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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因為下午主管被抓到總公司開會,我們分部處於無政府狀態,隔壁的同事立刻開了團
買了炸彈蔥油餅配珍珠奶茶,吃飽喝足之後,追劇的追劇、滑手機的滑手機,這時候我的
手機論壇跳出一則很酷的標題,寫著「大揭密!躲過孟婆湯,中國神秘侗族,逾百人保有
前世記憶」。
對於這種聳動的標題,我的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卡車的貓,瞬間手指不聽指示的就點了下去
,內容大意是在講中國湖南的一個部族,他們有將近一百多人仍舊保有前世的記憶,甚至
連前世的姓名、家庭成員的名稱、居住的地址以及離世的原因都記得清清楚楚,有靈學家
稱這樣的人為「再生人」,也就是保有前世記憶的情況下,再活一次的意思。
這時候隔壁的同事飄了過來,然後問了我看甚麼這麼專心,我便把其中一個案例說給他聽
,有一位名叫作「石爽人」的婦女,她是土生土長的侗族人,未曾學過漢語,一開口卻能
說出道地的漢話,甚至還記得前世喚作「姚嘉安」,而她是因為一次在魚塘洗腳的時候中
毒,回家後渾身發癢,最後高燒不退身亡,離世前身體還突起一顆又一顆不知名的腫塊。
嘴賤的阿源看我們兩個說得煞有其事,他則在一旁補了一句:「靠!這不是太可怕了!要
是真的有前世的記憶,我老婆說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都要跟我在一起,我他媽不就生生世
世都不能換口味了嗎?」
一旁圍過來的同事立刻補了一槍說:「那也不一定,說不定下輩子你老婆變得超正超辣,
但也不排除成為其他物種的可能,像是...馬來貘嗎?」
大夥兒笑成一團,阿源立刻灌了他一拳,笑著罵他你才人獸戀。
這時候大門突然自動打開,大家立馬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望向門口,每個人心裡想著地都是
「該不是主管提前結束會議了吧?」
好在進來的是早上請補休的同事,俊凱,自稱台中金城武,我們都叫他屁男,因為他講話
跟放屁一樣。
「靠!又在偷,開團也沒有揪」
大家虧他說不是胃痛請病假嗎?怎麼突然又有食慾了?果不其然他說自己昨天跑夜店,早
上還有點宿醉,果斷請了病假,因為晚上要去看夜景,和妹子約在市區,從公司出發比較
近,所以才來勉強上一下班。
旁邊同事給了他一根中指,順便拿出多訂的蔥油餅給他。
他馬上誇了同事人美心善,然後問了我們剛剛在討論甚麼,我只得又說了個大概,然後他
突然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神情看起來格外的認真,我以為他要變一個廉價魔術,結果他
突然丟了一個很古怪的開頭:「我相信。」
「蛤?」
他這人向來神鬼不信的,連他桌上那本12星座與血型全剖析,如果不是為了把妹,他連翻
都不會翻一頁,更不要說買回來還用螢光筆畫重點,要是他把這種精神用在工作上,三年
的資歷已經夠他升上兩次組長了!
大家抱持著吐槽的心情聽下去,可誰知道,他說到後來,整間辦公室都圍了過來,大夥放
下手邊的工作,屁男說話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插嘴,除了空調運轉的背景音,再沒有其他
,那麼,今天的故事,開始喽。
故事是發生在他爺爺和小叔身上,
屁男的爺爺是跟著國民政府來台的,爺爺說那時候他站在城牆上,拿著機槍就往下掃射,
那時候爺爺才十八歲,他閉著眼睛扣下板機,內心不斷祝禱不要有人中彈。
最後國軍戰敗,倉皇撤離,那時候港口邊擠滿了人,每一艘船全是滿載,甚至有不少船員
在這個時候高價索賄,那些個紙鈔早就因為戰亂成了廢紙,黃金、首飾勉強還能保值,那
個年代,光是一頓溫飽都成問題,能賣的,早給賣了!你甚至可以聽見拽著雞、拿著蔬菜
馬鈴薯或是肉乾哀求的討價還價聲,但現實就是慘忍,船上的位置就是有限,多載一個人
,船就有沉下去的風險。
汽笛聲很快地響徹了港口,嘈雜的喧鬧聲、哭聲、叫罵聲全混在了一團,爺爺的同袍把黃
金項鍊藏在口袋裡,那是一尊釋迦摩尼佛的純金項鍊,做工非常精細,蓮花上面還刻的經
文,一看就知道造價不斐。戰爭期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只有爺爺知道這個秘
密,儘管他們是鐵兄弟,但他也只給他看過這麼幾次,因為在戰爭期間,難保誰不會動甚
麼壞念頭,有這樣一個東西傍身,總是懷璧其罪。
他藉故要去方便,找了個角落,把項鍊從衣服的內袋裡拿了出來,然後揣在了手裡,他想
要登船,而這東西是最好的門票。
爺爺看見船員們把船錨給撈了起來,大船正緩緩地要駛離港口,他知道這一班船一離港,
他再沒有機會離開,爺爺撥開了人群,船員給他搭了把手,最後他還是登上了船,就這樣
飄來了台灣。
來台灣之後他認識了奶奶,後來生下了大伯、二伯、爸爸、姑姑還有小叔,五個孩子裡面
,他最不喜歡小叔,因為小叔從小身體就弱,一天到晚就要帶去看看醫生、吃藥,那個時
候如果不是大病,泡個符水喝一喝也就過去了,小孩子,誰不是這樣走過來的?
可小叔就是不一樣,他如果一喝符水,就會立刻上吐下瀉,爺爺說,是因為小叔生在鬼月
,算命的也說過,小叔這輩子是來討債的,但為什麼來討債、討甚麼債,算命的也都只是
支支吾吾地說不明白。
屁男的爸爸告訴他,小叔從小就比所有的孩子都還要爭氣,因為一但犯了一點小錯,爺爺
就會拿起藤條抽他,而且是往死裡打的那種,家裡的藤條有好幾根都是抽小叔抽斷的,小
叔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褲,有一次屁男無意間看見小叔在換褲子,才看見他腿上大大小小的
全是傷口,看起來十分滲人,回家後爸爸才告訴屁男,不知道為什麼,爺爺特別不喜歡小
叔。
爸爸回憶起來,小時候爺爺在教訓小叔,總是會一邊揍他一邊罵著:「你就是巴不得我死
了最好!」,這句話爸爸他們私底下都會拿來開玩笑,姑姑好幾次都覺得爺爺處罰得太過
分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有必要打到皮開肉綻的嗎?姑姑說,她常常有一種錯覺,就好
像爺爺是真的想把小叔給打死了一樣。
在屁男有記憶以來,小叔並沒有甚麼特別,整個人也都和和氣氣的,他只記得他後腦上,
有一塊拳頭大的地方地方長不出頭髮,甚至摸起來有點凹陷,他一直以為是小叔受過傷,
但爸爸告訴他,小叔從小的時候,那一塊就生不出頭髮,除了那處之外,小叔的髮量可是
十分濃密的。
爺爺在屁男上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就因為中風住進了醫院,家人們輪流地去照顧他,爺爺
雖然右半邊幾乎呈現癱瘓的模樣,但精神卻還不算太差,有時候還會跟來探病的屁男聊聊
天,說說故事。
這些故事有真的,也有假的,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分辨,有時候爺爺的精神狀況好,有時
候有些萎靡,到後來甚至很長時間都神智不大清醒,他就更無法分辨真偽了。
但有一則,是關於小叔的。
那天下午,爸爸把屁男送到醫院陪爺爺,那時候爺爺幾乎一整天都在睡覺,爸爸因為公事
,想回一趟公司處理,便哄著和他說,說屁男已經四年級,是小大人了,小大人應該可以
照顧爺爺吧?屁男點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離開前還特別讓屁男背了一次爸媽的手機號碼
,並告訴他如果有事情,可以到櫃檯找護士姐姐幫忙打電話給爸媽。
爸爸離開後不久,爺爺便醒來了。屁男本來還在看故事書,想著爺爺可能和往常一樣要睡
很久很久,起初他還在煩惱要是故事書看完了該怎麼辦?這時候爺爺突然叫了小叔的名字
,過了很久,才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小叔,似乎有一點失望。
爺爺又閉起了眼睛,屁男以為他又要睡覺了,但這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個故事,是一個關於
他搭船來台灣的故事。
爺爺說他和一個同袍,好不容易趕到了港口邊,港口黑壓壓的擠滿了人,到處都能聽見叫
囂、吆喝、尖叫還有孩子走散啼哭的聲音,而他摸了老半天,口袋裡只有單位核發的糧票
,甚麼也沒有。
他的同袍突然說要去小便,在這個汽笛大作,船要準備離港的時候小便,就是傻子也能猜
到,他要拿他那條金項鍊,屁男問了句:「甚麼金項鍊?要金項鍊幹甚麼?」,爺爺沒有
回答他,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他好像是說給別人聽,但更多,更像是說給自己聽一
樣。
爺爺沒有理會他的疑惑,甚至沒有停下,也沒有搭理屁男是不是有聽懂,又繼續說了下去
。他說,那個同袍在四下無人的地方,從口袋的內襯裡掏出了金項鍊,項鍊很漂亮,是金
色的釋迦摩尼佛,他以前看過的。他知道,這東西就像是一張船票,能在滿載的甲板上,
換到一個站著的地方,他不能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好快、好快,
快到他幾乎聽不見汽笛的聲音。
旁邊說巧不巧,有一塊大石頭,或者,說是一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
一下、兩下、三下,他的同袍就在地上睡著了,爺爺拿走了金項鍊,金項鍊被握的溫溫的
,那股溫熱的感覺和他冰冷的手心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無暇去理睬這些瑣碎的小事情,他
跑向了港口,船收起了錨,要離開了。
「晡...晡...晡...」爺爺好像在模仿著汽笛的聲音,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叫聲也越來越
大聲,他的狀況看起來十分不對勁,左半邊正在抽搐著,他的嘴角也開始冒著白色的唾沫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屁男幾乎被眼前的樣子嚇壞了,好在剛好護士巡房走了進來,趕
緊的按下了緊急按鈕,搶救之後,爺爺才暫時脫離了危險。
但那個畫面,還有那個故事,在屁男的記憶裡,埋下了很深的種子。
屁男國小六年級的時候,爺爺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在臨走前的幾天,大家幾乎輪番地
守在了爺爺的病房,爸爸甚至還請了幾天假,帶他到醫院附近便宜的小旅館住,怕如果臨
時有甚麼狀況,至少能見到最後一面。
爺爺走的那天早上,爸爸正在樓下買早餐,屁男自己先搭電梯到了爺爺的病房口,小叔本
來就在裡面。
爺爺那時候已經幾乎沒辦法說話,醒來也只能阿、阿、嗚嗚的叫著,屁男其實有點抗拒看
見這樣的爺爺,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離死亡這麼近的距離。他在門口掙扎了幾分鐘,緩緩
地推開了門,小叔正背對著他,然後看向窗戶外面,爺爺正舉起唯一還可以活動的左手,
顫抖地發出微弱的阿...阿...阿的叫聲,小叔沒有理他,摸了摸那塊生不出頭髮的後腦,
然後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他說:「你欠我的還沒有還完,下輩子,我還會找到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冷峻,屁男甚至產生了一種「這人是我認識的小叔嗎?」的錯覺。
小叔轉過了頭,發現在房門口站著的屁男,溫柔地走了過來,塞了一塊糖在他手裡,說了
一句:「這是我們之間的祕密」,就往病房外走了。
小叔離開後沒有多久,爺爺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之後,小叔就音訊全無,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他搬離了原來的住處,和家裡幾乎斷
絕了往來,而這些事情是一點徵兆都沒有的。大伯還因為擔心他尋短見,找過了警察,甚
至還刊登過了報紙,但最終未果。
小叔到底去了哪裡了?小叔頭上的傷,究竟又是怎麼來的?而他在爺爺臨終前的那句話,
還有要他保守的秘密,究竟又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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