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面前這個垂垂老朽的老人這樣回答他。
他是一名死刑犯,正確的說,是一名無期徒刑假釋出獄的死刑犯。
拜他濃妝豔抹的情婦和她那票在各個議題社會運動上充滿熱情和行動力的夥伴所賜,
這個國家已經廢除了死刑。
"很高興看到本國終於與國際潮流接軌,正確建立寬恕與接納的良善價值觀....."
戴著太陽眼鏡也遮不住年華老去的眼角細紋,這名各大社運的領導者、網路上的意見領袖
在鏡頭前這麼熱情激昂的宣告她們奮鬥多年的目標終於改變了理盲而民粹的社會。
輕蔑的看了看電視機,死刑犯哼出一口氣,追問著老人。
"我知道,我是要問你,像我這樣殺了那個女孩,我死後會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逃過去?"
他已然逃過了現世的制裁,而今,只餘下彼岸的審判。
老覺者說,沒有死後的世界。
"人死則無,一切盡歸塵土,徒留業力纏身。"
死刑犯開心的的續問,
"那麼,我死了之後,不會受到懲罰囉?沒有地獄嗎?"
老覺者慢慢向死刑犯解釋
業力就是一種作用力,像是物理性的丟球向牆壁必然會有反作用的力道
而業力之於外在的力量,是人與人內在的情緒、價值觀、認知、人格
因著決定、選擇而造成往後的內在改變,進而改變並引導外在未來將受到的改變。
"哈哈 那什麼垃圾東西,完全不痛不癢,我又不會後悔,反正我再殺多少小孩子
還不是不會死,而且那臭婊子那麼有錢,全國最辯才無礙的律師團都會幫我的。"
死刑犯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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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多很多年,髮蒼視茫的老邁死刑犯在床褟前準備迎接他即將結束的生命。
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一生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過得相當的優渥,自從假釋出獄後,
拜這個國家人民淺碟式的跟風習性,很快的沒有人記得他的罪行,甚至在多年後還出了
一本替自己平反的半自傳來控訴這個國家司法對於他的審判的各種不公而導致他的冤獄
(當然也包括在出獄後接連幾起以相同模式手法殘殺幼童事件,媒體和司法對他的
無端"指控和懷疑")
甚而有一批為數不少的崇拜支持者將他當作偶像。
總之,這一生,我可真是徹徹底底的贏了呢!什麼正義?我就是正義!
虛弱得無法笑出聲的死刑犯在心裡大聲的笑著。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這時候在多年前的那名老人的言語突然在內心某個角落響起。
死刑犯心想:反正我都要死了還管什麼業力?誰又能左右我了?這世界可沒有神佛
來管我呢!未來?我可沒有未來了?哪還來了什麼可以改變我未來的業力?哈
"人死則無,一切盡歸塵土,徒留業力纏身。"
老人的沙啞聲音迴響在他耳邊、心裡。
死刑犯那即將停止跳動,有生之年從未不安的良心,首度莫明所以地驚惶了。
死刑犯的微弱鼻息終究到了吐納的盡頭。逐漸越發短促的吐息來到了最後一口
深長而緩慢的吸氣。
在這一瞬間,卻又仿彿有無限的長度和空間,
死刑犯在承受斷氣前的折磨不禁想到了那些被他殺死的孩童,是不是很痛呢?
那些掙扎和哭號哀求,想必比他現在更痛?會痛多少?
就在這麼一念。
突然間,死刑犯感受到氣管被切斷的痛楚,清晰的不像是垂死者所能感受到的感官反應。
強烈而如海嘯的劇痛遍及全身,如同酷刑般籠罩著他。而且持續的更加增強。
他猛地間害怕起來了,他想要叫醫生消除他的痛楚,但他已經無法動彈,
他想要告訴誰或哪個神佛都好,他後悔了,他懺悔了是真的,他真的悔改了,
他想要誠心懺悔並且用餘生(如果還有)彌補他犯下的錯誤,
但是這世界沒有神佛存在,虛空的銀河裡有的只是更多的虛空
沒有誰可來原諒他。
他想要證實有另一個來世,或另一個空間,好得知這個痛楚會結束。
但是沒有來世,人死則無。
突然間,死刑犯在那一瞬間的永恆認知到了一件事,他會死,他會消失,
他從此不存於世,但這痛楚會一直存在著,永恆,永遠。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那深長的一口氣已經無法吐出肺部。
死刑犯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失去生命光澤的眼眸也無法再表達任何他承受到的那一切,
那一瞬間,那一個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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