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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嗆！
整座闈中塔都在搖，磁磚啵啵叫如煮沸之水，一片片自外壁剝落。
池水掀波，蓮花四散，荷葉亂舞，池邊的白衣神尼也不得不起身，好好審視這一次奪魁考
生，聽「咚、咚！」巨大震地轟鳴，地牛翻身的躁動一波接一波襲來，比起4年前翱翔於
天際的翼蛇魔更加震撼。
「蜘蛛的主人！」
如擂鼓激昂，讓平常泰若自然的大施主也不禁蹙眉，門扉一開、電光一閃、露出本相下太
陽光被硬生生遮住，大片陰影鋪天蓋地，比塔高一倍的怪物現身。
「00991考生，你可真高大，你要許願縮個水嗎？」
大施主好久沒有被人居高臨下，可是對方卻沒有一點高傲，反倒「砰！」一聲發出十萬火
藥爆炸的巨響，他單膝下跪俯首稱臣，十分謙卑的巨魔語氣激動：
「我等了您上百年，蜘蛛的主人，黑暗中的支配者。」
被看穿身份的大施主不以為然，「你想一起喝咖啡？」
「我一直在等，這島嶼原生神靈統御到來的這一天。」
神尼不禁訝然失笑，「難道你不是要找九目報仇嗎？我以為你們有仇。」
怪物搖首，雲彩受髮絲撥弄一霎風雲變色，龍吟混虎嘯聲凜然，「一人的仇，不是仇；一
個部落仇，也非仇，唯有這塊土地，我們的家鄉的仇才是……」
仇！
轟然如原子彈投放，大施主接受供奉，施下恩庇。
「願——故土原生之祖神、原生神明與萬靈得復興，讓我的故土能永續不滅，一切原始神
祇受到尊重、保留、延續與供奉，而不是被遺忘，那就是吾願。」
2024年秋，第二屆闈中塔甄試終，差一點寶塔就被00991號考生給夷為平地。
是年，掄元考生受封「巨」，巨之獵人隨走馬上任接管閱覽室，教育天下人。
Ψ
大雨滂沱，巍峨廟宇高聳雨幕，浸洗黯淡匾額上車輪大的楷書
南海登天宮
登天宮前廣場浮現八卦，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各佔八方織起一束束紅繩交錯
開陣，大陣中矗立一紅衣紅褲男子，紅衣男子手撐紅雨傘直面登天宮，抬眼望去殺氣騰騰
，風霜臉龐洗淨後更顯冷峻，如一挺中世紀大劍挺立。
今日劍指南海登天宮。
嗄！
倏忽廟頂閃爍七輝芒，輝芒破開天空降七道水藍光柱，光柱迅速相連成一片蔚藍壁壘，壁
壘晶瑩剔透豎逾三十米高，幅員籠罩整座七層大宮廟，一棟琉璃色大樓平地拔起，大樓隆
隆轟鳴迅速朝廣場紅衣男壓去，一記喝斥居高臨下：
「蜘蛛可以控制我，但永遠沒辦法改變我，你們只能囚禁我的臭皮囊。」
高居廟頂，玉樹臨風，中分油頭襯英挺臉孔正是1980年代的浪花真人，真人操無堅不摧的
琉璃樓一霎碾碎廣場八卦陣，瓦礫飛濺中，紅衣男不慌不忙一躍，紅傘一旋，傘架上七枚
古銅錢高芒更熾，登時一棟更高的琉璃光噴射通天，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
曲與破軍，七星相連出一棟高達四十五米的水藍色摩天樓，兩樓對撞怦一聲大響，于英雄
的七星盡數墜地，旋即倒塌。
「外來神靈邪魅勢力，不容干涉天門。」
紅衣男氣勢凌人，浪花真人淒涼一吼，腳步踉蹌，最後從三十米高的樓頂直直墜落，摔在
泥潦地中染紅一地積水，積水中忽然浮現一對燈籠大的澄黃蛇眼，下一秒水面破裂，一尾
黑蛟龍吞噬掉浪花真人，蛟頭足足有一輛貨車那麼大，齜牙裂嘴每一根牙齒皆如長刀，蛟
背上坐滿一排亮黃運動衫的畫龍修士，衫上繡有「孝班」與各自座號，他們清一色戴上黑
眼罩，好像夜半睡醒起來夢遊。
嗡嗡！
蛟龍嘶聲狂鳴，二十幾米長的身子迅速甩上廣場，一霎間龍戰在野，只看龍中學的孝班學
生們雖然都曚上雙眼，但手中揮毫起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各個習慣盲眼作戰，霎時間蛟載
龍生九子攻來，數以百計的畫龍獸如潮水殺向紅衣男。
砰砰砰！
槍聲大響，一道道熾熱六御彈貫穿蛟龍下顎，當場打爛碩大的蛇嘴，腥紅長舌利牙噴飛，
孝班學生立時如餃子「撲通、撲通！」下鍋，墨繪粉碎將一地鮮紅渲成深黑，倨傲紅衣男
高喊，「四百年首位來犯惡龍，邪繪侵略神，該殺！」
殺字未了，一蓬熱焰燒身，紅傘著火濃煙亂竄，驀然間一獨臂老丐舞金白長劍「唰、唰！
」挑來，劍法輕盈靈動，劍茫併濺，招招點向要害；同一時刻另一頭黃衣狗夾上，嘩嘩兩
聲七彩斑斕的天閂碎片呈天女散花，截斷紅衣男所有移動路徑飛旋狙擊，快與倫比勢不可
擋，當今黑榜前二的炎魔與黃狗連袂夾殺。
「好，陰獨、陽獨份子，冥頑不靈，殺。」
片刻間紅衣男一擺手，黃狗周身立刻彈起四枚銅幣，四帝驅邪陣頃刻將通緝犯拘禁，鬼殭
遇此陣立遭電擊般汪汪哀號不止，轉身三昧真火劍猝然飛斬，然傘下的紅衣男杳然，一抹
抹殘影光華流燦，五鬼搬運助威下傘與劍以快打快，滿空中金屬鏗鏘碰撞聲不絕於耳，電
火驟內拚殺最後一秒，一挺手指虎刺出。
嚓！
尖銳手指虎，那名為「仙指」的寶器血淋淋摜入炎魔的右眼，一如58年前的那一個夏天，
紅衣男陰冷酷厲，這一次沒有絲毫留情，當場將炎魔的半個腦袋切去，一時間血肉模糊，
被七星陣碾碎的凹陷大地積成池，池水旋即成赭紅色。
邪教狂信者、侵略神供奉者、陰獨、陽獨通通解決，只剩最後……
滿身血汙的紅衣男飄飄然浮起，瞬間開啟兩儀循環陣，泛起一圈圈幽忽弧光，轉瞬降至登
天宮正廳，對燻黑的三清老祖金身惡狠狠呸了一口濃痰，斥罵：
「惡神，天門在上，復興故鄉，定不允許外來神靈勢力干涉。」
嘩嗄！
打完收工的紅衣男走入雨中，耙了耙變得稀疏的髮根，憂鬱的臉色沒有因為過五關斬六將
而開朗，還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抽出一根早停售N年的幸福牌香菸，像個傻瓜，在銀
河倒瀉下「啪沙、啪沙」半天打不著，不禁苦笑連連。
「這個部分就不用這麼講究吧。」
啪！
高跟鞋踩到他眼前，忽然出現的女人面容姣好、長髮飄逸，明明沒有撐傘，可卻無一滴雨
水泥濘能沾上連身套裝下的曼妙身形，長相貌似紅衣男年輕時，曾紅透半片天的女星——
王祖賢，微微鞠躬致意秀出窈窕的身段，低聲提醒他：
「仙之獵人，您退房時間到了，請移駕櫃檯。」
仙咬著菸有點可惜沒抽上一口，「你們館長有空見我了嗎？」
「小悠不清楚，不過小悠現在帶您去旅館櫃檯。」
仙一擺手，乖乖跟著自稱小悠的女人離開了滿目瘡痍的登天宮，離開了他自己毀滅的故土
，離開那一尊他曾經在面前發誓要羽化成仙，卻對祂吐痰的神明。
表裡不一，乃仙的日常生活。
說是去旅館櫃檯也不過就一個轉角，不到一百米，幻化出來的登天宮後頭拼接上一方偌大
平坦山頂，山頂綠意盎然，蓊蓊鬱鬱，飄霏霏細雨，天空陰沉沉但比剛才的戰場開闊許多
，山頂正中央有一塊巨岩，岩上鏤刻鮮紅的「鎮」字。
「歡迎再光臨J旅館，讓小悠為您服務。」明星臉的服務生退下。
仙想找的館長倚靠在石塊上，白髮紅顏，眼波盈盈，塞上有線耳機輕輕哼著王傑老歌，女
人最顯眼的還是唇上那一顆痣，不管遇多次，仙都會多看兩眼。
「館長，想見你一面還真難。」
館長拔下耳機淺淺一笑，素手一橫幸福牌香菸霎時點燃，「上禮拜我過生日，六十大壽呢
，小歐建議我閉館修一陣子，而且一般人入住不會來找館長好嗎？」
仙大口吸吮像回到初中二年級，第一次的青澀，還有幸福滋味，打哈哈，「J旅館服務太
好，想感謝一下館長，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J旅館是冰清門統一後興建的一座「高級招待所」，給予有往來的政商名流、權貴與有力
人士享受的地方，當然也開放門徒中的高級幹部、有功勞功勳者前來渡假放鬆，包含紅桃
獵人，仙雖然不算常客，但身上也有好幾張免費入住券。
入住J旅館能享一夜美夢成真，任何夢境都能替賓客量身訂做。
「少來了，赤仙，你以前就是這樣，很假，沒想到連你的夢境都這麼假。」
J館長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起身跟老同事併行於里和村的林道小路，淋著雨寒暄，他們算
不上熟稔，只是一直當同事，以前一個是村長、一個是村衛隊長，一個早早許願，享永恆
的美妙夢境；另一個無法許願，嚐無窮無盡的苦痛。
一個蜘蛛暗樁、另一飛仙間諜。
赤仙吞雲吐霧，笑道，「夢本來就是假的。」
「你有病，根本不會有人要求你那種夢。」
這裡是招待所、度假旅館，是來享受揮霍的，想揚眉吐氣權傾一時、想有情人終成眷屬長
相廝守、想一夜暴富一宿滄海桑田都可以，任何黃梁一夢J館長都會遣小悠打理好，房客
只有負責睡著就行了。大多數來賓也理所當然一覺美夢到天明，但這麼多年下來唯獨這赤
仙老哥，到夢裡還在打打殺殺，忠冰愛門。
「喂，我作夢時也想要替冰清門立功，剷除分裂份子，不行哪？」
館長淡笑，「你夢裡沒有任何你要的，只有一層層偽裝像洋蔥。」
赤仙苦笑，「沒人說夢裡不能演戲，說不定演戲就是我最想要的夢。」
行至村口，奉茶棚在不遠處旗幟依舊飄揚，館長漠然望向老同事，嘆口氣，「你還是信不
過我，不過正常。只是想跟你說，雖然我腦裡有絲但也不是24小時被監控，我與世無爭，
很少被遙控或植入其他思想、更沒有被調出記憶查閱。」
赤仙夾著將燃盡的菸，淡淡問，「所以呢？」
「你可以更放鬆一點。」
菸灰窸窣飄落，仙淡然一笑，「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一定來好好睡他一覺。對了，聽說墨
繪人也會作夢，這真的假的？」，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打探情報。
「你是指DD-09型吧，那小小的女孩，的確是送到我旅館這邊接受測試….」館長欲言又止
，眼神迷離，「他們能作夢，非常接近普羅生靈，你看過吧，基本上都快分不出來，也具
有固定的思考跟思維，很難以置信只是墨水構成的呢。」
「不過還是不能請神靈？」
「誰知道呢，又不重要。」
J館長用耳機比了比嘴，「聽歌吧，來這邊的旅客都得聽，不聽不能走的。」
仙入境隨俗戴上，她這一台竟然還是放錄音帶的隨身聽，我的司主御，忽然有種回到五十
年前的滋味，比幸福牌香菸還讓人懷念，情不自禁跟著哼哈唱起。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心中的火再沒有一點光和熱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昨夜的夢會永遠留在心中
館長掌聲鼓勵，「以後『J系統』上線，住的人更多，你會有聽眾。」
仙讚道，「J系統很好啊，真是期待，我到時就要在這邊開演唱會。」
館長笑得意味深長，菸屁股墜在水中嘶嘶燃燒，最後老同事意猶未盡，拔下耳機，揮手離
去，「天門萬歲，讚頌司主御。」
袁月雲搖手道別，「去哪？我幫你申請開門。」
「呵呵，去閱覽室，我要好好念書一個月。」
「這麼巧，巨之獵人約定今晚入住一天呢。」
赤仙大笑，「那今晚我一定能安靜睡覺囉。」
啪！
退房的赤仙就躺在自己房間床上，一睜眼，劇烈鬥法的強烈痠痛襲來，別人用夢境補足遺
憾、肆意意淫，而他則用來修練，這種修練方式比醒著時累積修為更事半功倍，但後遺症
也是多到不行，好險他不怕，這是他的另一個小秘密。
仙祕密很多。
嗶！
00:00:29
哨音鬧鈴響，仙陡然驚坐，點燈在紙上抄抄寫寫，夢境很快會忘得趕緊記下，
「墨繪人在夢中也無法連結神靈鬼怪，而且他們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只是接受大施主移
植過他人的全數記憶，模式還非常單一，比起當年的不死騎士還是有很大的差別，但司主
御還不滿足，正在準備要作另一項加強性的實驗……」
「我一死，J系統必上線，司瑜早等不及了。2028年大空襲後主御就想讓『夢牢』上線抓
人，只是我不甩她，大施主居中協調，要我肉身死透再來。快了，今年進加護病房兩次。
系統一上線連覺都不能睡，再沒人能跟天門唱反調。」
00:00:18
小J許願後墜永夢「不朽花」跟歐陽醜廝守，身體由狄子華看護，假性長眠下肉身早多處
萎縮犯病，還能活十幾年已是奇蹟了。應該說這十幾年都是多活的，她的靈魂很早以前就
死去，跟著小歐活於永恆，不過倒氣了司瑜好幾年。
J系統，Jail
赤仙想起剛披紅衣時，阿胭的《赤潮宣言》他讀到滾瓜爛熟，裡面高度煽動性的文字，宣
揚人與鬼的不平等，訴求推翻佛道神仙體制，強烈抨擊「人死為鬼，重入輪迴」的天道秩
序，但這麼多年後你問他最印象深刻的句子還是：
「再怎麼壓迫性的供奉體制，也沒有辦法阻止我們作夢。」
赤不禁感慨，這說法很快將被終結，這就是天門的力量。
司瑜策畫多年的J系統一旦上線，「夢、門、蜘蛛絲」三咒鏈結，反叛份子怕連晚上睡覺
作夢，偷偷反對天門都會被鎖定，還沒醒來你家衣櫃門就會被拉開，跳出一堆闖衛隊逮捕
你。連作夢的權利都沒有，要阿胭復生，怕會痛哭流涕。
00:00:09
手機鬧鈴持續倒數，是他要去閱覽室報到的時間，連通門將開啟。潦草記下所有情報後仙
匆匆將白紙翻面，紙張正面是一首抄錄下的七言四行詩，詩的第二句「六月冰霜未消融」
，冰字被劃了一個大叉叉，霜字則被紅筆多次圈起來。
「十二月再見囉！」
溫柔地將紙張收入抽屜，睡衣裡的古銅錢叮叮噹噹一塊藏好，拍了拍靠在木椅上等人高的
咖啡色大布偶，是沒有再流行過的多摩君娃娃，仙熄滅了房間燈。
00:00:01
敞房門，仙入閱覽室。
Ψ
那一棟被稱L的摩天樓坐落北府車站最壅擠、最金華的地段，矗立在永遠都人潮熙攘的地
下捷運站、高鐵站、火車站，站站相鄰，旅客、遊客與無數過客絡繹不絕，過去L大廈高
48層，僅次於某知名百貨，裏頭往昔商舖、餐廳與商場聚集，工作室、辦公間、補習班與
住宅區櫛比鱗次，盛名一時，熱鬧非凡。
L大廈也曾經是北府保衛戰的沙場之一，護天下崛起之地。
但那都過去了，二十幾年前是這樣，如今已成天門閱覽室。
這讓人嘖嘖稱奇，以前血姬是躲在深山，攔路吃人剝皮抽血，搞獅駝嶺；滅赤上人揀鄉下
地方蓋寺庵監禁；華家挑虛無飄渺之海外建萬鎮塔；赤傘都還曉得菜人要放土地廟下，敢
把監獄明目張膽蓋在市中心的，冰清門還屬第一個，又能把這金華地段的商業混住家大廈
，整棟吃下來，天門如今的實力不言可喻。
「讀者編碼460028，抵達閱覽室。」
仙才一進牢房，喔，是「自修房」，就聽到奇特的嗓聲充斥，這聲音低沉、尖銳、雌雄莫
辨，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儀，刺耳迴盪在不到兩坪大的自修房內。
「這一塊土地是我的母親，流淌乳汁哺育我，噢，我的母親，孕育無數神鬼妖精人怪的萬
靈之母，您受罪了，受無數外來侵略神靈不斷戕害，您默默忍受、默默流淚，看著原生祖
神靈一一散盡、離去、被欺凌驅離，痛啊苦啊……」
隨大蜘蛛妖錄音放送，每間自修房傳來高亢的朗誦此起彼落。
L大廈建築體全採「回」字型鏤空設計，像一片片甜甜圈相疊，閱覽室中超過1000間自修
房間間比鄰如蜂巢，對內整片透明落地窗彼此一覽無疑，在這受教育、二次教育與終身教
育的「讀者」無所遁形，隱私完全不存在，進來第一件要學得是坦誠相見，看清楚其他邪
魔歪道、陰獨、陽獨都長什麼醜陋模樣。
並了解自己亦如是。
「噢，我的母親，那是龍，是鄭家的石貢龍(音同:宮)，四百年首位侵略者，石貢龍、旱
龍、青龍、孽龍，四大真龍喝不到原生之血，因為祖靈的屍首不會留下一滴血。」
仙幾年沒來再教育，不過侯浩平也算有經驗的「前科犯」，很快開口就跟上朗讀的節奏，
這次只關一個月，他可不想沒事延長，要delay到年底就不太妙。
上個月圍剿完逃犯，四位獵人出師不利只抓回何宜靈(其實連何也沒抓回)，懲處就是一個
月再教育課程，但獵人兼維護天門安全等要職，不可能一籮筐都抓去，只能分批前往，10
月是雷、11月本來是闕，不過仙好說歹說才調了時間。12月30日是司主御的大壽，送禮是
一門大學問，好在他這乾兒子最不怕缺席。
「拜託，知道你在這裡認真念書，就是送給司主御最好的禮物，好孩子！」
狹窄的自修房內連旋身都難，相比以前在華家軍中的禁閉室簡直是豪宅，房裡除了睡袋、
書桌椅跟一個凹槽權充糞坑外，其餘三面牆都釘滿書架，架上自然擺滿了書，全是統一後
出版介紹修界歷史、陰陽變遷、點評各家各派的藏書。
侯浩平眺望強化玻璃落地窗外，這一次被關在46樓，越高代表越嚴加看管。
「龍族，最早侵略我們故鄉的惡神，來自極南之境，愛好飲血，以鄭氏為首領之修行集團
肆虐達三百餘年，滅絕、驅趕、征伐傳統原生祖靈不盡其數……」
侯浩平俐落摸到架上翻爛的《被龍撕裂的母親》一書，在這不只要跟著大聲朗讀，等等還
要抽考，誰都沒例外，閱覽室不講任何特權。聽說上個月雷總隊長進來蹲，被抽問到是哪
一位神創造人與萬靈，雷硬是堅持女媧跟伏羲，巨當然好好教育她，差點弄成蛇乾，被關
到叫不敢，最後倒背如流出一堆她聽都沒聽過海神、山神跟創世祖靈名諱後，才矯正回歸
，一走到中山北路就嘶嘶嗆聲：
「你媽個屄的會遇到啦，巨，你有種躲閱覽室一輩子，出來一步就劈死你！」
當今修界最橫著走的獵人都難逃毒手，試想沒任何背景又被打成邪教的人送進來下場會如
何？不堪設想，仙再清楚不過。如果說J旅館是冰清門的天堂，這裡無疑是天門十八層地
獄。又想到J系統以後會把天堂變地獄，讚頌司主御！
天門給了巨在閱覽室最高權限，生死由室長全權決定，敢搖房、聚眾或造反，血淋淋前車
之鑒反覆上演——巨會把人「捏」出房間，從兩百米高空拋下，慘呼後怦然巨響，在硬梆
梆的外壁、冷冰冰的樓板上拋擲幾百幾千下，把人當籃球拍，拍到骨肉分離、身首異處，
剩一縷殘魂也繼續，直拍到徹底魂飛魄散為止，好端端的人最後只剩下一坨黏在磁磚上，
被一早清潔人員給拖進水桶裡。
最有名的還屬高齡八十一的于英雄，一代豪雄，終成拖把上一灘果醬。
「蜘蛛可以控制我，但永遠沒法改變我，他們只能囚禁我的臭皮囊。」
好走啊，師哥！
「石貢龍乃惡龍之首，神通威力無窮。昔年大龍王殿主奉青龍，統御萬雷的『青龍舞九天
』，百年前鄭湧泉、百年後鄭海納；鄭家反逆於1705年赤崁地區惡繪『黃龍大旱年』造成
民不聊生，從此畫龍鄭家受當權者忌諱遠驅至東北……」
默哀三秒，快速跟上正在背誦的那一段，斗室內的侯浩平忽然好奇——2028年道派大清洗
的那些同派師兄弟姊妹、徒子徒孫們，不知道現在還有幾個健在？
「我犯了什麼錯？你們憑什麼抓我？」穿太極袍道士的慘叫似還徘徊耳邊。
那年冬天，超過六十頭「飛殭」——殭屍修練達高程度者——破天荒穿透門神結界，偕火
咒大轟炸冰清門總店，大闊堂、闇之廳、閣中樓遭受程度不一的損毀，火勢延燒猛烈，乃
統一來最嚴重的一次遇襲，十一年來最黯淡的一天。
當夜，雷緊急升空，打下連續十七道旱雷，但飛殭中藏三昧真火橫掃夜空，正閏殿巨門開
啟，巨之獵人與大闊堂侯仲連聯手才勉強力挽狂瀾。空襲後，仙搜索到一處鄰南海登天宮
的「養屍地」，整條平安大街重現四十年前血腥，獵人與闖衛大量進駐逮人，大量綁「古
銅錢」的蔭屍被挖出，南方受到嚴酷的清算。
即使道派大多已供奉蜘蛛，但司主御沒放過他們，她需要一次殺雞儆猴。
那一天就是仙帶頭去抓人的，這樣方式返鄉，你知道仙當時什麼感覺嗎？對了，閱覽室也
是提供五毒會貨源的一大主力上游，這中間的勾當他太清楚了。
他到底是好人還壞人？侯浩平無數次懷疑自己——他的道走不通？
不行，現下得擱下那些，專心唸書，高聲朗讀。
「後有『孽龍啖蒼生』水淹天下人、喝盡萬民血，然謹守鄭家本份沒敢僭越繪1660年代之
開基聖祖石貢龍，直至龍中學重奉龍族，龍之砲隔六甲子再現人間。」
這一大篇極為拗口，侯浩平念得口乾舌燥，不過這一段常常被抽考，因為涉及當今上層政
爭，對教育極為重要。這內容告訴了讀者們一個重點——龍乃萬惡之源。
還有孫韻不姓鄭，她沒有底線。
「460019到走廊上，跟室長報告今天的讀書心得。」
倏忽不知道藏在哪的喇叭聲傳來樓層與房碼，很巧，就在侯浩平對面，只見被喊到的讀者
如機器，毫無感情往自修房外走，表情沒一點起伏，像只不過是例行公事，一步一步走得
極慢，整面落地窗在穿道袍的人靠近時，敞開一扇扉。
哪壺不開提哪壺，侯浩平有一些不忍看，是道派的後輩。
其他讀者一言不發形同麻痺，多看一眼都沒有，460019滿面滄桑、披頭散髮，頭上流膿瘡
疤，一站上走廊立刻抬頭挺胸，中氣十足向回型中空區琅琅高誦：
「460019讀者開始報告讀書心得，今日閱畢『外來神侵略四百年史』後有深深的體悟，這
一本書對我就有如醍醐灌頂、大夢初醒，準備好向巨室長報告。」
讀者眼前的樓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尊碩大的石像巍巍駭人，比起天門總店的喜鵲媽祖像不
惶多讓，石像矗立大廈內圈，外頭人看不到，被建築團團包圍好像只有它被囚禁。披肩長
髮，沒有任何特徵能看出是雕塑何方神明或民族英雄。
因為他們已被遺忘，就如這一塊土地。
「說！」
忽爾間，如轟雷的嗓音傳遍大廈，唯有聽到這個聲音，所有玻璃窗後被看光光的讀者才有
一絲動容，但不是恐懼、也不是畏懼、更不是憤怒的情緒，只有深深的絕望，面露死灰，
感慨自己此生想活著離開閱覽室，恐怕再無一點希望。
「是，心得如下：我對四百年史中，道派入侵島嶼特別有感，讀者本人原師承某邪宮奉偽
聖王，偽聖以渡海開闢、墾殖荒蕪有功，受三十六天封神，實際乃是侵略吾土的邪神，大
肆戕害原生祖靈、神靈、破壞陰陽原秩序，累世下來惡貫滿盈、罄竹難書，我卻一無所知
，過往還大奉其為真神，至今羞愧至極！」
說著說著讀者痛哭流涕，很快就泣不成聲，不斷昭示自己過去的錯誤，對著空氣不停悔悟
、道歉、認錯，把祖宗十八代跟過往祭祀的道派大神明一一辱罵得一文不值，好像在進入
閱覽室之前的人生就是一塊又臭、又髒、又齷齪的渣。
侯浩平雙拳緊握，他又想起了阿芳，那個他想夢卻不敢夢的人，
阿芳身上看到的供奉是甚麼？是神通直接的展現，注定不平等。
「為甚麼好多人不能享有快樂？為甚麼好多人、鬼一生嚐盡悲苦，多少打斷牙和血吞的日
子到最後被活生生打死，終不能一吐怨氣？連一個簡單的公平都得不到，告訴我為甚麼！
為甚麼這這由佛道體系構築出的陰陽界是如此不公？」
「感謝冰清門、讚頌司主御，感恩閱覽室，謝謝巨室長給我機會受再教育之課程，明瞭自
己的罪惡，明白自己平凡又庸俗的罪惡，以為只是信仰就沒有罪，只是奉旨祭拜就非邪惡
，大錯特錯，最邪惡的罪行就是我們這些供奉者！」
赤仙再瞥一眼同門後輩，慷慨激昂後滴滴淚水灑進磁磚，整座閱覽室都聞其哭聲，幽幽隱
晦，好似鬼泣，在一片寂靜的夜空下格外令人心寒，頓時悲從中來的460019嚎啕大哭，終
於體認到自己惡的本質，幡然悔悟只希望不會太遲。
沙沙！沙沙！
細微的碎動聲傳來，先是低沉的砂土摩擦聲，再來是一聲聲暗暗的悶響，隨之整棟閱覽室
都晃了起來，玻璃窗窸窣窸窣震鳴不己，宛搖個不停如地牛翻身。
「你知道自己乃是平庸之人，卻供奉入侵的惡神，還算能教化。」
聲如一百支喇叭加起來的音量，媲美零距離體驗飛機起降，海潮般的斥責聲下大樓搖晃得
更兇暴，好幾間自修房裡的讀者站不穩，在地上滾；書架上的典藏啪啦啪啦掉落一地待收
拾，高分貝威逼下沒有一個讀者還能好好抬得起頭來。
侯浩平也只能摀住雙耳，縮成一團球，試圖找地方掩護但無處可躲。
不能抬頭，不允許。
「外神的後裔，回自修房去繼續受教。」
「唰啦！」躁響下大片砂土從天砸落460019一身爛泥巴，下半身全都被掩埋進幾噸石泥流
之中，不得動彈，成為泥菩薩也只能強忍著淚水，低頭懺悔，眼前百米石雕像動了，脫落
石塊與樹枝的軀幹退去黑灰色，露出如雪一般的皮膚，披肩長髮橘中帶金， 坦露八塊肌
挺昂，下身不知花了多少獸皮編織一條褲裙。
巨之獵人，閱覽室室長。
室長睥睨下，讀者只能完全跪拜，在泥淖中五體投地，卑微如奴才，恐怕身上傷口又裂開
，只見太極道袍點上斑斑血跡，根本打不直腰桿的讀者只能連滾帶爬匍匐回房，混濁泥水
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很像當年萬鎮塔的侯浩平。
「謝謝室長，願原生祖靈復興，讚頌司主御，感謝閱覽室再教育之恩。」
記得小時候，岳靖容很喜歡跟他抬槓，在師專的日子裡不用實踐只要嘴砲。
「秩序下必定會有不平等，華家沒來前是佛門、再之前是你們道派、更久以前是鄭家，哪
個不是曾經英雄？英雄一旦當家作主，誰不希望井然有序？不然你說有哪一位修界領袖宣
告陰陽不需秩序？哪怕一次，你告訴我，我就服你。」
快六十年還是沒有改變，也沒有解決，他的平等之道，到底該如何證？
還能得道嗎？
侯浩平靜不下來，忍不住偷瞧著窗外的巨人，修界自古對帥哥多八掛，從早年聽聞的阿胭
、到于師哥、華焰鋒各領銜不同時代美人名號，可赤仙私底下認為，先不說自己為什麼沒
有上榜就很怪，至少他覺得巨之獵人歷來最有型的。
閃耀長髮是黃金所造，白膚如夢似幻如傳說雞籠初雪，一對薄荷綠眸子靈動如貓，單眼皮
配深邃輪廓完美結合東西方最精緻的臉龐，舉手投足英氣勃發，不管男女還是跨性別者都
會忍不住多看好幾眼，他是比赤潮還早為禍東方的巨魔
——阿里嘎蓋
「下一位讀者，480005到走廊報告讀書心得。」
定期一次的抽考幾乎把所有讀者耳膜震碎，所以這幾十年下來，陰陽界才會流傳順口溜，
「闇廳瞎子到處晃、閱覽室裡朗讀響噹噹、深闇自殺全死光光。」
讀者大多被廢了一對耳，但如有機會放出去就該謝天謝地，感謝司主御，一對耳朵便宜了
。正因閱覽室晝夜不停的噪音，九成九的人都睡眠不足、雙眼凹陷，掉髮至禿、內分泌失
調、神經緊張、脾氣暴躁，長期下來如受慢性謀殺。
每年受不了自己發瘋跳樓者不計其數。
閱覽室根本沒有喇叭，都是巨親力親為。除了門神結界外罩，也沒有戒護人力，沒派任何
闖衛隊常駐，巨人隨時能把任何一間房裡讀者「捏」出來，落地窗一開裡頭的人根本逃都
逃不了，怪物大手一抓，在這讀者如螻蟻只能低頭。
巨是這裡唯一的法。
——關過不少囚籠的大飛，看到的是不自由，而他的徒弟卻關注著不平等。
「480005到走廊。」
用書蓋住臉，仙餘光眺望一下樓上，他很清楚光讓室長一個命令說兩次，就足以延長教育
半年，可半分鐘過去還是沒有讀者走出，侯浩平知道大概有人要墜樓了，一想到把人摔成
紅泥漿的畫面，侯浩平就忍不住反胃，乾嘔了起來。
每間自修房都無限供應一整鍋冷掉的白木耳蓮子湯，也只供應這。
「480005，最後一次。」巨吼聲如盤古開天那麼響。
還是沒出列，只傳來嘻嘻哈哈笑，「隔壁生病聽不見了，是誰害的？」
嘩！
侯浩平忍不住輕喊出聲，沒想到還有讀者敢在這裡摸老虎屁股，簡直嫌命長，巨人樹枝粗
的青筋暴起，複雜的目光掃向頂樓第一間，這一間玻璃上鏤滿封鎖咒文，門上還罩一塊六
道鎮之關當卡榫，集結陰陽最堅若磐石的鎮壓，重重封印起來的特別自修房內，正是關押
閱覽室最危險讀者，天門穩定的心腹大患。
「哈囉，有人在嗎？聽到嗎？土成土長的原生神靈在這被關好久啦！」
巨鼻子噴氣，颼颼冷氣立刻颳起呼嘯的夜風，冰涼透沁，殺氣滿溢。
「嗨，我最老最老的老朋友，你好嗎，時候不早囉該放我出來了吧！」
特別房裡的男人一身紅衣、紅褲與紅鞋，髮赤如焰，瞳孔一點紅似血。
「480001閉嘴，你給我閉嘴！」
紅衣男兀自拍打玻璃窗，一臉我坐冤獄好慘的模樣，對室長吐舌扮鬼臉。
「聽不懂啦，你說什麼啊，Alikakay！」
面對房內滿身紅的讀者，巨情緒明顯有了起伏，碧綠雙眼瞪得大如熱氣球，但這不全然因
為對方是曾經席捲陰陽界超過百年的魔王，當然小部分是，畢竟要說這裡誰真真正正的殺
人如麻、罪有應得、罪無可逭，紅衣讀者當之無愧，在這整座不存在平等與自由的閱覽室
中，唯一敢挑戰室長權威的，也只有他了。
「……o kahengangay …… linay！」道出快被遺忘的語言，瞠目怒視老友，巨之獵人
的怒容與落地窗等大，「你現在沒有資格這樣跟我說話，給我閉嘴。」
2018年天門統一至今，還敢在令人聞風喪膽閱覽室這樣囂張的剩唯一一位：
赤傘魔王。
寫這一篇才發現我進擊的巨人動畫、漫畫都還沒補完
請不要雷我
石貢 這字竟然打不出來Q_Q
有人有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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