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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I just graduated from medical school,
and the voices from my past are getting stronger
我才剛從醫學院畢業,而那些來自過往的聲音正變得越來越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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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just graduated from medical school,
and the voices from my past are getting stronger
我才剛從醫學院畢業,而那些來自過往的聲音正變得越來越喧囂(4)
作為一名醫生,總是會打破許多人們原以為不可能的想法。
例如,在多數人的潛意識中,都有著人類的身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念頭,認為我們備受某
種保護不會輕易被這無情的世界傷害。
可惜這並不是真的。
回憶一下,上一個促不及防在你眼前破碎的事物是什麼?當一個餐盤從你滿是泡泡的手中
滑落時,它是否摔成了一片支離破碎?或者你想想曾經看過一顆西瓜從雜貨店的陳架滾下
來的畫面,整顆橫飛四散,那些黏稠多汁的果肉就這麼噴濺到方圓十尺之處。
人類的身體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你所愛的人也可以如此四分五裂。
然而,我多麼希望,即使愚蠢卻仍舊如此強烈地奢望著,祈求那吹進聖方濟各的超自然力
量,能在布魯森醫生飛向地面時展現出一絲絲的仁慈。
當然了,那,終究是個愚蠢至極的妄想。
當他狠狠撞上水泥地面的時候,伴隨著難聽的啪嗒聲,滿月灑下的銀霧照亮了每個細節。
他的雙腳率先著地,可悲的是這也無法提供任何緩衝,因為他踝骨彎曲的角度顯然兩條阿
基里斯腱都已斷得徹底。接著是他的膝蓋,撞進地面並且連同兩側髕骨一起瓦解。布魯森
的上半身被迫向前傾倒,瞬間砸到地上,力道之大使他的腦袋竟像皮球一樣回彈後才完全
倒地。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噴了出來一顆顆灑到我的腳踝上,我立刻明白那是他如爆米花一
般從臉上炸開的牙齒。
夜色靜止了片刻。
然後,整個世界開始天旋地轉。和他的身體一樣抽搐、震顫。
我閉上眼睛,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吸了口氣。
分隔化。
我可以聽到他斷裂而凹陷的臉頰隨著痙攣的力道咯咯作響。
分隔化,做不到的話有人將為你的失職付出性命。
我睜開雙眼。
我立刻跳到布魯森醫生身旁,一瞬間將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輸入腦中進行判斷:面部撕裂
傷,嚴重出血。因為墜落的力道全部由前側吸收,他的後腦沒有明顯外傷。脊骨開放性骨
折(*註)。內出血可能,脛骨全數斷裂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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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性骨折/複雜性骨折(Open/Compound fracture):原文使用後者,似乎台灣較
習慣使用前者故採此譯。
當然,還有更多,但我必須檢查他的呼吸。
或者,其實沒這麼必要。
我可以聽見空氣中他那超邪門的喘息聲。
而正在噴射的鮮血讓我知道他還有心跳──但也同時表示他的動脈,可能是鎖骨下動脈的
其中一條,已經破裂。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我用力環抱住他的身體,從上後鋸肌的位置朝他的上背施壓,阻止噴湧的血泉。
「這裡他媽的發生什麼事?」一個聲音從街道的另一頭拔高驚呼。
我抬頭看到莉迪亞身後跟著另一名護理師出現在門口。肯定是因為他們聽了到慘叫聲。
還有濺射滿地的東西。
「我需要輪床和護頸,快!準備手術室,我們要立刻進行手術!」
當我開始動作時,一切都變得抽離。有好一段時間,我的雙手毫無感情地自動運行著它們
的職責,遵循著早已化作潛意識的本分。因為我腦中屬於情感的那一部份清楚知道它應該
離去,明白該怎麼做才能遺世獨立。
這裡沒有輪床是你的錯。
一個輕柔的男孩嗓音在我耳畔低語。
我們老是想催眠自己,告訴自己別人正在遭受的痛苦都與我無關,
無論當初自己做了什麼選擇,都無法替他人減輕。
但人們總是難以釋懷。
因為你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我沒有因為這些控訴動容。我忙於對抗動脈破裂性出血,還得在患者抽搐的同時避免對他
裸露的脊柱造成二次傷害。
你清楚他會死的。雖然不是現在。嗯,十分鐘?還是二十?
他的語調輕快如歌,是屬於孩童專有的稚嫩與調皮,但吐出的每句話卻字字包裹著被埋藏
多年的深深哀傷。
莉迪亞帶著整個護理師小組和J.D.──那個警告我們布魯森在屋頂漫步的第一年實習醫生
──來到現場。
我仍舊掌控著一切。
我仍舊努力拯救他。
「固定好了,我們走吧!」我們一把他抬上輪床後我立刻命令道。
當我們把他從醫院前門推進去時,遇到了正朝著我們跑來的斯克里特醫生。我和她對視了
一眼。就這一眼,已足以讓我知道,我無視她的指示沒把輪床一起搬出來是多麼嚴重的錯
誤。我收下這份譴責,並將之深深埋入心底,讓自己保有徹底冷靜不帶情感的專注力,完
全投入於手邊任務。
我知道,如果老是以這種讓情感故障的方式應對壓力,一旦我的減壓法減到某個程度,這
種抽離也將會切割我的心靈,而那天我甚至能超然地審視自己靈魂深處的刀傷。
我知道,我將會從傷痛中恢復,但亦永遠不再完整。
世上的每一個意識都是一幅由傷疤繡成的織錦畫;這些疤痕如同我們身上曾經坦露卻又遮
掩起來的刺青。最富有故事的面龐往往不需要任何註腳,舉手投足間透露的情感和思想,
便已將自己的人生道盡。
只是,大多數人卻都因為害怕聽得太清楚,而選擇麻痺了內心。
「監測病患,放置心電圖和除顫器!」
他已經停止抽搐。
血液也停止噴湧。
「他的血壓?」
莉迪亞謹慎地查看,面無表情回應。「140/100。」
「他還有哪裡出血?」
「他內部的撕裂傷比我們想像還嚴重,我可以看到脊髓。」
「病人沒有呼吸了。」 「給他插管!」 「他的氣管破損太嚴重。」
「血壓170/130!17/13!」 「他有某處還在失血!」 「我們沒辦法阻止內出血!」
「病人還是沒呼吸!」 「脊柱有三處暴露。」
「血壓19/13,醫生。」莉迪亞輕緩地述說。
隨著這句話落下,心電監護儀發出了刺耳的蜂鳴聲。
於此同時,他整個身體突然再次抽搐起來,猛烈得像是每個器官在同個瞬間一起打噴嚏。
他全身的微血管迅速破裂,血液從眼睛、鼻子、耳朵和爛掉的嘴噴出,就連皮膚都布滿了
血跡斑斑,猶如囊腫型的血痘在皮層下爆開,毛孔灑出漫天血霧。
「我們需要──!」
「醫生。」
一把冷靜的聲音劃開了吵雜。
我聞聲抬頭望去,看到斯克里特醫生對我投來的目光裡充滿期待,那雙眼意有所指地瞥向
牆上時鐘。
不。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不想宣告死亡時間。只要繼續搶救下去,我就能逃避那些雖已成功
馴化卻仍舊無法馴服的情緒。
和我的堅持截然不同,斯克里特醫生只是好整以暇地揚了揚眉毛。
我與她鏡片下的眼四目相視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說出那被賦予定義的瞬間。「死亡
時間,上午4點32分。」
「我想私下和你談談,阿菲利斯醫生。」
「好的,但我、我得先處理完這裡,而且……」
「現在。」
我不清楚斯克里特醫生本身是否擁有任何超自然力量,但她無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
她能在我表示同意之前就預告了我將會做出的事情。
等我有所自覺時,自己已經跟在她屁股後面,和她一同前往主任醫師辦公室的路上。
我依照指示在她對面坐下,一再要自己承諾不准再哭了,一邊一再抹去雙眼的淚水。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好一段時間,才緩慢開口。「在你為自己留下更多眼淚之前,阿菲利
斯醫生,請記得,布魯森醫生的家人即將面對的悲痛會遠遠大於此。」
哭聲嘎然而止。
她沉默著讓這份寂靜在空氣中暈開。
「當我說你需要推張輪床出來時,你沒有遵循我的指示。」
我嚥嚥口水。「……抱歉。」
「所以?」她的喝斥撕裂了虛假的平靜。「你想要得到什麼回應?你以為你的這份感傷就
可以聽到別人告訴你『一切都沒事了』?」
我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很好,我確實沒打算那樣對你說。一切都爛透了。」
終於,我實在無法再忍受一直懸而未解的焦慮,吶吶開口。「我、我被解雇了嗎?我是不
是最好在布魯森醫生的家屬到來之前就離開……」聲音小得幾乎連我自己都快聽不到。
斯克里特醫生的雙眼透過鼻樑上薄薄的鏡片居高臨下瞅著我。「大多數人會試圖從極端中
尋求慰藉。阿菲利斯醫生。」
她輕輕一頓。「人們都希望得到『完美』的評價,但是,對有些人而言僅次於此的並不是
『趨近完美』。與其要他們相信失敗是因為自己差一點就能達成指令,他們更想聽到的是
有人告訴他們『指令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把責任歸咎於下錯指令
的人,自己因此而獲得寬慰。」
她歎了口氣,抿起嘴脣,然後將顫抖的手圈成拳頭,握緊。
「我們總是在絕境中渴望慰藉。」
最後,她總算給出答覆。「我不會因為你沒有做到完美而解雇你。」
我瞬間整個身子放鬆下來,一直不自覺保持緊繃狀態的肌肉得到些許舒緩。我再次抹了抹
眼角。「嗯……斯特里特醫生,當他落地時……當時,布魯森醫生受到非常嚴重的多重部
位創傷。我不認為我救得了他,就算我……遵照你的指示。你,呃……你同意嗎?」
她從椅背傾身向前。「你很有可能是對的,當然,你也會因為我同意你的說法而放寬心、
大大減輕內疚感。但是,不論我的想法如何,事實就擺在眼前:你永遠,永遠,無法肯定
自己真的救不了他。你唯一獲得解脫的方法只有一開始就聽從我的指令來行動。有些事情
是無法彌補的,如果你想在醫學界苟延殘喘下去,請牢記最後這部分。」
我頓時覺得自己硬生生被炮彈擊中。
接著她站起身,繞過桌子就這麼佇立在我面前。我感到自己像是個只有兩尺高的小孩。
「阿菲利斯醫生,現在我得問問你,你是不是一直在為規則的事情苦惱?」
幹。幹他媽的不妙。
我該說什麼?承認我是那個她認為最弱而唯一沒拿到規則清單的傢伙?告訴她其實我是從
一個死去的同期那裡偷來的?
不對。她根本已經知道了。
只是如果再告訴她我還把偷來的東西搞丟了的話,那就是一計三連擊。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需要在這種時候連續揮棒落空,直接三振出局。
接著我就眼巴巴看著斯克里特醫生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紙。那張紙像是從血泊中撿起
來的沾到了一些污漬。「你在幫我把那死去的男孩送進焚化爐時,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弄掉
了這東西。我喜歡那種專注。」
她說著把清單遞還給我,一股暖流頓時湧上心頭。
「阿菲利斯醫生,希望你不會再搞砸。」
然後,這股暖流下一刻就沒了。
「密切關注規則7(*註)。你很快就會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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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7:這條規則需要知道的人就會知道。
幹他媽的該死。我立刻低頭查看規則內容。
「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這些背下來。就目前來說,這是避免你再次搞砸最簡單的方法。」
我順從地點點頭。
「這份清單有個問題,」她繼續說道。「你相信人們其實很討厭讀那些東西嗎?」
我困惑地看向她。「你是說他們討厭這些規則?」
斯克里特醫生揚了揚眉毛。「對。他們說規則太多了。當然,不會當著我的面講,只敢在
背後說。」
「什麼?如果他們真的不喜歡,那大可選擇不看啊。」
她冷哼一聲。「聽起來非常有道理。但有些人讀完後也只會等我去救他們。」
我搖著頭完全無法理解。「我想我永遠不會懂他們的想法。」
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J.D.喘著粗氣站在那,像是剛跑完百米。
「多利安醫生,你他媽到底有什麼事是可以自己搞定的?」斯克里特醫生吼道。
只見J.D.臉色慘白。「是、是布魯森醫生。」
我的胃瞬間一陣絞痛。
「他死了。」斯克里特醫生斬釘截鐵地回應。
「對,絕對是死透了。」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拚了命才讓肺有空間出聲回話。「我
們發現他頸椎的脊髓已經斷了,但是他並沒有因此無法下床活動。而且……他……」
「看起來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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