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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凡說完,空氣中一片死寂,只剩我的喘息聲。
我思考著她剛剛話所說的關於漢口村的故事,邊環視我們不小心闖入的這間暗室。
暗室的結構和我先前醒來的那間石室相仿,從天花板到地板,都是用灰白色石壁砌成,只
是空間還要大上三倍。
房間內四周點滿數不清的鮮紅的蠟燭,燒得整個房間悶熱而難以呼吸。與先前石室不同的
地方在於這裡沒有石床也沒有茶桌、座椅,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口大紅漆身棺材,不
協調地擺在石室正中間。
金絲楠木的棺身,通體覆著大紅朱漆,半掩的棺蓋下不時透出一股樹脂蜜蠟味,讓原本就
密不透風的石室味道更詭異。
我隱約猜到放在棺身中的人是誰,所以從踏入門內後,只和王小凡在離那口棺材最遠的角
落,打死不願靠近。
王小凡看著楞怔在原地的我,嘆了口氣後,開始向我解釋,漢口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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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先前猜測,何天豪的確不是暴斃而死的。
王小凡還說,她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從外地回鄉,充滿熱情又正面陽光的何天豪。
從第一次見到他,王小凡就被他燦爛的笑容和善良溫柔給深深吸引。隨著何天豪在村子裡
待的時間越長,王小凡才第一次感受自己像個正常的女孩,可以戀愛、可以結婚,可以期
待自己從不敢奢望的幸福。
而和何天豪在一起的日子,體弱多病的身子也像是努力振作般,一天天好起來。王家和何
家也歡歡喜喜的定下了親事,決定等春暖花開時,便讓兩人成婚嫁。
然後,就像王姨所說,今年正好是要完成第十三代搭骨屍的年份。偏偏漢口村人口稀少,
遲遲找不到可以用來獻祭的屍身。
更糟糕的是,曾經向漢口村販售好幾代無名屍身,以便完成搭骨屍的的走屍者也找不到蹤
跡。
王小凡曾聽見李村長不只一次出現在她們家,語重心長地跟王姨說,他從去年就帶人到走
屍者聚落好幾次,但整個小村一個人都沒有,彷彿十幾個人口瞬間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
任何痕跡。
隨著搭骨屍遲遲沒有完成,漢口村慘死的人數一天天增加,村民的不安與懼怕也隨之堆疊
了頂點。
於是,理智終究被恐懼給淹沒。
部分漢口村人開始要求造成這一切孽根的林家後代-王姨,交出王小凡,阻止林姑娘的詛
咒繼續蔓延。
從外地回來的何天豪對林姑娘百年來的詛咒不以為然,認為那是落後思想,是村人在一連
串意外死亡下的穿鑿附會。更何況還要王小凡為了這麼荒唐的理由犧牲性命,他當然不會
坐視不管。
於是他努力的一次又一次,設法說服漢口村人恢復理智,不要被恐懼所控制住。
某次深夜裡,何天豪再次試圖勸阻激動憤慨的漢口村人,原本只是激烈的口角衝突,卻意
外演變成激烈的肢體碰撞。
在一片混亂之中,剛死了獨子的陸太太闖進何家,明明是一個孱弱婦人,不知道哪來的狠
勁,當著眾人的面,提著那根吊著陸強強屍體的曬衣竿,往何天豪頭上硬生生插了下去。
年輕力壯的何天豪被重擊昏了過去,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時不知道是誰提的主意,竟然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何天豪給活活打死了,早已殺紅眼
的村人,甚至連何家年邁的兩老也不放過。
也在場的李村長沒能來得及阻止何天豪的死,但面對村人日漸高漲的不滿與對百年前林姑
娘詛咒的畏懼,仍蒙蔽了他的雙眼,在村人把無辜的何家兩老打死時,選擇了冷眼旁觀。
何天豪死後,搭骨屍就完成了一半,但他們還需要一具女屍才能完成這最後一代的祭祀。
於是已完全喪失理智的漢口村人,並沒有猶豫太久就來到了王小凡家門口。
眾人聚集在門口外,王姨和王伯伯又驚駭又錯愕,從他們滿臉鮮血,怒沖沖的樣子,王姨
知道,這些人已經瘋了。
於是王姨和王伯伯死死的護著王小凡。王姨站在門口,披頭散髮,一雙眼睛瞪得血紅,她
拿著汽油和火柴,威脅所有試圖接近王家宅邸的人,若敢靠近王小凡一步,她便與他們同
歸於盡。
但王姨不知道的是,自知道何天豪被村人打死後,王小凡早已失去了活在世上的理由。
她這一生曾渴望的平凡幸福,曾以為就要緊緊抓牢的快樂,那在她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小
小希望,早已隨著村人瘋魔殘虐的行為,給永遠捏熄了。
她的心,早就跟何天豪一起死去了。
同樣的,她也不想再見到自己的母親為了她,活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自何天豪
死後的那天起,那些瘋魔的村人便守在王小凡家門外,和王姨與王伯伯對峙著。
於是王小凡開始不吃不喝,只期望能夠早日死去,好與何天豪相見。
可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她仍然苟延殘喘的活在世界上。
想活的時候活不好,想死的時候又死不掉,彷彿是一樁老天爺賜給她悲慘人生最諷刺的笑
話。
就在那天,王姨再次送來那些她一口都不碰的飯菜和藥,然後緊緊的鎖上用來禁錮她的後
棟樓房後,王小凡下定決心,拖著早已殘敗不堪的身子,在房裡唯一一架衣櫃裡,用何天
豪送她的圍巾,將自己吊死在裡面。
王小凡平淡地說出這些話時,縱使說著自己是如此親手結束自己短短的一生時,臉上也沒
有任何情緒。
我看見那個曾即將迎來幸福快樂的年輕女孩,面對所愛之人被活生生給奪走後,心如死木
的絕望,絕望到多活在世上一天都是折磨,只有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脫。
當王姨發現王小凡的屍體時,幾乎將她徹底潰擊,一夜白了頭。
而守在門口的村人們,就知道王小凡的死訊後,興高采烈的開始籌備搭骨屍。
王姨崩潰的抱著王小凡的屍體,王伯伯看出她不會就這樣放過那些人,所以他流著淚喊破
喉嚨要她別衝動,但她還是轉身提刀就要衝去那些將她唯一的女兒逼上絕路的人家中,要
他們血債血償,同歸於盡。
但就在衝出家門的前一刻,她突然止步。
一位穿著藏灰色僧衣的年輕和尚,彷若預知她將鑄下大錯,站立在王姨家門口,沒有被她
瘋魔般的舉動驚嚇到,只是對她微微欠身。
說也奇怪,王姨看到那位和尚後,憤怒的情緒就逐漸平緩下來。
年輕和尚禮貌平靜的詢問王姨,是否能進門為她這宅子看一看。
王小凡說,她死後魂魄就一直在王姨身邊,看著她發狂崩潰時的無力阻擋,讓她相當痛苦
難受,但看到那個和尚時,她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個人非常可怕。
和尚明明穿著一身僧衣,面相莊嚴,可駭人的是他臉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珠子。
聽到這裡我不禁感到十分詭異,佛門弟子慈悲為懷,就算王小凡死後化為魂魄尚未超渡,
也不該對一介佛門弟子有如此大的懼怕,那和尚肯定不對勁。
王小凡看著和尚鋒銳凌厲的眉目,總覺得他在隱藏著些甚麼,於是王小凡在他進門後便退
的遠遠的,不敢靠近半步,深怕被發現。
年輕和尚跟著王姨和王伯伯進到家中後,雖說是要替她看看宅子,但目光卻從未位在廊道
深處的後棟移開。
他沉默半响後,淡淡地向王姨開口說道:
「夫人家中,近來恐怕是有非命之劫吧?」
「夫人對搭骨屍可有理解?」王姨茫然地搖搖頭。
「搭骨屍是一種用屍身獻祭,以怨念鎮壓怨念的做法。」
「被選作搭骨屍的屍身,不僅魂魄會四分五裂,在獻祭之後更會因為魂魄盡失而無法入輪
迴,永遠迴盪在陰陽道上,成為怨念的一部分,日復一日被它束縛住,永無重生之日。」
王姨聽到王小凡的魂魄恐會四分五裂、無法入輪迴,原本逐漸安靜下來的情緒又再次被戳
中,放聲大哭差點暈了過去。
於是她忘了懷疑,一個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和尚,怎麼會知道她剛剛死了女兒?還知道她
的屍身要做搭骨冥親呢?
在一旁的王小凡越來越不安,她不清楚成為搭骨屍之後會怎麼樣,可她也知道那和尚必定
不是出於好意。況且,會對漢口村百年來從不對外人說起的搭骨屍陋習如此清楚,他必定
不是碰巧路過的隨意之人。
就當王小凡焦急的思考該如何讓王姨知道和尚的話不可信時,和尚一直看向廊道的目光,
倏地轉向站在稍遠處的她,雙眼露出一絲陰惡之氣,嘴角勾起讓人發寒的微笑,下一秒王
小凡便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又回到那個她生命結束的房間裡。
但這次她卻怎麼樣都無法離開那個房間。
不清楚年輕和尚用了甚麼法術,讓她的魂體無法離開房間,但她卻能清楚的聽見房間外邊
,甚至是整個村子裡發生的所有事情。
所以當王姨去將何天豪的屍體偷回來時,王小凡知道;
王姨在半夜在所有村人的門口淋上汽油,並放下那把火的時候,她也知道;
當王伯伯氣憤的抓著王姨的領口,狠狠扇著巴掌要她清醒不要被那和尚妖惑,王姨將那把
曾用來保護女兒的刀,刺向自己丈夫的胸口時,她全部都知道。
但王小凡最終仍是甚麼都做不了,她只能不斷用沒有形體的身軀,哭喊著敲著門房,希望
喚回自己母親最後一點點理智。然而這一切還是隨著漢口村所有生命的逝去,煙消雲散。
當王小凡心灰意冷的枯坐在房門口,聽著滿手鮮血的王姨站在村中央瘋狂大笑時,那個年
輕和尚又出現了。他對王姨說,如果要想復活她女兒,這樣還不夠,還需要一具煞氣夠重
,還得命格極兇的屍體,才能承受王小凡身上的戾氣。
那時王小凡還不知道王姨打算做甚麼,和尚的結界讓她的魂魄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所以後
來王姨去了哪裡、做了甚麼,她都不大清楚。
直到不久後的某天晚上,我意外闖入了和尚用來束縛她的結界時,她才意識到,她母親恐
怕是打算用我的身體來作為復活她的容器。
可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和尚絕對不是只是為了復活她,王小凡感覺得出來,他需要我
這具身體是另有所圖,圖的是甚麼王小凡還是不清楚,她只知道若我繼續待在這裡,一定
在劫難逃。
所以在意外見到我時,她試圖警告我要我快逃。
可是就在她說出口後,她立刻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戾氣,從村裡的某處浮現,瞬地
壟罩漢口村,並瞬間壓迫著她,讓她無法說話也無法現形,甚至差點魂飛魄散。
王小凡在說著那股沖天戾氣時,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圓滾滾的眼睛猛地睜大,彷彿回想起
她當時的恐懼。
我想我知道讓已經死去的王小凡如此懼怕的東西是甚麼,因為那晚王小凡突然消失後,我
曾經看見那個穿著大紅新娘袍子的女人,那張沒有五官的臉。
王小凡停頓下來,深吸一口氣後緩了緩不停發抖的身子,繼續說道。
她再次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可以離開房門了。
可整個家裡空空蕩蕩,沒看到王姨的身影,也沒見到我,於是她匆忙的跑出家。整個村里
經過王姨那天一怒之下放的火,已經一片烏黑,死氣沉沉。
但在一片陰沉的黑霧中,她發現村里用來祭祀林姑娘的祠堂燈火通明,還掛上了喜慶燈籠
,立刻知道大事不妙。恐怕我已經落入了和尚的圈套了,心急之下便穿進祠堂內,試圖在
一切太晚前阻止發生。
她小時候調皮,曾不小心闖入林姑娘的祠堂裡,還少見的被王姨臭罵了一頓,所以她對祠
堂裡的方位稍有印象。進到祠堂後,她悄悄的躲在牌位後方的隱道,觀察在這段她失去意
識的期間,究竟發甚麼了事。
她看見我自顧自地從另一端的石室走出來,站在何天豪的屍體旁,雙眼緊閉,眼前有一陣
陣灰黑的煙霧環繞,然後還自言自語的對著空氣說話。
她想應該是年輕和尚的法術,閉了我的心眼,讓我以為在跟周遭的人說話。
我點點頭,確實有可能,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我進村之後,一直以為那些和我說話、打著招
呼的人都還是活人。
她一直躲在隱道中,心裡著急,卻又不知道如何讓我清醒過來。
琢磨半刻後,卻見我東張西望,彷彿在和誰眼神交流般,又突然拿起茶杯,一口氣喝下,
接著又像是兩旁有人架著我,獨自對著空氣一陣狂打腳踢。
她感到詭譎萬分卻又不知該怎麼幫我。
我喝下那杯茶後,雙眼仍是緊閉,且灰黑色的霧氣也未見散去。
就在這時,原本靜止無風的廳堂忽地傳來一股氣流,氣流一碰到我身上後,原先環繞在我
眼前的黑霧便漸漸散去,接著我趴在地上就是一陣狂嘔。
吐完之後,她見我再次抬頭,雙眼已經張開,眼前也沒有任何黑霧。
而我在黑霧散去之後,似乎終於意識到身邊的狀況,到處驚恐的推拉著門窗試圖逃跑,她
便刻意發出聲音,企圖讓我注意到,好讓她有機會帶我從祠堂裡的隱道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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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完王小凡的話後,腦袋一片空白。
原來這幾天在漢口村碰到的真的都是死人,為什麼我完全沒有發現?到底是誰對我做出這
種事?那年輕和尚是誰?他目的是甚麼?金東敏到底發生甚麼事?
腦海中瞬地湧現一百個困惑,我嘴巴微張,邊消化著剛才那些故事,邊猶豫該從哪裡開始
問起。
王小凡見我想開口詢問,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那和尚到底是誰,把妳拖到這裡來又是
為了甚麼,但我知道一定不會是好事!他害得我媽媽屠殺整村人命,甚至還親手殺了我爸
……所以妳得趕快逃出這裡,否則等那和尚出現就來不及了!!」她激動地看著我,雙手
著急揮舞著。
心裡恐懼不安,但我突然想到,方才廳堂裡除了滿屋子村民外,明明還有一個不屬於漢口
村的人。於是急忙向王小凡開口問道:
「剛才除了我外,妳有沒有看到一個黑髮棕眼的男孩子?」
王小凡不停緊張的左右張望,似乎害怕著甚麼未知的東西會從黑暗中冒出。
她不耐煩地搖搖頭:「沒有,從頭到尾,妳就是一個人對著空氣瞎講話,模樣看起來特恐
怖,我都懷疑妳是不是已經被上了身了!」
我呆看著她,身上一股寒涼貫穿,喉嚨乾啞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但不只是因為王小凡說的故事,也不是因為她說未曾見過閻言,而是就在剛剛她說話的那
瞬間,一抹腥紅色的身影從棺材中緩緩立起。
伴隨著一股濃厚的腥臭味,那臃腫的身軀片刻就出現在她身後不到十公尺的地方。
"鈴……鈴鈴……"
一陣鈴鐺聲從不遠處傳來,我望見那像血一般鮮豔的大紅花袍,像紙一般蒼白的五官,裙
襬上的小花鈴在沒有風的石室裡輕輕搖曳,紅袍底下若有似無的腳尖踩著高高的木盆底鞋
,站在王小凡身後,一動也不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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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東敏:到底甚麼時候才要讓我出場!!!
小蓮:可以趕快讓他出場嗎,我被嚇得好累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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