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番
輕鬆一下
Ψ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久到不會還有人記得。
不過他記得，因為他不是人，那時沒有這概念。
那時候的世界很簡單，非常簡單，就像《後來》裡唱的，「那時候的愛情，為什麼就能那
樣簡單」，那時候萬物有靈，凡所見、不可見一切自然皆是神，沒有上下之分、沒有陰陽
之別、沒有人死為鬼、六道輪迴、沒有巍巍天道運轉不輟。
那時的天很藍、高峻山川一覽無疑、狩獵平原唯有鮮紅、一望無際的就是海。
那時山中沒躲修練者盼有朝一日封神，山裏面真的沒住神仙，才沒有人的童年問這問題；
平原上沒有馳騁操火的軍隊，紅火後留下焦黑，為掠奪遠超過充飢的獵物；海上沒有龍族
與其九子前仆後繼登陸，墨汁還沒有染黑那一條小水溝；藍天不受遮蔽，沒有直通靈宵寶
殿的南天門、沒有巍巍峨峨的靈山朝宗。
那時是樂園。
我想生活在一個樂園，樂園中有我愛的人，還有愛我的人，但我想我別無選擇。樂園中，
我想守護的人能無憂無慮生活，我將盡一切可能這麼做，這裡就是我的樂園，樂園中來來
去去過很多種族生靈，而待最久的莫過於Alikakay。
那時Alikakay狩獵於東方部落，他騷擾婦女、偷吃嬰兒，狠狠打傷阻礙他的男人滿足所需
，只奪自己所需，他是個狩獵者，跟他所捕食的部落民相同，他們也打獵，也幹一樣的事
情沒有任何怨言，不需要秩序、沒有偽善的統御者、也無謂供奉和恩庇，很單純的自然皆
有靈。雖然我感覺這樣有一點無趣、無聊。
直到有一天Alikakay在哭泣，他族人死了好多。
海神Kafit介入，告知部落民供奉某神靈後可獲得porong當武器，porong是一種蘆葦編織
的長弓矢，藏有漆黑繫乳白絲線的弓矢。部落民照做後戰局大逆轉，Alikakay族人傷亡無
數，物競天擇，無可厚非，但他不喜歡看到淚水。
他用一抹胭脂打了編織，做好衣裳。胭脂裳。
Alikakay回來了，披上胭脂編的衣裳回來了。
他們本來都不穿衣的，萬靈與是大地自然是共同體，哪裡需要遮蔽胴體呢？但後來衣服越
穿越華麗，愈發講究，衣裳、長袍、衣襟、衣袖樣樣不可少，他們回不去了，他跟朋友們
都是。後來部落民與移民者甚至用衣服來代稱他的咒。
或許，我建立的不是樂園，不過就算一切都是虛幻的，我還是不願放棄。
穿上衣成為鬼，陰陽就此孕育生，靈山與天庭有了藉口。無聊日子結束。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不該還有人記得。
Ψ
閱覽室48樓，好久不見。
撥弄一頭紅髮，時間沒有奪去他瘋狂的面貌，依然是一臉隨時都能讓陰陽界血流成河的瘋
狂，「你真是讓我傷心透頂，竟然叫自己朋友閉嘴，欸欸欸，你看清楚，我可是本土原生
、原汁原味原產於我們家鄉的祖靈，沒人比我更純。」?
強忍怒氣的巨狠瞪老朋友，聲如雷，「我才是原神靈，你早就沒有資格了。」
赤傘倒退好幾步撲倒地上，一臉難以置信，好像在演一場舞台劇那樣的浮誇，「朋友，你
什麼時候開始以神祇自居？有事嗎，你就是個妖孽，跟我一樣。」
巨為之語塞，猛然搖頭，「kahengangay，你在強辯，你明知道我說什麼。」
「我還真不知道。」
「就算當妖孽，我也是本土的妖孽，不是海外飛來的翼蛇，也不是西方夜叉羅剎，我是土
生土長的Alikakay，這裡是我的故鄉，要降妖除魔也輪不到東龍、西佛、南道、北門與華
火，部落的巫師與尪姨驅逐我，我一句話都不會吭。」
巨越講越大聲，如掀狂風巨浪的強颱，轟轟隆隆喊得整座閱覽室快要土崩瓦解，所有讀者
都摀起耳朵，在自修房痛苦打滾，恨不得硬生生把雙耳割去，巨慷慨激昂，好像很怕眼前
的赤傘魔王不相信，跟剛才出來抽考的讀者很像。
怕別人不信自己講的。
「所以你現在寧願歸降蜘蛛，乖乖跪在地上供奉曾驅逐你的porong？」
「是。」巨不卑不亢。
巨人主導原生神靈祖靈再興，甚至再次喚回赤傘不讓他灰飛湮滅。無庸置疑巨承襲九目的
思想，經歷龍渡海後380年的挑戰，絲真人封印180年的沉寂，在天門年代終於再次發揚光
大，這一路走來歷盡滄桑，終沉冤昭雪，巨不會再讓外來神靈好過，供奉外神者亦然，巨
兢兢業業要把閱覽室變成復興的發源地。
「同島之妖魔鬼怪、神仙祖靈都無妨，這裡是我們家、我們的戰場，我們自己會處理，由
不得外來佛道龍的干預，即使蜘蛛屠戮過我族人，但他的想法我認同，我的部落輸給他是
因為神通不夠，但也絕不甘那些外來侵略神靈的事。」
赤傘瞇眼覷眼前生氣勃勃的巨，長嘆，「你果然被插蜘蛛絲，腦袋壞掉了。」
「我沒壞，你才壞了，壞到受東龍女召喚，跟著飛來侵略島嶼的龍一起對付我們原生靈，
kahengangay，你其實就是拿著Linay裝模裝樣、土生土長的大奸細，最沒有資格批評蜘蛛
的就是你這種奸細，你根本就是我們故鄉的恥辱。」
赤傘格格失笑，一副莫可奈何，「蜘蛛絲真的恐怖，讓你精神出了大毛病。」
「我沒病，就算有，也沒病到讓我分不清敵我，搞混誰是同胞誰是外來者。」
「說這麼多，鑰匙呢，該開門了，嗯？」
「我不是沒幫過你，但你讓我很失望。」
2006年，胭脂主舉樂園精銳北伐，許許多多戰事工程都有巨人族協助，關鍵的攻城戰中亦
壯烈犧牲，這對當今快要絕種的Alikakay們又是一記重創，他們的存在、傳承與歷史將更
被遺忘，但身為老族長義無反顧，這是對老友的義氣。
「當時聽說你要徹底滅華火，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嗎，你還跟我客氣只借走兩位族人，
他們死了，為這塊土地奮鬥而死。但後來呢？你又跟蜘蛛跟羅蠍鬥上，還是搞不懂敵人在
哪，我難過，一開始有多麼高興，後來就有多難過。」
「羅蠍不是靈山的代言嗎？」赤傘諷刺，「那也算是同胞，嗯？」
「你這是明知故問，你曉得她俸大蜘蛛妖為尊，佛門只是妥協。」
赤傘蔑笑，「哇，真是土生土長，好同胞喔，這時你就懂妥協？」
赤傘很明白羅蠍的狡猾與手段，這女人系出佛門無庸置疑，最後以「大施主」的姿態封神
也無可厚非，可她大部分神通依靠蜘蛛，不論是過去平天下的黑矢還是現在鏈結全境的絲
，與其說她腳踏兩條船，不如說她供奉靈山是妥協外來神佛，給佛門一個妥當的名份，維
繫自古以來天界佛道相爭，觀音佛祖會幫她處理好「外交」無後顧之憂。至於「內政」阿
彌陀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曉得是蛛絲殖入害巨忘記，還是自己選擇視而不見。
「這樣雙標還敢跟我說道理，荒謬！」赤傘瞋目，但沒有沒罵出口。
九目喜歡爭辯，但赤傘不然，他很少長篇大論闡述想法，大多是調侃、戲弄還有自以為幽
默的胡謅。今天破例了，眼前最早的朋友都被蜘蛛洗成這樣？還是他真莫名奇妙覺醒了？
四百年才認知覺醒會不會太遲？以前是沉睡還是裝睡？
最可怕的是——赤傘看不清巨是否真的被殖入蜘蛛絲咒才改變。
這就是蜘蛛討人厭的地方，你不知道一個好好的人是真變、假變、被變還是突變。思想就
是這樣往往是一場鬧劇，赤傘對此毫無興趣，陰陽界好玩就好。
「我跟蜘蛛鬥上，當年也是為了……」赤傘講著連自己都笑了。
巨也笑了，「哈這真不像你會說的，我真意外，你竟然扯這。」
百年赤潮以來無數對佛、道、華、門、龍不滿的、憤憤不平的、帶無盡恨意的修士加入，
從滅赤上人、侯浩平、門王玉蘭、狄子華到鄭澤生，誰不是滿腔抱負與怨恨，赤傘給一個
發洩管道但本身從來沒有被仇恨沖昏過，他只喜歡亂。
難以想像，如果陰陽三界沒有是非對錯、沒有供奉恩庇、沒有體制優劣，全都以「出生」
來判定會多無趣啊？會少掉多少價值錯置顛倒的混亂機會可言？
「算了，你就開開心心當你典獄長，畢竟是門家人賞賜的，別讓她失望。」
一秒結束理性討論，理性什麼的本就不存在，跟最好的供奉恩庇體制一樣。
何苦追求？
吼！
「不，不准扯開話題！」
巨雙手捏碎48樓外的走廊如一塊餅餅乾，怒火中燒，燒得整座樓全部都暫時性失聰，「不
准扯開話題，看著我，你真的要我們的小島，曾經的樂園永淪陷外來侵略神手上嗎？」，
這一刻被關押的是巨，像是他被赤傘囚禁，角色一瞬間就對調了，赤傘就是這樣惹人嫌，
他沒要跟你討論，就只是來嘲諷、惹怒你而已。
「Mike, Lu & Og，我們這邊的卡通頻道翻譯作『小島樂園』，30年前播過好一陣子呢，
我有錄下來喔但缺了幾集，你想要看嗎？放我出去，可以借你喔！」
赤傘扭過頭背對落地窗躺平，不再理會。
「你們該合作，不是敵對。」巨下結論。
落寞離去，巨室長沒有心情繼續抽考，準備交班給其他族人看守。
如果赤傘願意屈服蜘蛛一同復興大業，巨會很甘願放這老朋友出來，只要他們合作，滿天
神佛何懼之有？但胭脂主與九眼已經對壘了200年，一笑泯恩仇只能在夢中，那就萬萬不
能放這亂源出來，冰清門的穩定不能毀在這瘋子手上。
——巨對大蜘蛛妖和赤傘關係的判斷，或許是兩百年來最為精準的。
可惜，他並沒有對太多人提起過，那是只給老朋友的誠懇建議。
那夜，只有赤仙好好記下他們所有對話。平等，露出一線希望。
「巨之獵人，Check in。」他淚水化成漫天大雨，淅瀝下不停。
巨縮小回到兩點五米高，他背脊紋密密麻麻「閥咒」，讓他真身可來回穿梭，需要多高轉
移多高過來毫無阻礙，就如當年陳天佑的桃木巨劍一樣伸縮自如。巨疲態地回到房間，躺
上好久以前朋友幫他編織的一席胭脂褥，闔眼進J旅館。
在夢裡他們又可以回到從前，從前那個世界很簡單，非常簡單。
Ψ
半夜，林碧霜醒來在一輛小貨車上。
這是一台賣吃的小貨車，橫看餐車、直看發財車、縱看又覺得似露營車，實際上就是如此
多功能，車裡比外面看起來還更有料，黃狗奇奇怪怪的門咒揉雜在一體給小貨車裡闢出許
多額外空間，有洗手間、膠囊臥室跟小客廳能集會，還有專屬看《探險活寶》的包廂，麻
雀雖小五臟俱全，這車還有個很威的封號：
餘燼本部。
「嗯，差不多就是這意思。」大洛一邊倒油炸薯條，一邊附和。
林碧霜傻眼，沒想到闖衛隊追捕多年的反叛軍總部竟然藏在發財車上，大概誰都沒料到，
很多高層猜測其藏在某幽界、深闇或是根本就在海外，就沒想到只是一輛晚上11點賣消夜
到隔天早上5點天亮的深夜食堂，全境跑透透的那種。
「成員們其實散居各地，但本部的我們居無定所，免得被天門『蓮』鎖定。」
滿溢九層塔氣味，一盤香噴噴的招牌打拋豬肉蛋餅放在林碧霜桌上，餐車的主廚是大洛，
不用開眼就能曉得一身紅衣、紅褲、紅圍裙，只能在晚上跑出來做生意的老闆是紅衣鬼，
而且修為不低，看他那一雙甩鍋爆香的手臂粗壯得很。
「我以為會在更威一點的地方。」
林碧霜傷後修養這一段時間睡睡醒醒，往往一睡十幾個小時，起床就是囫圇亂吞，好在大
洛手藝還真不錯，應該說無從挑剔，餐車生意也還可以，像現在凌晨三點馬路邊還有三三
兩兩的夜貓在等，與街尾另一端的7-11光芒遙相互映。
意外很有家的感覺。
餐車主打中西混合的消夜加早餐，蛋餅、三明治、漢堡、飯糰跟燒餅應有盡有，在網上還
有粉絲專頁，就用車頭上掛的那一面歪歪斜斜招牌，「美麗城」——看起來就很像盜版，
不對，就是盜版，雖然不曉得早餐店美之城、早安美之城、美芝城、美而美哪一個是正版
，但這亂畫的美麗城怎麼看都是山寨的吧？
「這裡所有人都是盜版，我整個人都是。」
「嘩嘩！」的蔥薑蒜爆炒聲不絕於耳，油煙中的大洛自嘲般喃喃，揮舞鍋鏟繼續忙碌，跟
林碧霜相處這大半個月他一直不冷不熱，沉穩的臉龐(偷來的吧)約莫五十歲左右，抬頭紋
、法令紋紀錄下歲月，頭戴廚師高帽有模有樣，衣襟翻捲時不時會露出一角退色灰暗的紅
傘刺青，問他多大，他也會小小開個玩笑。
「我跟司主御同一年生，可惜同年不同命，如果要問鬼壽，就減去四歲。」
大洛一直拒絕她幫忙生意，要女孩好好靜養，因為炎魔說龍騎是餘燼的貴賓，不過以助人
為志業的林碧霜哪可能忍得住，才恢復沒多久就開始招呼起生意，沒多久也上手了幾道美
麗城的招牌菜，古早味里肌吐司、打拋豬蛋餅等等。
「我以為餘燼都是窮凶惡極之徒。」
接過點十四份XO醬飯糰客人手中的千元大鈔，林碧霜察覺到遞上的不是紙鈔而是加印一行
「陰間銀行」的冥幣，下意識要發作，「阿姨，敢來這詐騙哪？」
「大姊，我們這邊找不開，先欠著吧，找天去跟您拿。」
大洛搶了話，揮揮手要提拎一袋消夜的客人放心。老婦人一臉作賊心虛的鬼樣子，臉上的
大濃妝都被緊張的汗水給弄糊，點了點頭，左顧右盼，快步離去。
「你們收這些幹嘛？」林碧霜好奇。
噹一聲按下烤麵包機，大洛俐落給蛋餅翻面，淡淡道，「過路費。」
林碧霜瞇眼覷廚師，「你們繞過店，偷送鬼魂離開陽間？」，這當然違反門規。
「啵！」一聲雞蛋在鐵板上渲開，大洛不置可否。與陰間聯繫這二十年來都由冰清門的「
店」負責，天門掌控所有下地府入輪迴通道，主御說過「這是公共財」。長大後就曉得其
中有非常龐大利益，而眼前這價碼顯然很低，她不懂。
「就這一點過路費？」
「差不多，一點額外收入。」大洛淺淺一笑，取出兩片熱氣騰騰的吐司，「其實她老伴還
沒死，肝癌晚期，大姊來這邊買消夜半年了。死之前我們會開車去等，一往生就載走，不
然你們闖衛哪會漏亡魂，要跟你們搶人餘燼可不敢。」
林碧霜五味雜陳，「我不是闖衛囉，看來你們是真的沒很壞。」
大洛的笑容消逝，巧克力醬塗滿吐司，「誰好誰壞誰說得準？」
「就說了，除去你眼前的前樂園東三區供奉主，我們這沒什麼壞人啦！」
忽然車內伸出一條十幾米的長手，抓走滿滿巧克力醬的三明治，像沒吃過飯一樣急，不管
看幾次林碧霜都覺得滑稽，鮮黃狗頭布偶裝一副沒好氣地碎念：
「浪費我一堆時間，沒救了，門咒幫不了何宜靈，直接報廢，五十收。」
「搞屁啊你，不是有人說他的門咒最罩。」林碧霜冷諷
咀嚼巧克力滿嘴黑，黃狗反唇相譏，「畫龍門咒，不是一個人責任吧？」
兩片名為「閥閱」的門板靜靜躺在小客廳懶骨頭上，那是何宜靈，或者說何宜靈的殘骸，
一個繪師、一個門咒使用者努力幾天還是救不回來，等級遠不夠。
十八門咒博大精深，其中天閂、地閉、飛闆、大開、大闔、暗閘、雙閃、小闀這八門，是
大盾階級就能敞的；得晉級城郭才能施空閬；至於另外九門，真正隨心所欲飛天遁地的：
鎮關、閥門、深闇、亡閭、地闞、天闚、超閱、逆闢與越閾皆隸屬門神，乃至要「無雙門
神」方可解開，黃狗當然也就束手無策。
「干我屁事，我畫龍的部分很OK。」
林碧霜撇撇嘴晃進客廳，手點墨畫龍，兩片門板立時溢出墨水，墨繪人體內固定咒印很快
雕出一尊栩栩如生的何宜靈，女孩盤腿端坐懶骨頭上，嚴肅的小臉蛋、睡痕翹起的髮尾還
有一絲不苟的神情，不動如山的架式，好像她沒有離開過，嘴裡輕輕喃喃，「要保護學姊
，保護碧霜學姊。」，小小只是不停重複著。
大半個月來除這一兩句，就只剩意義不明古文，如故障的NPC。
「你這也叫OK？」
「跟你說要活起來是門咒的部分，超閱啊、門閥啊，我麒麟都畫好了嘛。」
「聽你在喇叭嘴，最好是。」黃狗不以為然。
「你們少說兩句嘛，來，喝一杯暖暖胃。」
見年輕人脾氣火爆，收攤完的大洛端兩杯溫熱的泰式奶茶來緩頰，「碧霜小姐，黃狗老弟
用不出閥與閱，不該強人所難，要救何宜靈小姐恐怕得再想辦法。」
林碧霜幽幽嘆口氣，一屁股坐到小小旁看替她犧牲的學妹再也回不來，心情很難好起來，
即使何宜靈不是人，以前明明把墨繪當「它」的林碧霜完全改觀。雖說這兩個月改觀的東
西實在太多，天門、獵人、墨繪、餘燼、正義跟邪惡。
真想改天，改天再思考。
「小小，學姊一定會救你的。」林碧霜不想放棄，不論付出任何的代價。
「會不會是你畫得臉不夠臭，我記得這矮子臉很臭。」黃狗建設性很低。
「對了，那一個『大東西』會不會有用！」龍騎忽然靈光一閃。
抱起故障的何宜靈快跑到餐車尾端，車內經過暗閘、地閉、小闀跟飛闆全面改裝下到處充
斥門咒，如一棟機關屋，而車尾大東西也是門咒，但不屬於黃狗：
一座意義不明的旋轉門。
外罩玻璃的「旋轉門」電話亭大小，百貨公司或機場出入口才有的玩意，現在擺在餐車一
隅，這旋轉門是黃狗從正閏殿偷來的，是他叛逃的伴手禮，餘燼的臥底密傳過「裡面可能
藏有非常重要的情報」，無奈這門跟何宜靈一樣，九年來一動也不動，完全無法通過。感
覺得出這是某門咒，但這世界對大盾很殘酷。
「有用才有鬼啦，要是真有用我感謝你，叫你一聲阿嬤。」
情報，是推翻暴政的關鍵，恐怖又堅固的統治往往來源於雙方資訊不對等。
「那就是無能嘛，簡單的兩個字。男人啊，這樣真的不行喔，剩一張嘴……」
「媽的等我升門神，一定要用十八種門咒蓋個迷宮把靠北靠母的人關進去。」
忍住把蜥蜴人林碧霜趕下車的衝動，看她牽何宜靈要走進旋轉門，冷哼一聲浪費時間，「
喂，大洛，還有沒有巧克力可以泡啊，你他媽這奶茶有夠難喝……」
嗄嗄！
嘩！
倏忽一陣天搖地動，旋轉門射出高強光把凌晨快四點照得像是白晝，三扇翼切120度的門
扉順暢轉動起，見林碧霜二人過門消失，黃狗二話不說立刻跟上。
「沒了，你會得糖尿病。」
偷偷藏起最後一罐阿華田的大洛探出頭，三人杳然無蹤。
旋轉門後沒什麼不尋常
晨曦微亮，映入眼簾的僅是一條雪白色的長廊，長廊掛上名牌的一扇扇房門緊閉起，看來
就是某一間醫院或醫療機構，唯一不尋常的是矗立長廊上的那人。
「什麼人？」黃狗搶問。
對方額頭剃得老高，及腰雪白長髮如瀑，穿黑馬褂紅長袍更襯身型修長，腰懸一雙三吋金
蓮，背漆紅雙劍比髮辮與體格更加綿長，平行聳立好似割開了整個空間，給人一股異樣強
烈的壓迫感，他沒回答黃狗的問題，他像沒看到三人。
怪人的眼神比刀還銳利，不帶任何善意但似乎也沒惡意。
「闖…畫龍家族林碧霜，請問您是……」
林碧霜話音未了，怪人長劍從無法想像的角度出鞘向林碧霜頸項閃電斬來，龍騎一把推開
小小，迅速迴身同時畫龍，但尚未在掌中凝聚好的墨水卻被劍尖挑散，飛濺破碎晶瑩點點
；下一秒黃狗的天閂橫擋住蜥蜴人的要害，另一面天閂爆裂如炸彈，無數鋒利碎片一霎噴
怪人滿身，但怪人連同長劍頓時沒了蹤跡。
「三小？」
黃狗詫異，林碧霜更加驚懼，這一陣子確實遭很多大能教訓，但畫龍咒還沒成形就被破，
短短十七年還是頭一遭。對方要有多精擅畫龍才有可能做到？
嗆！
再想看怪人跑哪去，兩挺光華璀璨劍芒閃耀，劍尖已抵上咽喉，林碧霜背脊上的汗毛一根
根豎立，敢動一下只怕會立刻被斬首，不過一眨眼她跟黃狗竟將雙雙斃命於此，但大佔優
勢的怪人反倒收斂了殺氣，笑吟吟像對空氣安撫著：
「不用緊張，小試身手，我無法取你的性命。」
林碧霜冷汗涔涔，黃狗嘴不輸人，「媽的，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怪人「颼！」一聲倒回走廊深處，來無影去無蹤，對黃狗質問毫無反應像充耳未聞，只是
靜靜唱獨角戲，「你看到這一段『影像』時，我應該死去很久了。」
黃狗與龍騎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眼前怪人是一段影像，怎麼做到的？
怪人果真視二人如無物，繼續憑空敘述，「先自我介紹一下，阮是門守仁，是上一代無雙
門神，所留下的旋轉門是一道複合的門咒，結合地闞、天闚跟……有一點複雜，希望成為
無雙門神的你已懂得如何使用，阮由衷這麼希望，因為只有精通十八門加真龍、胭脂血才
能擊潰大蜘蛛妖，至少跟某是這樣做到的。」
門咒．天闚
門咒．地闞
雖然孫韻教過不少門咒知識，但林碧霜還是滿臉問號。
黃狗一言不發，他是曉得傳說中四扇時間之門——超閱前往未來、逆闢返回過去，這兩扇
反噬極大難以穿越太長時間；而天闚窺探過去、地闞偷看未來，後兩扇除能看還有錄像功
能，天門監控系統「蓮」就是用大量天闚，神龕小門不斷錄製上一秒畫面儲存起，隨時監
視每一間文化遺跡、直營店、分店的一切。
不過很顯然眼前自稱門守仁的怪人，應用起來比蜘蛛門咒的蓮更高竿。
「阮現在這邊是……2004年1月3號清晨的慈馨長者養護中心，馬上會有結果出來，今天是
門守仁存在的最後一天，不過還是很擔心，因為蜘蛛也派人來了，沒有時間阻止她，當剩
最後兩位門家人的那一瞬間，阮會完全地消失。」
用2004年預錄好的畫面竟能擊倒觀看者？領先33年還比我強嗎？
林碧霜這時才想起媽媽挖出的海量文獻之中，關於門家秘辛是真的：
無雙門神被譽「人間神」，不比佛道龍在外有支持與根基，神荼、鬱壘、秦叔寶與尉遲恭
大概對人間沒興趣，門家孤立也因此不受限制。單就人間，無雙門神明顯超過所有未封神
者，十八門全開難尋對手才會被歷任當權者加封天下盾。
正因過於強悍，為避免三界失衡門神永遠獨斷人間，才訂下強大的制約——就如同佛道神
明彼此的制約，「得道封神者無法存於人間」，但他們可擁有仙壽。
門家制約是輪迴，乃一套創造再生循環系統，在「越閾」範圍內上一代無雙門神親授的大
盾、城郭們廝殺到剩兩位，雙雙晉升門神這一刻，隱藏深闇的前代門神作為循環一部份必
會消失、不復存在，嗣後下一位無雙門神誕生同樣受限制約，必須藏於深闇再創門家人，
且不得干涉或殺害族人，簡單來說其不得支配門家，而是交由給下一位城郭，如此往復循
環讓門家生生不息，長存人間。
門守仁緩了緩繼續，「阮的元神會在今天告終，看到這一段影像的伊……不管是門王玉蘭
還是司瑜，又或是下一代的無雙門神都沒差，阮將訊息全留在這。」
門守仁輕推開一扇病房門示意觀影者上前，黃狗龍騎互看了一點，點點頭。
門後是另一個世界。
才瞥第一眼，林碧霜就深深覺得那是很糟糕的世界，所有屬於生命的活力都戛然而止，像
被吸乾喝盡的現代城市了無生機，無數高樓遭夷平成為廢墟，好似一箱打翻的樂高積木，
只充斥無止盡沉寂與壓抑，街道沒有色彩、沒有行人、沒有車輛、也沒有任何還會動的東
西，只有陰風颼颼拂過滿地厚又沉的沙塵。
林碧霜吞了一口唾液，打趣問黃狗，「你猜這是幾年以後的城市？」
黃狗吐吐舌，渾身不舒服，「你問我，我問誰，大概幾千年後吧。」
錄影的門守仁像知道觀影者想什麼似，「這是距今約四十五年後。」
二人啞然無語，連開玩笑的心情都沒了。門後影像中唯一活躍的是一縷縷乳白色絲線，白
絲綢無所不在覆蓋曾經的文明殘骸，盤據纏繞結成一顆顆繭狀物，繭上白絲牽勾起一束又
一束如電纜伸向更高處，目光延伸看去，電纜該會接上高壓電塔，但眼前赫然是比高壓電
塔還高聳的不明物體，這一扇門角度甚至不足以看到物體全貌，只瞥見絲一根根刺進淡藍
色外壁，無數絲網以此龐然大物為中心，而相似的怪物有好幾隻，一隻隻挨在塊相疊出一
片浩瀚無垠的藍海。
「2004年的今天，阮也只能窺見這樣的未來片斷，請看那一邊的石碑！」
隨門守仁長劍指去，林碧霜望見一塊矗立某東方文化遺跡門口的碩大石碑，石碑後的遺跡
如冰冷冷的屍體，框裡沒有朱門、窗架中無玻璃，外牆上的三句箴言被抹殺去大半，只剩
最後一行「果是因，因即果」，唯有石碑上的鏤刻算新。
「海天真君 大施主 合擊 仿生靈大帝於天門 是謂滅神戰役 後美麗新城起」
石碑記錄下陰陽界的結局。
「海天、大施主該是佛道二派的准封神者，但我尋訪多年至今沒找到仿生靈大帝的線索，
這一點你必須自己去注意，我推測與蜘蛛妖相關的可能性很大。」
長劍指天，仰望七道藍光如月亮，林碧霜登時泛起兒時的陰影與噩夢。
「是S級陰陽警戒敕令，多了兩顆……還有顏色不太一樣，但很像！」
——空襲後，司瑜懷疑孫校長會趁門神結界不穩時大舉進攻，遂發布第二次陰陽S警戒敕
令，蜘蛛大仔破土揭，總部群山全鋪上蜘蛛網，白絲、黑箭與五顆大眼時時刻刻佈防，嚇
壞了當時才8歲的林碧霜與橋霆，永記得那懾人光景：
「好多地方都有蜘蛛網，無敵大門前有、開會的地方有、森林裡也有、仙子娘娘頭上上也
都是，好可怕，到處牽絲，好多小蜘蛛爬來爬去，而且好多地方都沒開燈，暗暗的，天空
上有五個月亮，綠的，每一天從山這邊升起又落下。」
S級警戒敕令被廣傳成五個月亮。最後孫校長按兵不動，但司瑜沒有因此放心，林大方被
送走，這給小碧霜留下一根痛苦的刺，這刺讓她對母親怨懟。
「喂，蜘蛛要怎麼打倒啊？要怎麼再封印蜘蛛軀殼，快說啊？」
遙望門外的末世光景，龍騎兒時噩夢再現，一言不發下心有餘悸；黃狗則是相對激動，他
本來就曉得幕後操控一切的大施主握有蜘蛛妖力量，手裡握六顆蜘蛛眼，對他來說目標一
致——只要推翻天門就能阻止十幾年後滅絕，很簡單。
「七顆眼睛看光光，天崩地裂苦難當，必須防止有人拿到七顆眼睛……」
忽然一直靜默無語的何宜靈動了，倏然跑起，無預警奔進門守仁預錄好的畫面中同時整個
空間劇烈震動，小小踉蹌的腳步很快踩糊了影像，連旁白的錄音也沙啞起來，「大蜘蛛妖
的軀殼現在被羅蠍藏、藏了起來，眼睛與軀殼靈肉分離的帝君才會受制於……羅蠍，一旦
軀殼與七顆眼合一，大蜘蛛妖無人能敵……」
「小小，你要去哪？」
林碧霜馬上跟緊衝出，但何宜靈動如脫兔沿死寂街道狂奔，直到一個小轉角才終於絆倒跌
坐，趕到的龍騎抓住小小不再放手，只聽呆滯的學妹高聲尖叫：
「燭龍，不是龍。」
「你在說什麼啦？」
剎那龍騎發現另一條街道上有人，好多人，剛才的死寂像演戲搭的布景罷了，這一邊演員
、導演跟幕後人員群聚，所有人雙眼兀自流下兩行濃墨汁，人群包圍一顆被扒開的繭，繭
裡頭好似有人，還有鬼穿紅衣裳，人鬼被絲線綁一塊，但是這驚鴻一瞥沒有引起龍騎注意
，因為她驚覺到這裏所有人都是同一張臉。
戴細框眼鏡，白白淨淨，很嚴肅的臉。
「燭龍，人面蛇身而赤，鄭家畫龍不曾記載，帶來毀滅，絕不可召喚！」
嗄嗄嗄嗄嗄嗄！
「白癡，你們就會找麻煩！」黃狗大罵。
暴風颳起，街道終於坍塌，畫面一霎碎裂後影像與聲音同時中斷，要是被困在這異空間那
真不堪設想，看黃狗的手「咻！」一聲伸二十幾米如口香糖，一把勾回龍騎跟小小到旋轉
門邊，原先三片扇翼此刻竟然多了一片，組成夾90度的旋轉門，而當黃狗、龍騎、小小依
序通過後再次變回三翼，猝然間碎裂一地。
——何宜靈體內的「超閱」就是門守仁預設的鑰匙。
門守仁潛伏修界百多年，是真正幹大事的修行者，準備這旋轉門給無雙門神，告知崩潰的
未來該小心誰；可並非梭哈下注，還留一手在1959年給大飛偷窺過去，預留備案；還藏起
女兒門亞男，墨繪人體內也有一片超閱可進入旋轉門。
蜘蛛一生之敵，三道保險防備蜘蛛，如果連這都失靈只能說是天注定。
——因是果，果即因。
餐車裡，偷窺到天機的孩子們平安回歸。
「靠爸，影片看到一半是被誰切了啦？」
黃狗抹抹臉，在一地碎玻璃中站起，旋轉門分崩離析跟何宜靈一樣變回死氣沉沉的破門板
，林碧霜陡然跳起，蘸上滿地墨水，眼中的驚懼不減半分，念念叨叨，「這到底怎麼一回
事？大蜘蛛是誰？我們的世界十幾年後真的會毀滅嗎？」
「誰知道，這種未來本來就不固定，沒常識多看一點科幻電影。」
黃狗咬出一塊包裝畫牛奶的巧克力，聳聳肩，「所有可看見的未來都只是一種可能，說不
定雙神敗於那什麼仿生靈大帝，又是因為你又扯後腿，你現在就這麼擅長當豬隊友，十幾
年後成精，欸說不定封神當天蓬元帥，這推論對不對！」
「對你的大頭啦，等等，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什麼啊？」
2037年初冬，赤仙、黃狗、龍騎與小小各自揭開一片封鎖歷史的迷霧。
離末世跨出一大步。
筆電轉軸斷裂
送修下周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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