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頁好讀版:https://vocus.cc/article/63e4fd97fd89780001287cee
奕茹隨著總仔等人沿著地巖水庫周邊的步道找了好久,然而始終沒見到失蹤學生的蹤影。
一夥人忙了將近三小時之久,已經有人感到身心俱疲,最終總仔決定先讓所有工作人員回
到營本部稍作休息。
雖然這裡稱作是水庫,實際上是一座環山而繞、大得不可思議的風景區。奕茹看簡介時
有看見這一段描述:水庫只是當地人的習慣的稱謂,宜蘭並沒有興建水庫的需求,單純只
是這樣形容起來比較方便罷了。
恰如其名,這裡不是面山就是見水,一但迷失在這裡,恐怕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方才眾
人沿著水邊找,提心吊膽地一邊睜大眼睛、一邊又祈禱自己不要在水上看到自己同學的身
影。所幸總仔的成熟不僅止於他的外表,同時也表現在他的行為上。不論是指揮有序地分
配善後的任務、一邊電話聯繫校方和接駁車輛,或是著手處理提前終止露營活動的工作,
都顯得不慌不亂。
奕茹不得在心中大力讚許總仔。他是活動的總召,不難想像這樣的壓力有多大。但以學
生而言能有這樣的判斷力和穩定的情緒相當難能可貴。如果不是總仔安撫了其餘學生,恐
怕早已引起眾人恐慌。在這個社群媒體發達的年代裡,稍有不慎就會引發不必要的社會撻
伐。那不是大家所樂見的情況。
奕茹跟著負責尋人的隊伍找了幾輪,很快地便發現這樣的做法不會有結果的。經過水流
屍的襲擊和慰靈碑奇異變化後,她認為失蹤的學生和那水流屍肯定脫離不了關係。但她也
走過先前和欣澤幽會的地點也一無所獲。這片濕地附近又是大片大片的森林,若真要一處
一處找過,恐怕等找到人時也為時已晚。
「妳在這裡啊。」欣澤發現了奕茹,快步向前給了她一個招呼。
奕茹揮了揮手,說:「我剛剛跟著那個紅頭髮的金剛鸚鵡一起找人?怎麼樣,你那邊有
消息嗎?」
欣澤搖搖頭,臉上掩藏不住擔憂。「這裡實在太大了。何況我們也只是學生,裝備還是
技能都有限。聽說總仔那邊報警了,等等就會有警察來。」
「也只能這樣了。這件事之後恐怕會鬧很大吧。」
「畢竟警察或是消防隊都來了嘛,這也沒有辦法。但是現在還是先找到人為優先,顧不
得那些了。」
「是呀,真的是可惜了。」
「嗯可惜了這次的營隊這麼棒,這樣看起來不得不提前結束了。」
「你幹嘛這麼失望啊,帶個營隊而已,你們還年經,機會還很多不是嗎?」
「那可不好說。」欣澤兩手一攤,接著說:「我說的不是活動。」
「那是什麼?」
「我說的是──是妳。」
欣澤的目光溫柔彷彿冬日中的暖陽,在這寒冷的水庫霧氣中穿射而入。奕茹險些動搖。
「白癡喔不要開這種玩笑。」奕茹低下頭。
「我是認真的。」
「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奕茹站穩了身體,雖然她是很容易對男性暈船的體質,
但是她還是很能區分輕重緩急。
「好吧。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希望可以有妳的聯絡方式。不然像上次約妳出來差點錯過
時間一樣,那就太可惜了。」
欣澤口中所指的,當然是昨晚在濕地之約,那時兩人因為各自忙碌,完全忘了事先交換
聯絡方式,要不是奕茹走出營地時想起有這件事,恐怕就要把欣澤丟在溼地吹風了。
奕茹答應了,兩人迅速換了聯絡方式。欣澤苦笑了幾聲,說是接到了總仔的通知,宜蘭
縣警察、消防隊、義消已經準備進來水庫了,據說還有許多好事的居民和記者都來湊熱鬧
。奕茹知道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得不承認這種搜索失蹤人員的工作還是得交由專業的
處理。
「不管怎麼說,接下來都沒有我們的事了。東西收一收準備回家吧。只是總仔就比較衰
了,這次活動總召一定得扛一些責任。」
奕茹嘆氣說:「但這也不能怪他。一口氣失蹤這麼多人,這麼非比尋常的事任誰都不會
預料到的。」
欣澤點頭附和:「真不知道外面的人會怎麼流傳這個故事?該不會推給水流屍作祟吧。
哈哈,怎麼可能!」
「這個年代不會有人信這種事啦。」奕茹嘴上這樣說,但不久前才有過學生玩鬼抓人玩
到出人命的案例,新聞會怎麼大做文章似乎也是可以預期的。
但是欣澤卻很真的地回應:「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地巖水庫這麼久以來都沒有發生過
什麼重大事故,雖然有水流屍傳說,但這些和平的日子久了,根本不會有人真的當作一回
事。」
奕茹「喔」一聲,她沒想過這裡居然意外的安全。她知道那水流屍的怨念極強,實在沒
道理會讓人這麼好過,就算她沒有什麼在物理上傷害人的能力,影響別人心智還是做得到
的。
奕茹和欣澤緩步走在石板道上,這裡開始林蔭齊聚,風吹散了頭頂的枝葉緩緩擺盪,一
股涼意沁人脾肺。
隨著颯颯林響,奕茹總覺得這些故事總給一些感到的奇怪的地方。她左思右想,最後還
是決定開口:「不過,那個慰靈碑就這樣蓋在姑娘廟的原址上,就一塊慰靈碑而已,一點
誠意也沒有,那些出資立碑的人既然有錢,難道都沒有想過重建嗎?」
欣澤聞言,沒有直接回覆她的問題,反倒一臉疑惑,說:「重建?不用啊,原來的廟就
還在山上,聽說以前颱風的時候吹垮過一次,但是經過整修後就恢復啦。至於慰靈碑才是
後來立在水庫廣場的遊客中心附近給大家看的,當作一個傳說的賣點吧。」
奕茹停下腳步。
「你、你說什麼?」奕茹感到背脊發涼。
「怎麼了嗎?這有什麼好驚訝的?我以為這大家都知道......」欣澤話說一半,奕茹立刻
大動作掏出藏在口袋裡的簡介,整張紙嘩啦嘩啦地迅速攤開。她聚精會神一字一字瀏覽,
過了好一會才從角落的照片欄位發現那不起眼的破廟。由於實在太像廢墟了,容易令人以
為是歷史照片而略過,不過仔細看去,照片下還是有幾行文字說明是不對外開放的現址。
這樣想也合理,這樣一個傳說色彩濃厚的觀光景點,不管怎麼說都不至於貿然將地標拆
除。但與其花錢建一座紀念水流屍的廟宇在風景區,還不如簡單立個碑淡化妖魔化的色彩
,將剩餘的空間轉變為營區來妥善運用,這才是一流的商業操作手法。
所以那座廟還在。那個慰靈碑不過是個障眼法。
但慰靈碑紀念的主體正好就是那水流屍,順理成章地牽起「緣」,同時也成了那水流屍
的力量衍伸範圍。這也是她之所以會在碑上感受到奇異的變化和干擾的原因。
營區裡的作祟現象恐怕就是這樣而來。
「那座廟在哪裡?有路可以走嗎?」
「有!」欣澤立刻心領神會,「總仔剛剛帶隊都是沿著水邊找,應該是沒有想到山上也
有可能。」
欣澤指著簡介上的地圖,在遊客中心附近有條用虛線畫出的小道,一路朝山區延伸而去
,算了算距離大概幾百公尺的距離,說遠並不遠。
奕茹折好簡介,「謝了,不是沒想到,而是因為水邊危險,所以才有必要優先找。何況
山區更大,以現有的人力要去搜山是辦不到的。」
「那麼只有我們兩個不就......」
「不是『我們兩個』,而是只有我。」
「什麼意思?」欣澤頓了頓,說:「這樣不好吧,我們還是等警察和搜山隊伍來v
奕茹揮揮手打斷:「來不及了,我先朝山上的姑娘廟那邊去找找看,如果運氣不錯,可
能在救難隊出動前就把人帶回來。至於你,當然也不會閒著,我需要你回去通報總仔和其
他人,你還是學生,甚至還是工作人員,在這個節骨眼脫隊會給大家造成困擾的。」
欣澤表情略有尷尬,本來英俊的臉龐蒙上一層不甘,一對躍躍欲試的手剛舉起,又立刻
像是被澆熄的營火,隨著煙幕重重落下。似乎不是很滿意被小看,但他仍是應了聲,語氣
失落地說句「路上小心」之類的話後,便轉身往營本部的方向離開。
欣澤走遠沒多久,奕茹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她想向藍月淨請教幾個問題,畢竟論人與物
之間「緣」的問題,舒月廳是這方面的專家。也許她能夠解答那塊慰靈碑的問題,這對於
理解水流屍的力量運作方式相當關鍵。
正如奕茹先前的猜想,大多數的鬼魂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實質影響到人類。倘若有,
那必然是透過某種特殊方式或媒介。她在「中邪」的巧巧身上並沒有發現任何被鬼魂侵略
的氣息,如果水流屍可以透過慰靈碑來影響人,那最多也只是配合濕冷的氣候、夜間瀰漫
的霧氣等,透過極為間接的方式影響巧巧精神狀況。這都和「中邪」的定義可是天差地別
。如果巧巧的發狂現象以及自己在慰靈碑附近感受的幻覺變化來看,頂多那水流屍能辦到
的也不過就是影響人的心智而已,並不足以為懼。
然而事情真的有這麼單純嗎?
事出必有因,世上任何發生的事件都不是平白無故的發生。
奕茹轉念再想,剛才欣澤曾說過縱然這裡有這樣恐怖的傳說,卻鮮少有事故發生。至少
是沒有發生過會讓人聯想到是鬼魂作祟的事情。這表示一定觸發了什麼開關,才會引起這
些現象。
奕茹又重撥了幾次電話,藍月淨仍然沒有接聽。
「看來只好自己來找答案了。」奕茹嘆了氣,隨後隻身步上長道,往山的方向去。
「你這道符令能撐多久。」周添賜坐在病床上,他的小腿好像剛經歷過一場沒有留下痕
跡的世界大戰。此時痛覺早已消失,但心裡總揪著,腦袋裡的記憶讓他覺得自己斷了隻腿
,此刻平靜得只剩下空調的噪音在病房內跳動,如果不是周添賜額上殘餘的冷汗,大概沒
人發現這裡方才被他像是瘋子一般翻天覆地過。
病床邊有兩人。戴著墨鏡的那人被周添賜喚作趙天師,他駝背坐著,雙手抖動不停地脫
下身上的黑色西裝外套交給站著的年輕人,讓他撫平摺好。絲毫沒有方才出手化解周添賜
的矯捷身手,此時鬆懈下來的模樣充滿病態。說不定還比周添賜更適合躺在病床上。
「業障。都是業障。」趙天師口齒有點不清,萎縮的牙齦讓他不好張口,縮著嘴說話總
是特別艱辛,一開口便看得見紅紅的血肉。「我不是告誡過你別再回來台灣,一回來就一
定出事。怎麼?忍了二十年了,忍不住回來送死了?」
周添賜冷哼一聲:「回國前我不是在電話裡和你說過了?我還以為你多厲害。給了你二
十年的時間,也還沒擺平那個詛咒。我看你是想在我身上賺錢,故意不一次解決那個妖怪
,好跟我敲竹槓吧!」
「我可是在你一下飛機就跟著你東奔西跑了,我勸你最好把這句話收回去。你以為你能
活到現在是憑誰的本事?」趙天師語氣平穩,看似沒有半點情緒,卻又立即讓周添賜閉嘴
。
他心中自然知道趙天師所言不假,若不是當初他壓制了詛咒,自己早就沒命了。只是他
仍想多說兩句,儘管收起了氣焰,嘴裡仍是不住抱怨:「二十年前,我一開始是逃去柬埔
寨,但沒多久我就發現小腿的症狀又痛了起來,時不時都會夢到那個惡鬼!我知道是距離
不夠,所以就再往南非跑;過了好一陣子相安無事的好日子後,突然在某一天腿上莫名其
妙的疼痛又復發,於是又往墨西哥直到現在幾乎把地球繞一圈了。算我輸了,我認了
吧!反正都是要痛,不如回台灣來,反正我也無路可躲了。照這樣看起來,我還有救嗎?
」
趙天師低吟一聲,墨鏡底下的眼眸一半露在鏡片之外,眼白混濁看起來異常詭異。他沒
有直接回覆周添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無解嗎?」
趙天師喉嚨清了清痰,用手搔著臉頰,眼神飄向窗外。
「說點什麼吧?我還不想死!」
此時那隨侍在旁的年輕人開了口:「師父的意思,是要你明白這世界上的因緣不是說斷
就斷。不管是冤親債主還是宿業果報都是事出有因。」
「少年仔,你很會說是嗎?」趙天師不悅地開口,年輕人立刻縮了回去。他把目光再轉
向周添賜,「差不多就是我們阿善說的那樣,這樣你明不明白?」
「聽嘸啦。你們這行的術語關我什麼事?我只要你們解決我的問題,錢不是問題,你就
開口!」
「你早點這麼說不就得......咳......歹勢。」趙天師一邊咳嗽一邊向阿善招手。阿善趕忙
從肩上八寶袋掏出一罐竹筒朝杯子倒水,同時掏出張黃符點燃後丟入水中,接著伸腕比了
個劍指在碗中攪開。「師父喝水。」
趙天師抖著手接過,大口大口灌入喉中。不一會兒便打了一個大嗝,只見他的咳嗽停了
,就連手也不再抖,整張臉看上去看上去有精神多了。他挺起腰扭了扭鼻子說:「二十年
前跟你收幾百萬,這次只要五千萬就好,便宜。」
說到底終究是要談錢的。周添賜不動聲色,知道這人的習性就是這樣,要是在這裡討價
還價只怕要斷了自己一線生機。他曾經找過各種自稱能夠通靈的和尚道士甚至牧師,然而
只有趙天師有點料,至少能夠短暫化解自己無端發作的疼痛。眼下這根浮木無論如何都能
拋下。
「成交。你要麽做?」
「水,爽快。希望你付錢的時候不會跟我擺臉色。接下來我要你詳細跟我交代,你是怎
麼和地巖水庫的女鬼扯上關係的。」
「什麼關係?哪能有什麼關係?」
「周先生,如果你還想活命你交代得越清楚對你越有利。」
「哼!你再問一千次也不會改變,這都和我二十年前說過的一樣。我就是走在那條水路
時眼睛隨便一飄,沒想到就看見一具屍體從上游飄過來,我那時候覺得很可憐,所以把屍
體撈上來收埋。啊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凡夫俗子——尤其有在簽牌的,就是有那麼一點私
心啊。我心中有跟祂求,拜託讓我大家樂簽有牌,讓我有錢我一定還願而已。事情沒有這
麼複雜,我也還願了,幫祂起了一座瑞氣千條的廟,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還願?」趙天師瞇起眼,「起一間廟叫還願?那可不見得。你當初還有沒有答應人家
什麼?」
「沒有。說到底就是那個女鬼貪得無厭。做人無德才變鬼,缺德人死了也是缺德鬼。她
給了我一百萬,難道我要吐一千萬還祂嗎?祂又沒命可以花。」
「這樣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阿善忍不住多嘴,「周先生,根據你以前和我們說
的故事,你是民國七十一年的時候收埋那個水流屍,但一直過了十年左右才開始受到詛咒
?」
「怎麼樣?哪裡奇怪?」周添賜一臉狐疑,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哪來這麼多廢話。
「那個年代我還沒出生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假如真的是這樣,你怎麼這麼確定就
是那個水流屍搞的鬼呢?」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原來不過是這點小事。」周添賜一臉不以為然,「我想那時候
知道是我賺得不夠多,所以沒有找上我。後來我靠著中獎的彩金搞開發、弄工程,這才累
積一點錢,只是誰知道就被警察盯上了。真是沒道理。」
「你才沒道理。」 阿善在心中默默罵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趙天師雙掌一拍,瞪了瞪阿善,像是在責怪這個新收的徒弟廢話很多。他這段時間接了
幾個案,每次和客戶溝通的時候總喜歡自己跳出來解釋一大串,好像急著要展現自己專業
一樣。要不是自己頭銜還掛著「天師」,人家說不定還以為自己是這個小鬼的細漢仔。
他的不以為然寫在臉上,此刻又不宜發難,決定直接奪回話語權:「好,既然如此,看
來不過就是個被貪欲俗念束縛的惡鬼,我這就擇日來起壇,你就選那天出院來吧。我會安
排你去安全的地方躲著。等滅了祂你就準備付錢。」
「果然三句不離錢。」周添賜笑了,他打從心底討厭這個人。
「我是服務完才收費已經很客氣了。」
「是,道長說了算。」周添賜雙手一攤。
阿善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太妥當,嚅聲說道:「但是」
「囝仔人有耳無嘴!沒你的事情就惦惦。」趙天師不悅地站起身,他的身體好像又開始
出狀況,駝著的背讓他腳步虛浮蹣跚,一把從阿善手上扯過他的西裝外套,抖著套上。
「道長,沒事吧?我看你身體......」
「比你還健康,我還會多活四十年呢。」趙天師舉起三根手指,「三天後我聯絡你,喬
好事情就辦出院吧。」
穿林步道蜿蜒如蛇腹,地面才剛蓋上一層金黃的枯葉,隨後又被吹落的桃花心木的葉子
披上新妝,隨著濕潤的空氣,越是深入往山裡走腳下越是濕滑,所幸奕茹目標並不遠,只
要穩穩地踏在階梯上很快便能抵達。
路很快便到了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廟簷低矮的小廟,孤高寂寞地立在一塊小空地上
。
「姑娘廟」三個字簡陋又破舊的燈牌掛在屋頂上,兩端特別用鋼條固定好,像是在展現
此廟經歷過的風雨。
周圍地面皆是因久未見光而聚集在一起的腐葉,由於樹林密集的緣故,此處儘管地處高
位卻無法向下俯視水景。以一個以山光水色作為露營賣點的觀光景點而言相當可惜。正也
因為如此,如果這裡要藏起人來也相對容易。
奕茹仔細端詳小廟,小心翼翼地繞著廟走一圈。廟的外觀和普通陰廟並無二致,除了柱
子和屋頂幾處看得出毀損後修補的痕跡外,廟後還有一口很奇妙隆起約半個人高、的貼著
磁磚的墓龕,門口給人用水泥封死,上頭的石碑刻著「水流媽」三個大字,刻痕上的金漆
都脫落得差不多了。
忽然一陣風無端刮起,吹得林間樹響,鑽過廟埕的枯葉沙沙作響。奕茹感受到了來自四
面八方的壓力,但她內心卻未曾感到緊張。
唰!
倏地,一群落葉從奕茹頭頂飛快捲落,看似平凡的葉片中卻夾雜著呼嘯之聲。
「看來是來對地方了。」
奕茹撒手一揮,渾沌之力化作黑火從她掌心迸裂而出,即時彈開了從天上刮下來的大批
葉片。奕茹心中默默稱讚:這種欠人香火的鬼魂缺乏人類意識的凝結,薄弱的力量理論上
連一隻螞蟻都攔不住。然而這波樹葉的攻擊顯然是有意為之,絕非巧合,那水流屍是如何
憑一己之力辦到的呢?多半是利用地形優勢吧!這種地方本來就容易受山風侵擾,許多鬼
故事傳說都是靠著自然現象就能辦到類似的事情,這水流屍應該也不例外。但可惜的是,
無論再怎麼能幹,缺乏祭祀的鬼魂終究只是鬼魂罷了,能做的事也就僅此而已。
天上飛葉竄動,像是有意識似的,隨風重新凝聚方才被打散的葉子,隨即向奕茹俯衝而
去。
拿定主意的奕茹不閃不避,臉上神情更是自信滿滿,翻掌讓渾沌之力在身前化作一門大
盾,樹葉撞在盾上一碰就散,腐葉放棄掙扎垂軟在地,又無聲無息歸於寂寥。
「就這麼兩下子嗎?」奕茹覺得自己半分力都還沒出,還覺得有些掃興,「該把人還給
我了吧?我知道是妳在搞鬼。」
空氣安靜了下來,奕茹猜想是對方知道力量難以匹敵,與其和自己浪費力氣,倒不如來
個不理不睬。那可難辦了,萬一水流屍不把失蹤的十六人交出,時間一長恐怕就要鬧出人
命了。
「我說過了吧,我才不管妳有什麼冤屈,不管在妳身上發生過了什麼事,這群學生都是
無辜的。冤有頭債有主,妳應該去找讓妳不爽的源頭才對。在這邊找不認識的人出氣,還
真虧妳還是曾經受人膜拜的對象。」
寂靜無聲。連風也不再吹動。奕茹面朝廟門,裡頭黑漆漆一片,一點光也沒有,但她很
清楚操控一切的主使者就坐在裡面。
「喂,好歹給點反應吧。就算不說點什麼也把人還我啊,我是在跟妳講道理。」奕茹扭
扭肩膀,她覺得只有自己一人對著廟自言自語,這畫面要是被路人看見了肯定被當作神經
病。
突然,廟的四周有了動靜。悉悉簌簌地,樹葉間彼此摩擦的聲音響起打亂了逐漸冷卻的
空氣。啪擦——一片枯葉被踩碎,和濕土交融在一起的沈悶和碎裂的脆響形成對比,此刻
聽起來格外沁入人心。
後面?左邊?
奕茹一時不確定聲音是打哪兒來,但隨即又被前方相同的情境吸引。
不對!情況相當不對!
她定睛一看,赫然發現數道人影搖搖晃晃地從樹林間踏出,他們立身而起,臉上毫無表
情,眼睛微睜卻怎麼看都不像是醒著的模樣。奕茹吃了一驚,這些人竟然便是那些失蹤的
學生們。她緩緩退了幾步,但很快便發現這個舉動已顯得多餘,她不知何時起已被包圍。
奕茹剛到這裡時繞著廟走了一圈,居然沒有察覺到這些人就在附近,想來是一開始就被隱
藏住了氣息吧。
「喂喂喂——這就有點太過分了吧。」奕茹眼神快速掃過,一共十六個,一位也沒少。
他們此時步伐沈重,以自己為中心不斷靠近。
一個一個都不懷好意。
「大家在找你們,該收心了不要玩了,回家吧!」奕茹的視線快速掃過。她知道此舉徒
勞,但還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開口,果然現場無人反應,場子比在營火晚會中講錯笑話
還冷。
嘩——其中一名學生冷不防地伸手掐來,朝著奕茹的脖子張嘴要咬。
「哇靠同學冷靜點!」奕茹閃身躲開,但腰立刻給後方的人擒住。「不公平啦,人太多
了吧!」奕茹抬腿向後方一蹬,切入那人雙腿之間,接著抓著那人手臂翻身一扭,後方的
襲擊者頓時被摔得四腳朝天。
她沒停下來,伸臂握拳架開緊接而來的下一人,兩人雙掌交握,但奕茹的力氣更勝一籌
,她奮力向下撒手,轉眼又一人倒下。
沒完沒了。倒下的人瞬間又爬起,像是沒有半點知覺,即使被揍倒也未曾哀過一聲,如
同活著的喪屍軍團,攻勢毫不間斷。
奕茹劈掌斬在其中一人脖子上,伸腳再朝左右踢開。十六人同時動作,場面頓時一片混
亂。奕茹已經不記得自己出了幾拳,但處處留力,生怕一個用力過猛會打死人;更別說在
這種場合使用渾沌之力了,萬一黑火失控傷人,這些人恐怕就算活下來,也不見得會比死
輕鬆。
渾沌之力——又稱「黑火」,黑火並不是真的火焰,本身沒有任何溫度,它是這個世界
上所有有機物「意識」集合所形成的力量,是源自於眾生意念裡,因為生產過剩而不自覺
流露在天地世間中形成的渾沌,能操縱黑火的奕茹可以藉此創造出各種人類想像得出來的
產物,除了創造生命以外幾乎無所不能。甚至可以將渾沌之力集中,形成巨大的能量對人
造成傷害。只是黑火一但進入他人體內,便會產生極為劇烈的排斥反應,甚至會崩解整個
軀體。這也是奕茹難為之處,一個不小心恐怕就要有人魂歸西天了。
「哎呀!」奕茹被其中一名身型壯碩的女學生捏住了臉頰,隨手向樹幹處一抛,奕茹「
砰」地一聲撞在樹上,後腦勺受到猛烈的撞擊,登時感到頭暈目眩。但她沒來得及喘息,
眾人又一湧而上,奕茹出手擊退一個朝自己肩膀抓來的男同學,那人臉頰中了一記,臉立
刻腫得和麵龜一樣。奕茹再退數步,一時之間不知該鎖定哪個目標,出手也已不像先前有
力。混亂中紛紛有人一把扯住她的四肢,接著朝不同方向出力,肌肉撕裂的痛苦讓她不得
不叫出聲來,眼見就要把人五馬分屍之際——
「夠了沒啊!給我適可而止欸!」奕茹憤怒一喊,全身黑火猛烈冒出!黑火並沒有溫度
,當然無法逼退那些扯著他手腳的人。然而她的四肢不知何時冒出了片片銀色的盔甲,完
整地覆蓋自己皮膚上。那些人手一滑,竟一時沒抓穩,奕茹已經轉眼溜了出來。那十六人
沒料到這突來的變故,紛紛推擠跌坐在一起。茫然地看著彼此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那混沌之力創造出來的物品隨著時間逝去,很快便會消失,奕茹剛掙脫,那些盔甲立即
又化為黑火煙滅,但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即夠她脫困了。
此時旋風再起,響徹林間的聲響已分不出是樹葉間的摩擦或是風聲,鬼哭神嚎般訴說著
不滿和不甘。
又要來了。奕茹擺好架勢準備,她很清楚現在目標只有一個。她的視線對準了那間小廟
的正中心。
廟裡依然黑漆漆,彷彿全世界所有的光都急於從此處逃逸。黑得毫無生機——即便是在
這大白天裡。
吼——
不知道從哪發出的吼叫聲。奕茹卻充耳未聞,她拔腿朝廟門衝去。這時,那倒下的十六
人像是受到召喚似的,又轉眼從地上彈起,紛紛出手又朝她抓來。其中一個手腳比較快的
甚至已經跑到她的前方。
「滾啦幹!」奕茹此時的脾氣宛如她身上的火,低身俯衝之際那飄揚在空氣中的黑火張
牙舞爪地像是一頭猛獸。
「哈啊哈啊!」那些失去自主意識的學生發著沒有半點意義的吐息聲,有得用爬的、有
的用狂奔的、有的乾脆就在原地不動了。
對方慌了。大概是沒有料到奕茹的氣勢如此強烈,即使被包圍的困境也絲毫不見洩氣,
大概是出於吃驚、又或者是操弄意識的能力已超過能力範圍,對於那些學生的控制力一時
間鬆懈了下來。
沒有人再抓得住奕茹,她頭也不回地繞了好幾個彎,擺脫死纏爛打的幾波攻勢。
現在問題只有一個。奕茹的眼前擋著一名學生,他雙手敞開,流著口水眼睛上吊,擋在
門前動也不動。那廟門窄小,要進去便勢必要將此人排除。那水流屍的用意很清楚:想進
來,先對無辜的人動手吧!
奕茹沒有絲毫動搖。藉著衝力,她壓低身體順勢朝地面滑去,同時雙手按地,黑火注入
地面,接著一道渾沌之力形成的黑色波紋從那學生身後的地面竄出。
轟!
一聲巨響,黑火擊中了廟裡的東西。
頓時天地恢復平靜,沒有什麼鬼神嚎叫、沒有怪風擾動,全世界立即靜默。奕茹身前的
學生癱軟倒地。啪啪啪啪——所有站著人一一倒下。
「沒這麼難嘛。」奕茹苦笑,她的後腦勺在流血。
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該怎麼把這十六人運下去?打電話叫消防隊嗎?還是自己先處理
傷口優先呢?乾脆打電話叫欣澤來幫忙算了畢竟剛剛才交換過聯繫方式,趁現在約他
過來也許可以──
就在奕茹還在盤算的同時,突然一陣和緩的風勢吹起。風吹得不快,感受不到侵略性,
卻是極冷、極刺。
那是從廟裡吹出的。
奕茹瞪大雙眼,這個變化她很熟悉,她緩緩轉頭朝廟裡望去。
只見重新佈滿光線的姑娘廟裡,裂成兩半的神壇上坐著一個裸著身的女人。
她半邊腐爛的身體冒著黑火,逐漸還原成一張完整的臉。
「我應該要向妳道謝。」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非常動聽,卻又充滿了狡詰的諷刺。
「妳做了什麼?」奕茹的表情異常嚴肅。
水流屍沒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點了點頭。
她在看。
她在笑。
她攤開了手,渾沌之力在她的半邊身體燦爛成花。
「報仇。」
--
「請插入紙鈔」
「紙鈔全數插入後請按確認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