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有一座廢棄的寺院,在那座寺院的後方,有一大片幾乎要被南天竹淹沒的墓
地。
我從小就從大人們那裡聽說了,那座寺院之所以會廢棄……其實也不是因為什麼大不
了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原先的住持沒有孩子也沒有能夠繼承寺院的人選,於是當住持因
年歲已高去世後,寺院就漸漸荒廢了。
--廢棄之後的寺院卻反倒成為了另類的樂土。每當天黑之後,狐火鬼火磷火詭異地
穿梭其中,建築物內也有時會有閃現的人影,總是只出現在眨眼的那一瞬間,讓看見的人
到後來都還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然而我卻很確定……這座寺院裡一定存在著「什麼」,無論是不再被人祭祀的神明或
是妖怪或是魔物,那個存在從接管這裡的那一天起,都一定是,在這座寺院連同後方的墓
地上,設下了讓此處形同「異世」的結界。
所以才會發生那麼多怪事的。
像是,我曾經聽過有流浪漢在天冷時想到寺院中借宿一宿,睡到一半翻了個身卻發現
自己身處在熱鬧華麗的宴會之上。
大殿四處裝潢上因為長年缺乏打掃而生出的蜘蛛網全都不見了,連擺在大廳前方的佛
像都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的一點灰塵都沒有。周遭的牆上還被掛上了以黑色為底,繡上了某
種金色經文的布簾。擺在大殿四角的行燈中燃燒的似乎是某種線香,弄得整個大殿中煙霧
繚繞的同時,也讓人心中奇異地生出了幾份莊嚴肅穆感。
即使……面對的是那樣的場面,那樣的「人」。
在大殿中擺開宴席,正在飲酒作樂吟詩作對的,是一群與「莊重」兩字完全沾不上邊
的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身上都穿著高雅的正裝和服,臉上卻戴著像是蟲眼的面具;看
似與一般人無異的身姿,衣擺下方卻隱約有著多手多腳的影子;明明是成年人的身姿,吵
吵鬧鬧地閒聊著的語調反而像是小孩子。而且大概是正喝到了興頭上,對於闖入宴會的流
浪漢並無任何驚訝之情,也沒有要驅趕他的意思,反而是起鬨著,要流浪漢加入他們的宴
會,一同飲酒。
「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
原先還有點警戒的流浪漢,卻在喝了那群人為自己倒上的酒之後,只要一口--全身
都放鬆了下來。真要形容的話,就像是被源賴光帶來的「神便鬼毒酒」卸下了戒備的酒吞
童子似的。
絲毫不知道眼前擺著的是毒酒,只覺得灌下後渾身舒暢,白日時四處流浪的疲勞全都
一掃而空,身體一下子變得飄飄然的,還讓人忍不住想……再喝!再多喝上幾杯!
流浪漢就這樣在那群人的起鬨聲與嘻笑聲中,著了魔似的不斷不斷的往自己的嘴裡灌
著酒,很快就到了連人類都很難喝到的量。放下戒心之後,那些人又開始一盤一盤地向流
浪漢遞來宴會上的菜餚。
--那大概是流浪漢這陣子吃過最好,也最飽足的一餐了。
心滿意足的流浪漢,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再度睡過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當他再度醒來
時,外頭的天色已經大亮。
日光透過窗櫺照入大殿之中,依舊還是那副灰塵漫生、蜘蛛網遍布的景象,昨晚的一
切彷彿只是自己的幻覺,只有腹中的飽足感提醒了流浪漢,那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卻沒想到,當流浪漢一從躺臥的地上起身,忽然一陣噁心--
他在大殿上嘔吐起來。
吐出的卻不是自己以為吃下的菜餚,而是大量的蟲子。
像是,我曾經聽說過有位膽大的男子,在得知了流浪漢的故事之後,竟然和友人們打
賭了要到這座寺院裡一個人過夜試膽。
與有些憂心的友人相比,男子卻對寺院中可能會發生的怪異不以為意--反正頂多也
只是被騙著吃下蟲子而已。
男子過去已經住過許多有名的鬼屋,比起那些徘徊在屋內、對活人充滿惡意甚至帶有
攻擊性的亡靈,這種感覺像是小孩子惡作劇的怪異也只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於是男子在背包中準備了簡單的梳洗用品,就這麼在某一天的黃昏入住了寺院中的大
殿。
推開正門進入時,一眼看見的就是如傳聞中充滿了灰塵和蜘蛛網的破舊景象。在廢寺
前來不及遷走的佛像安座在大廳上方,被透入的晚霞照得呈現一片緋紅的臉,像是在笑,
從某個角度來看又像是在哭泣似的。
一與佛像的臉對上,男子忽然無來由起了一陣寒顫。直覺告訴他這裡很不對勁,但是
又說不出哪裡古怪……男子在那一瞬間真的有了打退堂鼓提早回家的意思,只是因為是和
友人們打賭了,什麼都沒遇到就這麼回去也太丟臉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住下了。
出於安全起見,男子在當日入睡前搬了桌子擋住了門,自己則是抱著背包躲在佛像下
方的桌下,就這麼睡了一夜。
倒是一直相安無事的睡到了天亮。
抱持著「是我太緊張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之類的想法,回到家中的男子,在打
開一直不離手的背包時--
卻發現背包裡密密麻麻的爬滿了毛絨絨的黑色大蜘蛛。
男子嚇得當場就將背包扔出窗外。
像是,我曾經聽過有個和父母一起到寺院去掃墓的女孩,覺得無聊時亂跑亂逛而進入
了寺院的大殿。
「菩薩大人,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注意到了佛像上滿布的灰塵的女孩,掏出了隨身的手帕把佛像擦得乾乾淨淨。做完了
這件事的女孩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妳擦得真乾淨呢。」
女孩聽見聲音回過頭時,才發現大殿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位美麗的女性。那位
女性穿著華麗的黑色十二單衣,層層的衣擺之下似乎有多隻手腳的影子在搖晃。女孩揉揉
眼睛,本來還想再看得清楚一點,卻被那位女性的下一句話引開了注意力:
「作為好孩子的獎勵,這個髮飾就送給妳吧。」
女性讓女孩看了手上的蝴蝶結髮夾,並為女孩別上了。之後還牽著女孩的手走出了大
殿,一路走回了墓地。
「媽媽、媽媽,妳看我的新髮飾!」
看見了父母的女孩立刻掙脫了那位女性的手,興奮的跑向父母炫耀著。
在女孩轉過頭後,女孩的父母卻大驚失色,甚至尖叫了出來。
女孩的頭上爬著一隻巨大的黑蜘蛛。
我接下來要說的故事嚴格來說並不是發生在寺院中,而是,在寺院後方的那片墓地。
--那也是我在決定進入那個深坑前的親身經歷。
我在兩個星期前曾經到那座寺院去,原先只是想為過世的父母掃掃墓,卻在點上香之
後,也不知為何的,隱隱約約聽見了父母的聲音。
那個聲音是怎麼來的呢?我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結果卻發現是從父母墓碑下方的一個
只有十元硬幣大小的洞中傳來的。
我本來還想湊得更近一點看得更仔細點的,卻因為看見洞中隱約伸出了蜘蛛的腳而作
罷。
--應該只是我的錯覺而已吧,只不過……是一個蜘蛛洞而已。
我很努力的試著想說服自己,但是,第二天我還是忍不住的跑回去看了。
洞中的蜘蛛大概是出去覓食而消失了。
與消失的蜘蛛相對應的是,從洞內傳來的父母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聲,也更加的清晰-
-是彷彿被誰折磨著一般的,喊著「救命、救命」的聲音。
我這一次的確湊近了那個洞,卻能夠一眼就看見洞底。再怎麼看,也只不過是個普通
的地洞而已。
然後,第三天、第四天--為了弄清楚那個聲音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我每天都會到那
片墓地去,好好研究上一整天,卻一直都找不出原因。
與此同時,我卻發現那個洞每天都會比前一日還要大上一點也深上一點……不過兩個
星期的時間,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寬度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入的、深不見底的大坑。
「這下面該不會連接著地獄吧?」
一開始只是我站在深坑邊緣一個不由自主的感嘆,等到當天回到家後,我躺上了床,
望著天花板,卻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我那因為犯下的連續殺人事件而成為全國追罵對象的父母,死後最終的歸宿,的
確很有可能是在「地獄」之中。
那麼,眼前這個持續了兩個星期的怪異現象……就有可能是正在地獄中受苦的父母,
對我發出的求救訊息。
正因為這座寺院連同後方的這片墓地都形同「異世」一般,這種事才可能會發生。
隔了一天,帶著這個結論再次回到這裡時,我又發現在深坑邊緣搭著一道繩梯。
在又經過了一天的思考之後,我終於決定要下到那個深坑之中,一探究竟。
……我要去救他們。雖然是全國追罵的對象,但畢竟還是過去的日子中一直對我都不
錯的父母。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在用繩梯下到深坑的一半時前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國文課上曾經讀過的一篇課
文--芥川龍之介的「蜘蛛之絲」。
大盜犍陀多在死後墜入了地獄,卻因為生前曾經救了一隻蜘蛛,而得到了脫離地獄的
機會。
犍陀多順著佛祖垂吊而下的蜘蛛絲攀爬而上,然而後方卻有許多罪人也想靠著這條蜘
蛛絲離開地獄……
「喂,罪人們!這條蜘蛛絲是我的,誰准你們上來的呀!下去!下去!」
霎時,本來還好好的蜘蛛絲,突然從犍陀多懸吊的地方,「崩」的一聲斷了。
雖然知道和自己的情況不一樣,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始思考了起來--
如果這下方就是「地獄」的話,那麼當我想要回到地面上而順著繩梯攀爬而上的話…
…
繩梯會不會有可能也在我爬到一半時,突然斷裂,把我這個「惡人的女兒」送回「地
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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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我是白井天。
今天我想用這篇文讓大家感受一下我有多怕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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