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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I just graduated from medical school,
and I think the dead patients are coming back to haunt me
我才剛從醫學院畢業,而我想那些死去的病患會再回來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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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just graduated from medical school,
and I think the dead patients are coming back to haunt me
我才剛從醫學院畢業,而我想那些死去的病患會再回來糾纏不休
就在剛剛,我的主管醫師告訴我,我將來註定會殺死某人。關於這個預告,「時間」的部
分尚不明確,但「可能性」卻明朗得容不下一丁點質疑的影子。
對一名醫生來說這可是個不容易意識到的資訊。
我反射性地彈起身站好,但並不是因為震驚於她所言;她說了,有台刀需要我。面對薇薇
安·斯克里特醫生時我總是如此戰戰兢兢,就怕自己稍有怠慢不小心惹惱她。
「我、我不知道有這個安排,本來沒有的……抱歉,我想這不在我的……」
「急診外科的有趣之處就在於此,阿菲利斯醫生,我們按流程行事但不照計畫執行。」她
雙眼透過薄薄的鏡片注視著我,彷彿我就是個小鬼頭,需要有人為了一個只有我不懂的問
題,用最簡單不過的語言再三解釋。
「噢、確實,抱歉。」我轉身離去,但立刻又迴轉過來,腳下殘留在卡駱馳(Crocs)鞋
底的血跡令我冷不防一滑險些跌個狗吃屎。「呃……為什麼是我要去開緊急手術?」我像
是犯了錯一般聲音微微顫抖。「如果一個病人這時候指望由我幫助他們,那只會……」
「會使你成為一名醫生。」她接話的語氣決斷無比。「多利安醫生在825室等你。」
我深吸口氣。「好的,我會和他一起觀摩整個手術過程嗎?」
「他觀摩不到什麼東西的,阿菲利斯醫生。」她擺出高姿態解釋道。「全身麻醉的病人大
多都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差不多就是這樣。」
我想我的下巴應該掉下來了。
震驚或是無動於衷,我不確定此刻表現出哪一個反應能夠使我看起來更不愚蠢一些,因此
我嘗試讓自己處在一個中庸的情緒,給出模稜兩可的社會反饋;一如我從出生至目前為止
的人生中,每當遇上左右為難的場合,都是用這種方法,來模糊所有情感與立場的分野,
讓自己對誰而言看起來都像個好人。
她見狀皺起眉頭。「從你的反應我看得出來,你正在努力滿足我對你的期望。但如果你懂
得實事求是,而不是只會一味迎合稍縱即逝的社會期望的話,就會發現即使最後失敗了也
沒什麼大不了。跑起來。」
我在兩分鐘內火速抵達825室。
J.D.躺在手術台上早已不省人事。
幾分鐘前我才親眼看著他奪門而出,逃離憤怒醫屍布魯森所在的手術室。
而現在,他就這麼一動不動躺在那兒,毫無意識、臉色蒼白,從頭到腳乾癟得像是顆洩了
氣的氣球。
除了我之外,手術室裡唯二站著的另一人是個相當年輕的護理師。
「發生了什麼事?」我發出絕望的哀號。
「不清楚。我們已經監測病患的生命徵象,正在等待心電圖數據。目前血壓10/6,持續下
降中。無外傷,無內傷或內出血跡象。」
我揪住自己的頭髮,指縫間髮絲被扯得緊繃。J.D.不是個患者,他是個治療者,而這一切
的折磨根本沒有道理。
一如布魯森經歷的酷刑以及死亡。
一如麥倫令人費解的自殘和自食。
我想放聲尖叫,捶牆頓足,然後獨自一人蜷縮進清潔工的櫥櫃裡,大啖兩夸脫的Thrifty
巧克力麥芽脆片冰淇淋。(*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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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ifty Ice Cream:加州品牌,通常在其母公司來德愛藥妝店內販售(類似寶雅),
近年向東擴展,平價高品質。冰淇淋使用來自加州的陽光牛乳,搭配麥芽脆片每口都
能吃到豐富爽脆口感,十分美味。
於是我緩閉雙眼,呼出一口長氣,默數到三。
分隔化。
睜開眼時,我已明白這就是橫阻在我前進之路的考驗。
「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被發現的?」
「一個清潔工發現他倒在大門外不省人事。」
「他的生命徵象有什麼變化嗎?」
「三分鐘內無明顯變化。」
「準備呼吸器、過濾器,有插管可能。」
「是,醫生。」
「我得看看我能不能找到──」
──嗶嗶嗶
「怎麼了?」
「病患心室顫動(Vf),動手吧!」
「除顫器準備好了,醫生。」
第一股電流使他整個胸脯從手術台上彈起了幾英寸。我驚恐地看著他的嘴上下鬆開,裡頭
無力的舌頭摔出癱到臉頰上。
這不正常。
第二次電擊將他抬高到了將近一英尺的空中。他懸空而起的手指跳出痙攣的舞蹈,然後下
垂,緩慢而不自然地僵直在身體兩側。
當他灰紫色的手指時不時抽搐,彷彿在尋求某個無形的板機時,我的血液降到了冰點。
護理師臉色也蒼白如紙。「病患的……心律沒有表現出任何被電流刺激的跡象,醫生。」
我再次準備好除顫器,想知道第三輪電擊會發生什麼事。不論即將來到眼前的什麼,我都已
做足了預設。
我為自己的鎮定和期待感到訝異。
這次我向J.D.的心臟輸入了一千伏特的電流,但什麼也沒發生。
他紋風不動。
沒有任何抽搐。
突然間,他所有的生命徵象都沒了生機。
那天晚上,我第二次替自己的同期宣判了死亡時間。在飛奔出斯克里特醫生辦公室的十九
分鐘後,在嘗試進行了心肺復甦十三分鐘仍舊無果後,我又一次宣判了死亡時間。
我在中途打發走護理師,讓她去救治其他更有機會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病患。
我接受了這次急救的失敗,抹去立刻就掉下來的眼淚和鼻涕,低頭盯著J.D.死透的身軀。
忽然他緊閉的雙眼一鬆,睜開。
我的膀胱也跟著一鬆。
他的眼睛沒有虹膜和瞳孔,眼瞼下只有一片名為悲傷的蒼白汪洋,注滿了茫然、頹喪,和
支離破碎的空虛。
他失去生命的手臂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有如一束落雷劈下,痛覺瞬間貫穿了我的
肩膀。
慢慢地,他的屍體坐起身來。
「艾莉。」
他低語著。那聲音遙遠而微弱,像是從狹長山洞深處傳來的幽微回音。
我試著與他拉開距離,但抓著我手勁實在太大。
「你的弟弟,提米,和我一起,在地獄。」
我發出一聲嗚咽。
「他向我說,想要,讓你知道,一些事。」
不詳的聲音持續迴盪,面對我的雙眼沒有焦點。
「他在這裡,是你,是你的錯,全是你。」
「如果你,真的愛他,你會過來,
和我們,其他人,一起在永火中焚燒。
每一秒,都是折磨,真的很痛,
他說他,只希望,自己從來沒存在過。」
J.D.朝我嘶啞著。
然後,他就這麼倒回台面,再一次死得透徹。
我從他漸漸冰冷的手指中抽回手臂,跌跌撞撞地跑向走廊。
淚水如暴雨雲般醞釀著,緩慢、厚重而洶湧。我能感覺到雙眼之下沉重溫熱的濕意,正累
積得越來越緊繃;我可以清楚意識到自己與崩潰點之間的距離有多麼貼近且越仍持續縮短
中,粗暴又無法避免。
我抬起頭,看到她就站在走廊另一頭,面對著我。這裡沒有其他人在場,斯克里特醫生和
我就像OK牧場兩端持槍對峙的警長和法外之徒。(*註)
──────────
*OK牧場(the O.K. Corral):發生於1881年,使美國法網開始延向舊西部的著名槍戰。
我知道,這一刻,有些東西終將浮出水面,而我不得不直視它。那駭人的種子已然種下,
禍根蔓延逐漸攀過我努力築起的牆,瓦解一直以來我將自己和這間醫院分隔開來防線。
淚水不斷湧出從我的臉頰滾落,心底的話也跟著不假思索衝出口。
「山姆·布魯森、麥倫·考德威爾、吉姆·多利安、凱西·恩德曼全都在今晚死了……斯
克里特醫生……聖方濟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緊抿著嘴,雙脣用力得發白拉成一條細而平直的線。「老實說,我原本預測你會是第一
個,阿菲利斯醫生。」
她環起雙手抱在胸前。
我也環起我的。
「規則9,逐字背誦,開始。」
「停屍間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存放至少13具屍體。」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嘴角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隨即立刻被掩藏起來。「多利安醫生沒有履行自己的職
責。當布魯森醫生在……身體不適的時候,我需要他挺身而出,但他怠忽了醫生的責任。
阿菲利斯醫生,這家醫院可以帶來新生,也能奪走生命,但絕不會毫無意義。」斯克里特
醫生做了個深緩的呼吸。「不幸的是,當停屍間只有十二具屍體的時候,多利安醫生選擇
觸犯了規則。傾斜的天秤總有辦法重新取得平衡,但最終的審判權力從不在我們手中。」
我想反駁她,說她根本大錯特錯,因為這個世界已將她的判斷力消磨得遲鈍又荒謬。我聽
得出來她的話盡是蓄意且惡意的謊言,我要將每個被她漠視的事物一一細數出來。
但是,當我終於張開了嘴,卻一個字都擠不出口。
斯克里特醫生滿意地緩緩點頭。「有些事情我們不該看見,但卻必須要面對。你準備好了
嗎?」
「是的。」我連忙道。
「不,孩子,你還沒有。你說出的每個名字都比你還要聰明,學歷更好。從他們遭遇的下
場來看,你意識到了什麼關鍵嗎?」
我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便只好點了點頭。
她揉著自己眉心。「人類的繁衍源自於愚蠢的本能,這種物種之所以能演化至今,純粹是
因為我們靠下半身一時衝動製造出身孕的速度,比我們因無知害死自己的速度還稍微快了
點而已。」她的手指移動到太陽穴繼續揉按。「現在,如果你需要崩潰一下的話,就請你
趁這時候把情緒釋放出來。至少把你趕出門,讓你那顆發育不全的腦袋被破碎的夢想壓垮
而離去,比讓你跟室溫一樣的身體壓垮一張使用過度的輪床還好多了。」
我不知該回什麼,就這麼愣在原地。
接著她搖搖頭。「在擁有同一個目標的人們中,比你更優秀的頭腦都半途失敗了。你為什
麼還堅持待在這,阿菲利斯醫生?」
我抹了把眼淚。
「也許你不甘於那些改變你人生的過往,所以你想要改變過去?」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每個醫生都想站在生命的前線對抗死亡。但我們知道,最後獲勝的永遠是後者。」
「你,為何在這裡?」
我甩甩頭。「我無法改變過去。」聲音小得像蚊吟。「我擁有的只有『我自己』還有『現
在』,其中一方總是想要主宰另一方。」我抹了抹鼻子又擦了擦眼睛,真希望剛才那個順
序是相反的。
她索性轉過身去,不拖泥帶水沒留下任何指示逕自邁步離去。我理所當然地跟上。
我們在一個最平凡無奇的走廊上停下,駐足於一個最平凡無奇的角落。這是個我早已來來
往往過好幾十次的地方。
然而,可笑的是,這一切卻一點都不平凡。
我愣愣地呆站在原地,視線無法從赫然出現的門板移開,在這之前它明明不存在的。
斯克里特醫生看都沒有看那一眼,而是就這麼站在門旁,目光如炬地審視我。
「已經沒時間管你能不能理解我即將要告訴你的事情,所以我負責說我的,然後讓你自己
做決定。沒有一個普通人能成為醫生,也沒有一個普通的醫生可以持續在聖方濟各生存下
去。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現在離開,然後追尋一個遲早會失智無憂的漫長人生,並且在數
十年後,懷著自己有死亡之外其他選擇的荒謬想法,再次回到這裡乞求奇蹟。」
「好了。」她瞇細了雙眸緊盯著我。「我已經盡我所能警告你選擇這條路會遇到什麼,因
為你肯定不會喜歡路的盡頭能看到的東西。」
「當然,如果你選擇不放棄,那也是你的事。」
語畢,她調頭輕快地從我身邊離去。
我試圖穩住自己顫抖不已的呼吸,但失敗了。
我知道,我勢必會推開那扇門走進去,就像我知道自己每天早上都會起床一樣。
眼前只有唯一一條路可走。
慢慢地,我抬起頭來,看向那個只存在於這個時間點的門。陳舊木頭上有個腐朽的數字。
1913。
我清楚記得規則,但這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勉強抑制著作嘔的噁心感,我伸出虛弱的手,搭上了門柄,轉動。
它輕易地被推敞開來,如此親切好客。
我嚥了嚥口水,對自己點點頭,然後向前踏出一步,一股淡淡的煙味立即鑽入鼻腔。
我告訴自己,不論裡面等待我的是什麼,我都能應付得來。
但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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