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值夜更的時候,都會定時派人去檢查纜繩吃力狀況,並回報給值更官做登記
一條纜繩綁通常會有兩層綁在纜樁上,如果某一層特別鬆或是特別緊
甚至是斷掉,那就是異常狀態,要回報艦務趕快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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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是四月初,幾乎整個禮拜都在下雨
而我站夜更,下雨的時候看值更官的心情
通常通人情的會叫你不用巡了,他在日誌上寫正常就好
但我就偏偏衰小,值更官叫我去看纜繩吃力狀況
於是我就拎著一支雨傘,穿著海軍的大衣去巡
看到了艦尾某一條纜繩
綁在船體纜樁的前段部分在滴鏽水
把整個艦尾甲板滴的髒兮兮的
戰艦嘛,你說要沒有生鏽,根本就不可能
反正那個甲板也不是我負責的部位,我也沒有多想,就沒理他了
隔天發生了一陣騷動,艦務隊的某個班長在找昨天站夜更的人,就找到了我
「為何纜繩有異常沒有回報?」
我想了一下,「沒有異常阿」
「來,你過來看」
班長氣呼呼的把我拎到艦尾去,艦尾圍著一堆人
他指著那條昨天在滴鏽水的纜繩,鏽水已經泛到整個艦尾甲板都是了
「咦,不是只是在滴鏽水而已嗎?」
「這哪是鏽水,你看清楚」
咦,對耶,鏽水怎麼會這麼鮮紅,通常不是都會帶一點黃色
那是血。大概所有看到的人都會這樣想,但沒有人說出來
於是一群人在非常詭異的氣氛下花了兩個小時把纜繩換掉、清潔甲板
期間鮮少有人說話。
但隔天又在滴了,明明換了一條全新的纜繩
纜繩一條可以到幾百公尺
一條全新的纜繩就那麼一段被染成血紅,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後來大家準備又要換一條的時候,砲頭來了
砲頭看了一下纜繩的狀況,然後跟艦務的班長說不用換了
「咦,為什麼?」
「你再換幾條都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反正這事情我會處理,你們這幾天先不要在這邊做事」
班長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然後我準備轉頭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砲頭跟旁邊醫頭說話
「欸,是他吼」
「學長回來了。」
那天之後我就放輪休了,回來的時候纜繩已經恢復正常了
大概過了兩三個禮拜,次我在後甲板打電話,遇到砲頭跟醫頭在釣魚
邀請我參加他們的聊天
我好奇問了纜繩的事情,才知道以前發生過很慘的事
當過海軍都知道,苦命的海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而離地獄最接近,就是進港絞纜繩的時候。
每一條船的狀況不同,如此巨大的戰艦只靠4~8條纜繩綁在纜樁上
每條纜繩其實也沒多粗,大概就一個成年男性的手臂在細一點
船在靠港的時候會一直去撞碼頭的碰墊、回彈,不斷來回
直到所有纜繩都確實能夠綁在纜樁上且吃力相同為止
如果繩子狀況不好沒有更換,就非常危險
戰艦如此巨大重量拉扯,再加上繩子的回彈的力量
別說彈飛人了,直接把人打死都有可能
砲頭還是中士的時候,他跟現在的醫頭(那時候也是醫務中士)
還有另一個班長(綽號阿翔,以下就稱做翔班)
三個人非常要好,都是在士官班的時候就認識了,而翔班比其他兩個還要早一期
算是他們的學長
有次在靠港的時候風浪不佳,在港區內還是有點晃
有條纜繩狀況非常不好,但大家都不在意
因為風很大船很難停妥,所以用到絞纜機
絞纜機力量非常大,絞纜的時候若已經到最緊了,他還是會硬絞
通常聽到纜繩發出啪啪啪的吃力聲,操作絞纜機的人就會按停止了
我們都說那個聲音叫做 死神的敲門聲
但那天那條纜繩,只啪了兩下就斷了
根本來不及停止
那條像蟒蛇一樣粗的纜繩就直接從翔班的左下肋骨進去,從右邊肩膀出來
上下分離
當場血肉模糊,臟器亂飛
目擊的人約有十來個,而當時的砲頭跟醫頭也在場
聽說當年目擊的人,雖然只剩下砲頭跟醫頭在這條船,其他大部分到現在還是茹素。
「喔,之前那個事阿,沒什麼,就學長回來看我們而已啦」
砲頭點了一根菸
翔班是獨生子,老爸很早就走了,只靠他養他的母親,跟親戚很疏遠,也沒有結婚生子
雖然國軍當時有說要幫忙辦後事,老母親婉拒了,反而請幾個好朋友把他葬在他老爸附近
翔班走了之後沒多久老母親也跟著走了
砲頭走到那個纜樁,說明當時纜繩是怎麼斷的
並指著之前在滲血的部分,說當時就是這一段彈出去打到他
「一定是沒人去看他才跑回來找我們」
砲頭吐了一口長煙
「你知道他剛走沒多久的時候,我在我那邊找到他借我的汽車雜誌」
「我轉頭要還給他『欸學長...阿』才想起他已經不在了」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一樣」
「我們都已經士官長了,他還在上士,幹,他一定超不爽」
「沒辦法阿,他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只好由我們代替他努力往上爬」
大家忽然都不說話了,氣氛變得非常凝重,卻很祥和
但我的鼻子已經被檸檬原汁洗過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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