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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月淨從二樓階梯走下來前還偷偷朝樓上瞄了幾眼。
也許是在意燕珍之後的動向、又或是擔心她的生命安全,藍月淨很清楚沉迷於逝者幻影中
無法自拔的後果,畢竟自己過去也曾嚐過類似的苦頭──被罪惡感綁架和淹沒在名為愧疚
泥沼的深淵。那就像暗藏在深水中看似無害的水草,越是不以為意,越是容易在鬆下防備
時被纏住,並且在揮手掙脫時強逼著向下沉淪。尤其是當燕珍積攢了多年的情緒一口氣爆
發出來,如果她一時想不開那簡直讓人難以繼續想像下去。因此不論何鈞文那種得以
觸及鬼神的茶藝多麼神奇,她始終保有一定程度的戒心,也盡可能地不要麻煩他的能力。
藍月淨最後還是踏下階梯,她擔心過多了。她心裡明白這是燕珍自己必須面對的障礙,也
只能靠她自己跨過去才有意義。
當她越往一樓靠近,就越是覺得一道不懷好意的視線從暗處閃爍著。她沒花多大的力氣就
在靠近入口處的位置上發現了目光來源。
「妳也太準時了吧。」藍月淨走到桌前隨手拉開椅子坐下。
「只要是領酬勞的時間我通常都很準時。」視線的源頭很快就暴露了身分,在這間餐廳唯
一的出口前堵著的是奕茹。她的眼神如豹一般的銳利,彷彿隨時都能射出光線炯炯逼人。
「妳就點這樣?」藍月淨沒有理會奕茹的態度,反而盯著桌上的兩貫握壽司。
「對啦我就窮。話說回來,妳怎麼會挑這種地點和客戶談事情,是錢很多嗎?這樣兩顆飯
要一百八欸,搶劫膩?」
「不然這樣好了,妳看看還想吃什麼讓我來幫妳結帳?任何餐點都行。」
「真的?」
「真的。」
「那我想吃那個秋蟹火鍋才怪!妳是不是以為委託的酬勞可以用火鍋支付啊?」奕茹
前傾身體,撥了她額前因為長過頭卻一直沒修剪的瀏海,「我跟妳講這次沒這麼容易,今
天我一定要拿到妳答應給我的東西。」
奕茹氣呼呼地像是餓了好幾天的野豹,再往前一點就要咬人了。
「有沒有人跟妳說過,其實妳蠻適合去幹討債這一行的。」藍月淨嘆了口氣,但神情一派
輕鬆。
「我沒時間和妳開玩笑。」
「我知道,這不是拿來了嗎?」
藍月淨伸手揮過桌面,一只一呎左右的古銅色木盒出現在兩人眼前。如此乾脆俐落地出現
,讓奕茹瞬間啞口無言,直愣愣看著那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並不是因為藍月淨那魔
術般的手法而感到驚訝,這套把戲她看過不下十次了,吸引她目光的自然是桌上這只木盒
。
木盒上有著精緻的雕花。那是一朵雖然沒有特別上色,卻讓人從視覺上明顯感受到它的豔
麗,欲綻待放的花苞好像在視線外就會出奇不意地盛開、彷彿一個閃神就會從盒上掉出來
似的杜鵑花樣式。
它是活的──任誰看了都會有這種感覺。
兩人好一會兒沒說話,奕茹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她沒想到藍月淨真的會這麼乾脆地
把東西交出來。沒有耍小動作還真不像是她的作風。
「我可以拿走了吧。」
「當然,這是委託前談好的報酬,當然可以。」
奕茹閉著氣,動作謹慎地像是在袖珍博物館裡組裝模型一樣,她微微向上推開盒子確認裡
面的東西,再三確保自己沒有上當後快速裝進自己的背包裡。接著將後腦杓靠在椅背上任
由胸口上下起伏,好像了結了幾億年的夙願後一吐為快的順暢。
「好了?沒別的事的話我要離開了。」藍月淨將擺在桌上的手抽回,接下來她還有別的事
要忙。
「呼。」
「等一下,我有點事要問。」奕茹拍了拍胸口,好像是在對自己喊話要趕快冷靜下來。很
快地這個舉動生效了,她對著藍月淨說:「關於樓上那個女的──」
「燕珍?怎麼了嗎?」
「我還是有很多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例如說她的弟弟到底為什麼當時為什麼會墜樓?為什
麼她會知道那個儀式?總不可能突然靈光一閃就自己想到吧。妳有頭緒嗎?」
「真稀奇,妳居然會關心委託以外的事情。我還以為妳眼裡只有錢呢。」
「這點我們是半斤八兩啦,像妳這種欠債仔慣老闆還真的沒資格說我。我可是拿我該拿的
部分,而妳卻是能打折就打折。」
藍月淨聳聳肩,一臉委屈地想要解釋,但還是兩手一攤什麼也沒表示。
奕茹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分而減小了音量,但依然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好啦,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不尋常了。」
藍月淨手指在桌面上點著,像是在思考這些話能不能說。過了半响才開口:「妳還記得『
在隙圖鴻』那件事嗎?就是有個畫家從我店裡買走一卷會吃人畫紙的那件事。」
「記得,當時妳要我去盯著他看千萬不要讓他在戶外打開畫紙,可是那傢伙後來還是打開
了。從畫紙裡面放出來的東西讓我吃了不小的苦頭,所以印象很深刻。」
藍月淨點點頭,繼續說:「『它們』是一種意識集合體,是專門誘導人類走向混亂的存在
,妳要稱呼那些東西是妖怪也好、幽靈也罷,總是就是一種邪穢。至於確切是從什麼時候
開始在人類的歷史裡面現蹤,這點恐怕沒有人能確定,只知道『它們』以穿梭在人類世界
中掀起各種大小波瀾為樂。然後,吸取人類因混亂而起的各種情緒維生。」
奕茹敲了敲太陽穴,皺著眉頭:「等等,這聽起來好像哪裡很熟悉」
「嗯哼。」
「那不就是和我的能力一樣嗎!」
奕茹天生就很熟悉的「渾沌」,是源自人類的想像力所構成,而他具有隨手就把這些想像
力實踐出來的天賦。人類想像出可以從手發出氣功波,那麼她就辦得到;人類幻想自己在
天上飛,只要體力足夠她也能靠操弄「渾沌」完成。簡而言之,「渾沌」也是一種人類意
識的集合體,和『它們』的存在可以說是如出一轍。只是奕茹力量的來源是想像,而『它
們』的維生管道是情緒,兩者雖然有差別,但仍可說是系出同源。
因此,只要人類意念沒有消亡,兩者的力量就不會消失。
「很有趣吧。」藍月淨說。
「才怪,太噁心了吧。」
「我想十多年前,燕珍弟弟所發生的事故雖然未必是『它們』搞的鬼,但透露鬼抓人儀式
和咒語給她,導致後面一連串事件顯然就是這些妖怪弄出來的把戲。當我原地重玩這個遊
戲的時候,發現儀式被動了手腳,築界師建造的環境被強制破壞,那時我就心裡有底了。
畢竟我和『它們』也打過交道,當那傢伙出現在周圍時那種令人噁心的感覺不會有其他人
了。」
奕茹手撐在脖子一側,覺得整件事越聽越頭痛,因而露出了不耐的表情。
「照這樣看來這些人不會如此善罷干休囉。而且根本防不勝防,什麼時候會冒出來衝康人
也說不準。」
「大概就是這樣。不過至少現在看起來,鬼抓人這件事應該就告一段落了。燕珍不會再繼
續進行下去那個有問題的儀式,『它們』也自然會去找一下個目標。」
「那個女的之後會怎麼樣?」
「誰知道呢。」
藍月淨站起身子準備離開,說:「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可以放我走了吧。」
「請便。」奕茹平舉手臂往出口一擺,「不如說,快走!每次看到妳都沒好康的。」
「對了,那個東西」藍月淨目光看向裝有木盒的包包,表情若有所思。「我勸妳要好
好使用,如果可以,最好連用都不要用,不然引起的問題恐怕會遠遠超越目前為止所有的
騷動。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有什麼意外我可吃不消。」
奕茹察覺到了藍月淨的眼神,立刻臉色緊繃了起來,說:「不用妳費心。應該說,妳也管
不著以後我要怎麼用它。」
藍月淨不再多說什麼,默默地到櫃檯結了帳後便離開。已經快過了用餐的精華時段,華嚴
邸這個時候依舊沒什麼客人,空氣中充滿著孤獨的木頭香味。如果這間店的價格可以再親
民一點,恐怕也不至於這麼少人吧,奕茹如此想著。
當她用餐完畢準備離開時恰好見到燕珍從二樓走下,她臉色看上去相當輕鬆。雖然兩人不
認識,當她經過眼前時奕茹還是對她微微點頭致意。
鏗啷一聲關上了門,室內空氣還是有些混濁。
「好了,接下來──」奕茹把木盒從包包中取出,將手放上後猛地抽了一口大氣。
「該是時候處理你了。」她扶著額頭說。
然而事情遠沒有奕茹想得這麼簡單。
轉眼時間過了兩個禮拜,她至今還沒打開過盒子。
她開始感到莫名的恐懼。彷彿打開盒子後就會有無以可避的災厄降臨。儘管她十分清楚這
裡面的東西對自己的意義──還有責任。
奕茹仍是用工作填滿每天的行程,全天候忙到上氣不接下氣。她並不是沒有時間可以好好
端詳那從舒月廳拿回來的精美的戰利品,但就是離得它越近,就越是近鄉情怯。
她最後選擇將盒子鎖進防潮箱。
因為她開始聽見那盒子彷彿在和她對話,聲聲催著自己該面對的責任。
「夠了!你給我安靜點!」奕茹對著空氣吼著,當四周安靜如昔,她只能照著鏡子中可笑
的自己。
「看來得離家遠一點。」她拍了拍自己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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