找他,他會很高興喔。」楊懷瑜溫柔的說。「而且,如果是妳的話,或
許能幫上辰凱也說不定。」
「真的嗎?」江雨寒頓時眼睛一亮。
楊懷瑜微笑著點頭,「去找他吧!不過在那之前,可以麻煩妳先送我回家嗎?」
「好!」
今日久雨乍晴,阿凱獨自一人來到麒麟窟。
原本上午就要來的,因為阿姨的鄰居突然跑來找他,不好丟下她就走,耽擱了一點時間。
午後溫暖的冬陽灑落在山谷裡,四周風物比前幾日明媚不少,但山風颯颯,仍帶來陣陣凜
冽的寒意。
阿凱脫掉厚重的衣物,換上泳褲,準備潛入翻滾流裡一探究竟。
俊毅堅持要等法醫化驗結果出爐,再籌畫接下來的行動,但他認為應該儘早把困在翻滾流
的屍骸打撈上來。
雖然他尚未親眼見到瀑布底下的情形,不過他相信老樹公所說——遇害的女孩遺體一定就
在翻滾流中,若不盡快處理,情況將越來越糟。
走近潭邊時,聽到水流聲中夾帶著嗚嗚咽咽的聲音,聽起來像女子低泣哀鳴。
是雷晴、雅芙她們在哭嗎?
『阿凱哥!救命!救命啊!可馨好像被鬼附身了......現在我們到處找不到她們......我
覺得很害怕,幫幫我們好嗎?拜託你,阿凱哥......』
上一次蔡雅芙為了黃可馨打電話向他求助,彷彿還是不久之前的事,言猶在耳,而如今她
已跟她的其他夥伴一樣,變成被禁錮在深潭的冤魂。
還有雷晴——雷濤愛逾性命的唯一妹妹,恐怕也同樣慘遭不測。
想到雷濤的心情,他就覺得很難過,
阿凱歎了一口氣,在適度暖身之後,看準翻滾流的位置,躍入水中。
飛瀑下沖造成的強大量能立刻將他往潭底拉扯,他放鬆身體,順著呈現鉛直迴轉的水流方
向潛泳。
瀑布下方不見天日,漆黑一片,他雖感覺到四周似乎有些影影綽綽的魆黑物體,無奈實在
看不清楚。
正想設法上岸,突有一道亮光由遠方緩緩游過來,在翻滾流的外圍水域靜止不動。
從那似曾相識的光芒看來,彷彿是小雨落水那天以身體托住她的那條銀白色大魚?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幫我,但是謝謝你!』阿凱在心中默禱。
藉由這抹閃閃爍爍的鱗光,他看清了四周的物事——
一顆顆連著長髮的頭顱伴隨著他在水流迴圈中往復旋繞,浮腫發白的臉皮依稀可辨生前容
顏,本該闔上的眼睛卻是睚眥欲裂地大睜著,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怨毒。
阿凱心中乍然一驚,隨即心底瞭然,當下順應水流下潛至底,然後沿著潭底往下游的方向
平潛游出,成功脫離翻滾流。
因憋氣太久的緣故,,他半跪在岸邊,氣喘吁吁,忽然一條溫暖的毛毯自後方輕輕覆蓋住
他的肩膀。
那毛毯上的香氣,讓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小雨,為什麼跑到這裡來?」
「楊小姐告訴我,你在麒麟窟。」
江雨寒繞到他前方,正想把毛毯拉好、將他整個身體包起來的時候,突然看到他胸前有個
黑色的掌印。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她緊張地伸手撫摸那個掌印,雖然看起來形狀瘦
長,但還是比她的手掌大了許多。「會痛嗎?怎麼會這樣?」
阿凱立即抓住她的手。
「啊!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用毛毯將他裹緊。「山
風刺骨,你快點把身體跟頭髮擦乾,穿上衣服吧!」
為了迴避,她走到一旁的枯林裡,假裝四處看看;等阿凱穿好衣服,她才走回來。
「你剛才潛下深潭,有什麼發現嗎?村裡那些女孩......」
阿凱明白她想問什麼,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無端慘死、屍骸不全的人,怨氣過重,一時無法強行打撈,恐怕要先消除怨恨,才能為
她們收屍。」
下山的時候,阿凱怕山路崎嶇不好行走,主動攙扶著她。
江雨寒雖然自認不用他協助也可以健步如飛,不過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阿凱,你會覺得這座山很奇怪嗎?」
「妳是指?」
「好像太安靜了。雖然是冬天,但連半點蟲鳴鳥叫的聲音都沒有,實在很不尋常。而且你
看,雖然雜草長得很茂盛,可是林子裡的樹木、竹叢都乾枯了,這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但山神告訴我,這座山即將死去。」
「即將死去?什麼原因呢?」江雨寒不由得停步,細看周圍的樹林,但看不出絲毫端倪。
「午後山區不宜久留,我明天早上再來看看好了。」
「明天我跟妳一起來。」
「你要跟我一起來?真的嗎?」
「嗯,我也想一探究竟,山神不能死。」
江雨寒開心地笑了,即使阿凱是為了那個原因,她也很高興。
下山之後,兩人走向各自開來的汽車,準備回家。
阿凱的手機在這時冒出數則未讀訊息,其中一則是承羽幾個小時前傳給他的,因為麒麟山
上沒有訊號,所以現在才收到。
『阿凱:我和我的同事們今天要回公司了,而小雨堅持一個人留下。對她,我從來都不想
放手,但卻再沒有握緊的理由。我知道,我的關心對她來說,只是沉重的負擔,為了不讓
她為難,我只能選擇離開。今後,就拜託你照顧小雨了。如果你或她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
,請不用客氣,儘管與我聯絡,定當效力。承羽』
看完內容後,阿凱微微一愣,立即轉身攔下已經發動車子的江雨寒。
「妳現在要去哪裡?」
「我要回山上的別墅啊。」她理所當然的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大家都已經走了,只剩下妳一個人?」
「呃......」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件事,也沒想過。
「下車,妳跟我回家!」阿凱不容拒絕的說。
夜裡,因跋涉勞累的江雨寒洗過澡之後,躺在阿凱房間隔壁的客房床上,很快就睡熟了,
並且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二姑媽在江氏舊宅的小園裡和阿公講話。
阿公神態仍是當年的模樣,坐在矮凳上,手中拿著一把小花鏟,慢慢地把幾顆球莖種在土
裡,一旁泥地散落數株見花不見葉的紅花石蒜。
江雲蘭表情恭謹的侍立在側。
她的外貌十分年輕豔美,雖然難掩微細的歲月痕跡,但五官姣好、風華正盛,在江雨寒的
媽媽來歸之前,素有山村第一美女之譽。
「突然要妳大老遠的回來一趟,辛苦妳了。」
「阿爸別這麼說,阿蘭不能晨昏定省 、盡人子之禮,還要阿爸特地打電話才回來,是阿
蘭不孝。」
「我大限將至,有些話,不能不先囑託妳。」江伏藏語氣平和的說,言談之間,手上栽種
球根的動作並未稍停,彷彿只是在閒話天氣般。
江雲蘭聞言,卻是神情遽變。「阿爸!阿爸、老當益壯、龜齡鶴算,怎麼好端端的說起這
種話......」
江伏藏左手微抬,打斷她的話。
「自古窮通有定、壽夭有命,自然之理。」他種完那幾顆球根,雙手輕拍,撣去指尖的泥
土。「我畢生不計利害,為所當為,既盡人事,臨了,也沒有什麼好牽念,只掛慮一點。
」
江雲蘭聽到這裡,已是淚流滿面。「阿爸有什麼要交代的,只管說,阿蘭雖然不賢不肖,
但一定豁盡全力。」
「那個雖有父母,卻形同孤兒的可憐孩子,我是看不到她長大了。」江伏藏歎了一口氣。
「妳大姐雲蘅對阿寒的母親銜恨入骨,因而對阿寒不懷好感;雲蒼自從遭受吾徒雲峰和阿
寒母親之事的打擊,灰心喪志、形同廢人;其餘親戚也多嫌著這孩子,實在無人可託。若
將來雲蒼果真遺棄阿寒,妳務必收留她,好生教養。」
「阿蘭知道,我一定把小雨當成我自己的女兒......不!我一定對她比對我自己的女兒還
好!阿蘭可以對天發誓!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我知道妳素來憐憫這孩子,才敢把她託付給妳,但也別寵壞了她。」他抬頭注視著江雲
蘭,眼中滿是慈愛。「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到妳了,妳雖然早孀,但夫家顯貴,兒女又皆
成器,對妳的將來,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阿爸......」江雲蘭悽愴得說不出話來。
「我死之後,你們要盡快離開村子,有生之年不可再回來。我已委任松平斷我江氏地脈,
以免禍貽子孫。唉!以我一人之故,這百年大族......就此風流雲散了。」
「阿爸別這麼說!阿蘭雖然愚昧,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族人終究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
他微微頷首,「妳去吧,去和妳的兄弟姊妹見見面。」
江雲蘭雖然捨不得離開,但不敢違逆父親的意思,只得答應著去了。
江伏藏從地上拈起一枝盛開的紅花石蒜,若有所思的樣子。
遠遠立於花蔭的江雨寒看著那枯槁蒼老的身影,感到萬分懷念,顧不得自己是在夢裡,便
走向前去。
「阿公!」
江伏藏抬頭一見,先是睜大雙眼,接著眼中出現了淚花。
「妳是......阿寒?阿寒啊!」
聽到這十幾年不曾再聽過的熟悉聲喚,江雨寒忍不住上前抱住江伏藏。
「阿公!」
這就是她的阿公,當年那個不管她犯了什麼錯,總是寬容地包庇著她的阿公。就算是做夢
也好,她真的好高興可以再見他一次,再抱他一次,就像小時候那樣。
「阿寒,真的是妳!」江伏藏有些激動,顫抖不已的雙手握緊江雨寒的肩膀,仔細端詳她
的臉。「天可憐見,竟能看到妳長大成人的樣子......但是,妳的元靈出竅到這裡來,還
有妳臉上的刀傷,莫非......那位異族神明施加於妳的詛咒,終究是封不住?」
江雨寒蹲了下來,握著江伏藏猶自顫抖的手,「阿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麼詛咒
?我不是在做夢嗎?」
在她的追問下,江伏藏告訴她,當年她的母親懷著她的時候,受惡鬼引誘而誤入防空壕,
雖然他的弟子雲峰捨命救出她母親,但腹中的胎兒竟意外獲得一股來自異族神明的力量。
「阿公,你說的異族神明,是指北村神社的那個神嗎?我看過祂,祂好像瘋了,癲狂無狀
,我臉上和大腿的疤就是被他砍傷的。」
江伏藏憐憫地輕撫著她左頰那道傷痕。
「雖是癲狂,其情堪憫。當時的政府在北村建立神社,那一帶的村民非常虔敬地奉祀祂,
不因是外來神祇而有差別之心。後來戰爭發生,北村的村民絕大多數死於轟炸,那位神明
愧悔自己無能護佑百姓,導致神識崩毀入魔。我年輕時曾見過這位神明一次,自神社炸毀
、北村荒廢後,便不知所蹤。沒想到,祂竟和防空壕的惡靈有所掛勾,並將自己那可怕的
神力,加諸於妳身上。」
「那是什麼神力?」
她想起那位荒魂大人將她誤認為霞君時,也曾說要她帶著祂的力量再入輪迴,但她到現在
還搞不清那到底是什麼力量。
「對他人的苦痛感同身受的能力。這種能力極其殘忍,即使是那位神力強大的異族神明,
都因為承受不了這種痛苦而導致自己神識崩壞,何況妳只是肉體凡軀。」他慈愛地摸著她
的頭,凝望的眼神流露不忍。「為了消除這個詛咒,我和松平想盡辦法,甚至遠赴日本多
年,尋求奇能異術,最後只能勉強將那種不祥的力量封印。但如今看來,封印已經失效了
?妳是因為感應到我對妳的懸念,所以來到這裡嗎?可憐的孩子,終究沒能擺脫詛咒,一
定非常痛苦......」
江雨寒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跑來這裡,還以為是在做夢。我也完全感覺不到阿
公說的那種力量,一點都不痛苦,阿公不要擔心。」
「真的嗎?那就好、那就好!」江伏藏甚感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孩子妳聽著,因命數使
然,無力回天,村子將來必逢大難,妳隨族人遷徙之後,千萬別再回來!」
她聞言悚然色變,「那阿凱呢?我可以逃得遠遠的,但阿凱因為神誓的束縛不能離開村子
,他怎麼辦?」
江伏藏沉默許久,垂眸長歎。
「那是......阿凱的宿命。」
「不對!那不是阿凱的宿命,那是我的宿命!阿公!我都已經知道了,阿凱會成為神乩,
是為了代替我啊!」江雨寒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阿公你說村子將逢大難、無力回天,
那代替我留在村子裡的阿凱,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條呢?」
江伏藏以大掌掩面,似乎不欲多說,江雨寒卻硬是把他的手拉下來,繼續追問——
「阿公!你告訴我,阿凱留在村子裡會怎麼樣?」
「這......」
「你一定知道對不對?你不敢告訴我,是因為阿凱會死,對不對?」她眼中蓄含已久的淚
水突然潰堤。
江伏藏歎了一口氣,眼圈漸漸發紅。「......我盡力了,但事態已經不是我能控制。到最
後,我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保住江氏一族。天意如此......」
「這是什麼天意?讓阿凱代替我死,算什麼天意!阿公,我們怎麼能這麼自私?應該死的
人是我,不是阿凱啊!」她緊緊拉著江伏藏的手,痛哭流涕。「我該背負的天命,為什麼
要由阿凱承擔?阿公,為了讓我活命,卻犧牲阿凱,你良心能安嗎?從小你不是這樣教我
的!」
「孩子,妳冷靜聽我說。當初,我決定讓阿凱李代桃僵,並不只是為了妳而已。阿凱九歲
那年遭逢大劫,差點喪命,妳應該還記得?」
她用手背胡亂擦掉滿臉的淚水,點點頭。
「那原是阿凱命中注定的死劫,但因為他代替妳成為神乩,北辰帝君護祐自己的乩身,以
神力為他延命。如果他沒有代替妳,早已夭折亡故;將來為妳而死,也不過是因果使然。
」
「......因果?」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村子即將降臨的大劫,亦是
因果業報,非人力能干涉。」
「可是......可是......我不能讓阿凱為我而死!我不能接受!阿公,你想辦法救救他好
不好?」
「我說過了,那是宿命。死生有命......」他無奈的說。
江雨寒驀然跪下,「阿公,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請讓我代替阿凱,我願一命抵一命,拜
託你!讓我代替阿凱!」她跪伏在泥地上,朝著江伏藏連連磕頭。
「傻孩子......」
--
家姐日前突然病逝。
諸事惘惘然如在夢中。想起她以前帶我去採虎婆刺、想到她還那麼年輕......
這就是人生如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