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鎮在一段時間以前,新開了一間幾乎要被枝垂櫻淹沒的雜貨店。
店名是,「枝垂櫻之家」。
與一般新開的店家不同的是,店門口並沒有掛著宣傳用的紅布條、慶祝開張的鮮花和
燈籠,也沒有人吆喝著「今天新開張,歡迎大家來看看」之類的,只在店門上簡單貼了一
條毛筆書寫的字條「店內應有盡有,歡迎入內」。
每一日也總是很自然的,時間到了就打開店門,掛上「營業中」的牌子。看著雜貨店
櫃檯的是一位臉上帶著慈祥笑容的老奶奶,每當客人進門時總是會以熱情洪亮的聲音喊著
:「歡迎光臨!」
同時,每每踏入雜貨店中還能見到另一名年輕美麗的女性,不是整理著櫃子上的商品
,就是以甜美的聲音詢問著客人「需要什麼」。那名乍看之下似乎是店員的女性,總是自
稱自己是老奶奶的「來幫忙店裡工作的孫女」。
如此習以為常的流程,讓這間雜貨店就像是已經佇立在那裡好幾年似的。
然而,我們這個鎮上的人卻都隱約記得,這裡明明在一段時間以前還只是荒蕪的農田
,卻在一夜之間憑空多出了那片枝垂櫻林,還有那間小小的雜貨店。
簡直就像是妖魔鬼怪設下、等著人上勾的粗糙陷阱似的。
……這麼可疑的店真的會有人上門嗎?說起來,要是那真的是什麼妖怪的陷阱,真的
會有人傻到落入其中嗎?
但根據我聽說的那些傳聞,那樣的人還真的存在。
畢竟這間店中的商品都是一些能夠自然而然吸引人目光的東西,又都有著一些神奇的
效用,讓人只要使用了一次就欲罷不能,最終還是會著了魔似的繼續用下去。
而且,更能讓人放下戒備、失去理智投入其中的一點是——
這間雜貨店裡的東西,全部都只要「五元」。
我知道的那些傳聞都是從班上同學的課後閒聊中聽來的。
但就連最先聊起的人好像也不知道那些似真似假的傳聞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我
並不是想質疑這些傳聞的真偽,只是畢竟每一則聽起來都讓人有種當事人說不定已經不在
人世的感覺。然而,要是當事人已死,又會是誰把這些故事傳了出來呢?
而且縱觀那些傳聞的內容——
似乎都是在提醒著往後可能會到店裡買東西的人,要在那些商品的魔力前盡可能抵擋
住自己的慾望和誘惑似的,每則傳聞都有著極為悲哀的結尾。
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著了魔似的繼續使用那些商品前,突然想起這些傳聞之後,
然後成功抵抗得住的。
像是其中一則傳聞是關於一個名叫A的少女在店裡買了色紙的不可思議經歷。
A本來是個很膽小的孩子,別說是走進那間莫名其妙出現的店了,就連每年夏天鎮上
的試膽大會都常常怕得不敢參加。
這樣的A原先是直到一生的盡頭都不可能和那間店有所交集的,要不是好友想去那間
店一探究竟,她又擔心好友的安危,不然她是絕對不可能會踏進那間店的。
進入後——眼前的一切卻與A想像中截然不同。店裡非旦不陰森,還十分明亮,讓人
感到懷念的櫻草黃燈光自天花板上投下,沒有可怕的鬼婆婆或妖魔鬼怪,只有一位親切和
藹的老奶奶,以及自稱為老奶奶孫女的美麗女店員。
貨架上陳列著的也不是什麼詭異恐怖的人體素材,或是一看就受到詛咒的古董,就和
一般正常的雜貨店會賣的東西沒什麼兩樣,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等民生用品之外,還有小
孩子們喜歡的玩具和零食,以及考量到年輕學子作為課群而擺上的作業部、美術用品。
完全卸下了內心的防備後,A和好友一起在店裡逛著。這時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擺放
著的一包色紙吸引了A的目光。
與一般的色紙相同的尺寸,卻在那小小的紙面上畫上了有如實物一般的枝垂櫻,閃亮
的顏色和夢幻的氛圍無一不驅使著A伸手將那包色紙從貨架上拿下。本來只是想再多看個
幾眼再決定要不要買下,身後卻傳來了聲音。
是那位女店員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又帶著笑意,讓人就算想重拾戒心還是會不自覺放
鬆下去。
「唉呀,客人您的眼光真好呢,這可是我們店裡賣得最好的商品之一的『願望色紙』
喔,就只剩下這幾包了。」
「而且賣完了可要再等一段時間才會再進貨呢,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啊。」
「既然您與這件商品有這樣的緣分,那不如就將它買下吧。」
「一旦錯過了好的緣分,可是要再等上一段時間才能再找到這麼好的替代品啊。」
A就這麼漸漸的、一點一點被女店員說服了。
「這包色紙……一定很貴吧?」
「一點也不會,畢竟也是個緣分,收您五元就好了……只是,如果客人您要買下它的
話,請注意,千萬不要把整包色紙用完喔。」
——這家店的店員真奇怪,如果用完了,人們不是才會再來這裡買新的回去,他們才
能賺得到錢嗎?
儘管曾經短暫地有過這樣的疑問,A最終還是以「會為商品標價成五元的人大概也不
是真心想要賺到錢的」為理由來說服自己。
即使聽見了店員的忠告,卻在理解到色紙的「神奇之處」後,完全將之拋諸腦後。
「願望色紙」。
之所以會被給予了那樣的商品名稱,也是因為那真的是具有實現人們願望的能力的色
紙。
最一開始A還只是偶爾會拿色紙摺點小東西玩。像這種漂亮的色紙最適合用來摺成紙
人偶的衣服了,每當讀書讀累了看著自己桌上那一排穿得漂漂亮亮的紙人偶,A就覺得自
己心情變好了。
然而,直到某一天——
面臨成績壓力的A終於忍不住在色紙上寫上了「請讓我擁有在考試中不用讀書就能拿
到高分的力量吧」,然後將色紙摺成了紙鶴。原先只是為了宣洩壓力,卻沒想到當成績公
布時——
原先排名總是落在中後段的A,這次卻成為了全年級的第一名。
父母師長都稱讚說是她努力的結果,A的一些同學甚至特地來請教A有沒有什麼特殊的
讀書秘訣,只有A自己知道,全都是那包色紙的魔力。
從那之後,只要是有什麼想要的,卻又無法實現的心願,A都會藉由色紙來實現。
「希望心儀的男孩子能收下自己的禮物」。
「在體育課時想要有能做完所有測驗項目都毫不覺得疲勞的身體」。
「想要變成班上受歡迎的人」。
「希望我的外表可以變得更可愛更漂亮、更討人喜歡一點」。
……願望一一被實現了,A也因此成為了班上最完美,也最有人氣的人。與此同時色
紙的張數也在漸漸的減少,在A可以說是幸福快樂的生活中,只有一件讓A很在意的事:
「色紙上的圖案似乎漸漸的在改變?」
原先每一張都是滿滿綻放著的枝垂櫻,卻隨著色紙一張一張的減少,櫻花開始由枝頭
上大片的凋零掉落。少了枝垂櫻的掩蓋,櫻樹後的東西也慢慢露出身影……
是名留著黑色的長髮,一襲華麗的櫻紅色振袖,既高貴又給人一種莫名恐懼感的女性
。
——但是是哪裡讓人覺得恐怖呢?A卻又說不太出來。最終也只能歸咎到女性的臉實
在是太過模糊上。
一直到了A終於要用掉最後一張色紙的那時。
那一天A的奶奶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頭部出血的同時也幾乎是當場失去了意識。A一
直目送著救護車遠去,並從父母那裡斷斷續續得到了,奶奶還在搶救、還未脫離險境的消
息。
「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
又是擔心又是焦慮也又是察覺到自己在面對這種事時一點忙都幫不上。A這時突然想
到了那最後一張的願望色紙。
「如果是那個色紙的話,一定能——」
於是A從抽屜中翻出了那張色紙,也嚇了一大跳。色紙上,佇立在已然凋零的枝垂櫻
樹下的那位高貴又讓人恐懼的女性,這時全貌已經清清楚楚了——
臉上戴著的是朱紅長角的般若面具。
從面具後方投射而來的,無庸置疑是極其惡意的目光。要是自己真的利用這張色紙許
下了願望,是不是真的會遭遇什麼不測?然而A那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提起筆來飛快的在色紙上寫下了「希望奶奶能夠早日康復」,並且將色紙摺成了紙
鶴。
而到了隔日——
當A的父母攙扶著奇蹟般康復的奶奶回到家時,只發現了倒在自己房間裡的A。A的胸
口被刺穿了一個大洞,似乎是連呼救都來不及就當場身亡。
刺殺A的兇手,一直都沒有被找到。
我聽到的另外一則傳聞,是關於一個名叫B的少女,在店裡買了水彩顏料的事。
B……其實是個對繪畫興致缺缺的人。比起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完成一件作品,B更喜歡
和朋友們約好了一起到運動場上揮灑汗水,之所以會買了水彩顏料,也只是為了應付明天
就要交的美術作業而已。
「反正只是臨時要用、用完就會丟掉的東西,用五元來買剛剛好!」
B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就這麼走入了「枝垂櫻之家」。
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美術用品一點也引不起B的興趣,如果這裡有賣籃球之類的運動用
品說不定還更能讓B提起興緻。
然而,就是這樣本該在B眼中平淡無奇的貨架上,卻有一項東西很快的就驅使著B著了
魔似的將其拿了下來。
仔細一看,那正是B需要的水彩顏料,共有十六種顏色,包裝著顏料管的淡粉紅外盒
像是灑上了金粉似的閃閃發亮。平時B應該會對這種夢幻的東西不屑一顧的,那一日卻不
知道是著了什麼魔似的,自從拿下水彩顏料後,腦中幾乎只剩下唯一一個想法:
「好漂亮!我想要……我絕對要得到這盒水彩!」
因為貨架上只剩下這最後一盒了,B認為這是什麼熱銷商品,只要一不小心放手了,
之後可能就很難再買到了。
於是B興沖沖的抱著那盒水彩一路衝到了櫃檯前。雖然被那樣的想法沖昏了頭,卻還
有一絲理智。在確定買下那盒水彩前,她還是向櫃檯後的老奶奶再確認了一次:
「這個東西……是真的只要五元嗎?」
「是的,五元五元結緣結緣,就當作是您與這盒畫軸水彩結下了良好的緣分的證明哪
。只是,千萬要記住啊,不可以把所有的顏料都用完。」
回到家裡的B立刻打開那盒水彩顏料趕起了作業。
說也奇怪,水彩筆一沾上顏料,就彷彿有自我意識似的自行拉著B的手畫了起來。沒
過多久就自動完成了一幅漂亮的風景畫。
B也是因為這盒水彩第一次在美術課上獲得了高分——要知道過去靜不太下來的B是鮮
少認真的畫完一件作品的,美術成績也總是低空飛過及格線。所有人都覺得實在是不可思
議,而完成了那件作品的B……在其他人看來,簡直就像是從那一天起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
B後來就很少再和她的那些朋友一起相約去打球了,放學之後也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
裡,用那盒水彩繼續畫著畫。
就好像是在重現著誰畫出過的作品似的,用那盒水彩畫出的風景畫都帶有一種獨特妖
異的風格。其中最讓B在意的是,不論畫中的風景換了多少個地方,每次都能在畫中看見
一名留著長長的黑髮,身穿華貴的和服,背過身去的女性。
隨著風景畫一張一張的被畫出,那位女性也有漸漸轉過身來的趨勢。直到似乎剩下最
後幾張,就能看見她的臉時——
也不知為何,那名女性的身影,總讓B心裡感到一陣不安。
是不是不要再繼續畫下去比較好呢?但是就此停筆的畫,又有點不甘心。
在作著那些畫的途中,B也被畫裡的風景深深吸引著。總覺得如果再多一點、再多畫
個幾張,就會看見自己完全沒想像過的世界。內心的好奇被無限的放大,驅使著B不斷不
斷的畫下去。
……直到最後一幅畫完成的那天。
已經是上學時間了,B的母親卻注意到B一直都沒有走出房門。原先只以為B是睡過頭
或身體不舒服而已,走進了B的房間想要關心女兒時,卻看見了——
B倒在書桌前方,胸口被刺了一個大洞,卻沒有流出任何血液。
事後根據法醫的檢驗,B全身上下沒剩下半點血液,心臟還呈現乾癟狀態,彷彿是有
人在B還活著的時候拿著特大的針筒刺入B的心臟,趁著心臟還能跳動時緩緩抽出那些血似
的。
殺害B的兇手到底是怎麼侵入那個家中的、還有兇手到底為什麼要使用那種殺人手法
……那一直都警方百思不解的問題。
我從同學那裡聽到的傳聞大多是和「願望色紙」、「畫軸水彩」的情節發展類似的內
容……某個人買了某件商品之後,就算被告知了「不能用完」,最終都還是會殊途同歸的
迎向悲哀的結局。
也是在聽了不知道多少傳聞之後,我不禁意識到:或許從一開始避開死亡結局的方式
就是完全不要使用那些商品吧?
詭異的是,從那些日漸增加的傳聞聽起來,就連那些堅定不願意踏進店裡的人,也會
在某一天出於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進入店中,被什麼東西操控似地拿下商品,再度開始一段
結局已經固定的「緣分」。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不會成為走進「枝垂櫻之家」帶走商品然後死掉的其中
一名客人?又說不定整座小鎮都會變成這樣,每個人都成為了落入妖怪陷阱的傻子。我雖
然沒辦法確定未來的情況,可是——
我從聽說對應傳聞的那一天,就開始一直想著那件名為「友人蠟筆」的商品了。
「友人蠟筆」是一個名叫C的孩子在店裡買了一盒蠟筆的故事。
和A及B的故事相同的,C也是在偶然之下踏入了「枝垂櫻之家」。在躲避徘徊在店外
的那些欺負自己的孩子時,C逛起了擺著美術用品的貨架。
格外讓C在意的商品這次換成了一盒包裝得閃閃發亮,還印上了許多星星圖樣的七色
蠟筆。
「哎呀,客人您真有眼光呢,這個友人蠟筆可是最後一盒了呦,而且只要五元喔!」
「既然眼前出現了這麼好的緣分,您還在猶豫什麼呢?如果身上有足夠的錢的話,就
趕緊將這個緣分帶回家吧。」
「好的緣分可是不等人的喔。」
就這麼在女店員的賣力鼓吹之下,C付了錢,從店員那裡得到了「不要把蠟筆畫完喔
」的忠告後,將那盒蠟筆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帶回了家。C一直很在意蠟筆商品中的「友
人」兩字,直到那一天入睡時都還在想著:
——所謂的友人,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隔天早上醒來的C立刻像是從夢境中得到了什麼啟示似的,快速來到書桌前抓起蠟筆
畫了起來。沒多久後,紙面上就浮現出了C想像中的友人的樣子……
是名留著黑色長直髮,穿著華貴的和服,臉上帶著看起來很恐怖的鬼面具的女性。
「如果能夠從畫裡出來陪我玩的話就好了。」
C凝視著完成的作品忍不住喃喃自語著,就在這時,就像是回應著C的話語似的,畫中
的女性動了起來,探出了紙面——
那名女性就那樣一直陪著C玩了一整天,直到逢魔時分才沫浴在由窗外照入的晚霞中
消失了。隔天早上,C坐在書桌前想了很久……最後畫出的「友人」,依舊是昨日的那名
女子。
然後,再隔天、再隔天、再隔天……也都是一樣的過程。
直到蠟筆畫完的那一天為止。
C似乎是在結束了那一天的遊戲後,被沫浴在鮮紅的晚霞之中而像是全身染著血一般
的,那個有著女性的外表,內在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的「東西」一刀殺死了,然後被吃
得一乾二淨。
雖然不確定這個結局到底怎麼傳出來的,但是直到今天,C還是被列為鎮上的失蹤人
口之一。
就算已經從C的傳聞中提前得知了買下「友人蠟筆」之後的結局,我還是一直惦記著
那盒蠟筆能夠做到的事。
又一個在教室裡旁聽著同學們說說笑笑地談論起新出現的傳聞,繼續過著形同透明人
的校園生活的日子裡,我更是不由自主地想像了一下。
然後有一瞬間冒出了古怪的念頭:如果那盒蠟筆真的有那種能力的話,無論最後是死
掉還是失蹤,我好像都會覺得沒關係。
我因為自己那一瞬間的念頭嚇了一大跳。卻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這就是其他落
入陷阱結下緣分然後死掉的人的心情嗎?
—————————————
大家午安,好懷念百元商店系列,尤其是那些很有創意的死亡方式
B的死法請參考實驗動物操作中的心臟採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