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頁好讀版:https://vocus.cc/article/5f8d6c72fd897800019a08df
晚上十點,已經過營業時間的兩小時了。藍月凈這天仍遲遲沒有收店的打算。
儘管這一個星期以來舒月廳的生意慘淡,幾乎可以說是門可羅雀……不,這麼說不恰當,
這裡甚至連隻麻雀飛不進來。事實上舒月廳的經營狀況大多時候都像今天這樣,三天內能
有一位客人造訪就算老天有眼了。因此,今晚毫無來由遲遲不下班這件事讓工讀生很費解
。然而,就算他問了原因也只得到幾聲敷衍的回覆。
平日藍月凈要去大學上課,假日又很常因為公務出差,如非必要,下午五點以前很難見到
她在店裡,就算出現了,也會在晚上八點準時下班。因此一天中待在店裡最久的,就屬高
中輟學後就都在待店裡瞎忙的工讀生了。只不過他平常待在店裡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玩手
機和看看電影外,幾乎沒什麼貢獻。前一陣子甚至還搞丟了店裡一本被詛咒的童書,搞得
藍月凈得花大把時間在找失物,至今還是一無所獲。
但星期三的今天藍月凈一反常態,向學校請了假,待在店裡哪裡也不去,就坐在辦公室的
位置上讀著艱澀難懂的《古典力學》和《應用數學》,據她本人說過「自己休學過一年,
所以根本忘了以前教過什麼。」之類的不負責任發言,因此工讀生本來以為說不定是系上
期末考要到了之類的情況,為了專心讀書所以窩在這裡努力準備考試。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猜錯了。因為藍月凈大多時候都對著書本皺眉發呆,有幾次還被自
己發現在偷滑手機,總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絲毫沒有那種準備考試的緊張感。再
說,如果時間接近期末考了,乖乖去學校上課說不定才是上策。
那麼是在等人嗎?
「等男朋友?」工讀生問了。
「你來半年多了,我看起來像是有嗎?」
藍月凈轉著鉛筆,在書本上點啊點著,上頭做了一堆英文筆記和數學符號,但她大概自己
寫了什麼都搞不清楚。
「雖然我不下班是沒差啦,可是如果妳沒事的話幹嘛不關店?平常都沒開到這麼晚啊。」
藍月凈看了看手錶:「那就再等一下。反正你都說沒差。」
「妳的人真的跟這間店一樣奇怪。」工讀生躺在沙發上繼續滑起手機來。
「謝謝誇獎。」
藍月凈說完,剛要低頭繼續看她那宛如天書的筆記,一陣開門的鈴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來了來了!」藍月凈站了起來,不過出聲音的卻是興奮的工讀生。
「駐事有在嗎?」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女性,穿過重重陳列古物的架子和層櫃,直直往店後
方的辦公室而來。「我這麼問好像廢話……既然我進得來,表示妳一定在嘛。」她宏亮的
聲音和美麗的外表都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她身上穿著賽車女郎的服裝,感覺像是剛從別
的地方風塵僕僕地趕來似的。
「奕茹,終於等到妳了!有什麼消息嗎?」藍月凈迎向前,語氣焦急得連工讀生都察覺得
出來。
「有啦,話說妳真的很會找一堆麻煩的工作欸,而且給的薪水比我接主持和跑攝影活動還
少。」奕茹雙手插腰,開口就先抱怨薪資的問題。
「這問題後面我們可以再討論,既然妳進得了舒月廳,那表示一定有什麼重要的發現。先
說說看吧。」
工讀生識趣地奉上茶水,一邊盯著奕茹那一身特殊的打扮瞧。平常他Show Girl見得多,
但在這麼近距離的情況相處倒是第一次。
「在桃園的當代美術館三樓的特展區,這次我在台北美術館導覽的打工時意外發現的。」
奕茹從側背包拿出一張宣傳廣告,上頭介紹台灣各地美術館近期展示的藝術品,藍月凈很
快地就發現她要找的目標。
「話說我這體質真的不太好,怎麼老是和這些東西扯上關係。」
「怎麼會?那可是上天的恩賜。」
「我可不覺得在台北市區和一頭來路不明的狼搏鬥是什麼恩賜。非得要說的話就是孽緣吧
。」
藍月淨嘴角勾起,笑著說:「構成妳身體另一半的『渾沌』特質可以把想像化為真實,幾
乎到想得出什麼就變得出什麼的境界了,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能力。要說舒月廳長期
以來眾多合作對象中,就屬妳最可靠了,這點小事難不倒妳。」
奕茹口氣冰冷冷地回應:「少來了。副作用就是會總是不知不覺碰到這些怪事。妳知道嗎
?現在光是看到這張傳單我就渾身不舒服了,就算我再不願意也沒用,真的是受夠了!」
奕茹快速將目光撇開,好像多看一眼就會吐出來似的。
「畢竟是『渾沌』嘛,和神祕還有鬼怪這些超出常識範圍的存在都是同一種類型東西,就
是這個世界的『異物』,會互相吸引也不奇怪。」
「這種廢話從我出生到現在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我當然知道。」奕茹揮了揮手示意藍月
凈別再講下去,「當你們舒月廳的跑腿仔真的有夠倒楣。重點是錢,錢啦!在沒有加薪以
前別想我再幫妳工作,妳的工讀生一個月領得甚至還比我多!開什麼玩笑!我看他又都沒
在做事。」
工讀生嚇得彈起來,雖然不敢插嘴,但臉上明白寫著四個字「關我屁事」。
「這我會想辦法的。」藍月淨再度給了承諾。
「後面沒有我的事了吧?」奕茹嘴唇嘟了起來,彷彿是在說「就算有事我也沒打算幫忙」
似的。
「沒有了,感謝妳的幫忙。」藍月淨的手突然多了一包厚厚的信封交到了奕茹的手上。「
這次的薪資我額外加碼了一些,希望下次還可以和妳合作。」
奕茹毫不客氣地接下,隨即抽出了信封袋裡的鈔票,臉色頓時和悅了不少。
「嗯咳……雖然我這麼說有點雞婆」她將鈔票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袋,然後順手放入隨身
的包包中後接著說:「但我覺得妳還是別管這件事的後續了,東西賣出去以後一個月以上
了還過度插手,這可不符規定,會給妳帶來不小的麻煩。」
「這我曉得。」藍月淨神色黯淡了下來,看著那張簡介。「但真正麻煩的事才正要發生,
真的可以放著不管就好了。」
上面寫著知名青年畫家曹燕彤的作品展出時間,說是知名畫家,但實際展出作品只有一幅
,作品名稱就是「在隙圖鴻」,然而那張展示的畫並不是先前的白狼。
而是一名少女,栩栩如生地揮舞著手臂,流淚張嘴吶喊著。
藍月淨持著特展門票走進了美術館中。
雖然她的職業是古董商人,但特別的是,其實她對藝術品一無所悉,美感品味什麼也沒有
特別高的水準。對她而言,她在乎的是人和物之間的聯繫所產生的價值,而非藝術的高低
。
美感有主觀的意識判別,但羈絆沒有。只有相連與否,沒有高低之分。
在她接手這間店後才逐漸明白這樣的道理。
但也是這個原因,導致她參觀展覽時看得有點興味索然,匆匆走過一、二樓的常設展區後
,她很快就覺得自己和這裡的氣息相當格格不入。
雖然今天是平日,館內參觀的民眾寥寥可數,即便如此,她循著引導路線前進,彎來彎去
的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上到三樓。大概是館方的美意,希望來看特展的民眾可以順道
看看這些常設展覽之美吧,但此時藍月淨只覺得麻煩。
踏上鋪著紅毯的樓梯蜿蜒而上,好不容易上到了特展區。這一層樓簡單又樸實,一眼望去
,四面八方除了牆面和樓梯外,只有一幅畫直直擺在樓層中央的展示區,用玻璃櫃裝著展
出,除此之外便什麼也沒有了,足見這幅畫特殊的待遇和地位。
正常來說為了節省展示空間,並不會有人這樣策展,就算隆重地展出珍貴名畫,也會有
其
他的展品存在,除了要凸顯出特展主體的與眾不同外,最重要的是要讓來看展的人不會感
到無聊,至少也要有值回票價的感受。不過,這個展覽卻反其道而行,就像──
「就像要把它和其他東西隔離開來一樣。」藍月淨喃喃自語,盯著那幅畫瞧。
右下角的一隅貼著作品介紹的牌子,藍玉淨在傳單上看到一模一樣的文字過。
「透過映射自我內心靈魂的掙扎,來凸顯與外在的差異,這是我的第一幅自畫像,也是最
完美的一幅。獻給我的作畫生命,以及終末歸途。」
藍月淨默默讀了出來,眼神之中掩藏不住驚訝,但舉止仍不失儀態,她沒有想到一個人可
以為了藝術做到這種地步,真不知道是該尊敬還是責備。
她環顧四周,整個三樓的展區目前也只有自己一人,完全沒有其他參觀者。這也難怪,今
天是平常日,加上展場的動線設計的關係,很多人在一、二樓的常設展走完後就打退堂鼓
,三樓的特展區又是展著這麼詭異的一幅自畫像,會乏人問津也是挺正常的。
藍月淨認真評估回收「在隙圖鴻」的可能性,如此危險的東西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了。但
如果草率地將玻璃櫃打開,有很高的可能性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她繞著畫慢慢走了好幾圈,上上下下仔細觀察了好幾次找尋最理想的角度。就在她選好玻
璃櫃的其中一個側面正打算下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
「怎麼樣,不錯吧。」
藍月淨轉頭望去,正是一個多月前從舒月廳買走「在隙圖鴻」的藝術品仲介人卓先。
卓先伸手抹著脖子,一面靠近。
「她出了不錯的價錢喔,當她看到這卷軸外的樟木和金線的時候就很心動,手剛摸上去,
馬上就說這是她想很久的材質了。卷軸連開都還沒開馬上就決定了,直接轉帳給我。真不
愧是現代前景最被看好的畫家,除了眼光獨到以外也是很乾脆的消費者呢,我喜歡!」
藍月淨站直了身體,不急不徐地回應:「你沒有和她說這幅畫的故事嗎?」
「有,當然有。」卓先張嘴笑著,山羊鬍隨著他的下巴擺動著,「尤其是聽了『在隙圖鴻
』的典故,她簡直高興瘋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喔──妳是說那畫會有東西跑出來的事嗎?放心,狼都不在了,這種事根本微不足道。
」
「不對,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藍月淨的語氣明顯有些生氣了,但她也只是微微皺緊眉頭
。
「喔?我真的不知道。」卓先走到畫前向前傾斜了身體雙手扶著膝蓋,他彎下腰,還呼了
好大一口氣。
「失去就是失去了,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卓先停止了笑容,停下了他虛偽的面具。「
妳知道我看著空蕩蕩的畫紙心裡在想什麼嗎?我在滴血啊!」他大吼了起來,迴盪在展示
間的嘶吼聲彷彿讓整個樓層都震動起來。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我大費周章花了一筆錢,甚至知道了裡面有一頭真的狼,我
居然放任牠死在我面前,讓這幅畫的價值盡失!」卓先惡狠狠地雙眼差點噴出了火,猛踹
了展示櫃一腳。
「我不能讓它平白變成白紙,我不能妳懂嗎!」
然而藍月淨不為所動,維持她一貫的優雅姿勢。
「所以你就讓其他藝術家來填充畫作?為了你個人那虛無飄渺的使命,得用上別人的生命
?」
卓先扯著頭髮,雙眼用力,眼珠彷彿要就要蹦出來。
「我那時就不斷想著一件事,畫既然可以放出東西,那麼東西要怎麼放進畫裡呢?什麼又
最適合?」卓先拉起鬍子,說到此,他一改方才暴怒的情緒,居然狂笑了起來,「我想通
了,一定是這樣的。在室外會把狼給放出來,那麼室內呢?肯定是這樣沒錯,在室內就是
把東西放進畫裡的時機。知道嗎?當我想通的時候我簡直興奮得連褲子都沒穿就跑到馬路
上準備找買家。」
藍月淨不說話,覺得眼前的人早已喪心病狂,居然可以如此喜悅地說出這樣的話。
卓先繼續開心地說:「至於誰最適合來成就這個藝術品?沒錯,只有藝術家可以成就藝術
品。只有那些精於此道的高手的靈魂來畫,才是最符合『在隙圖鴻』的旨趣對吧。最初擁
有這畫的你們不可能不明白這件事。」
「所以它躺在店裡,長久以來都沒有人持有它過。直到你來為止,這東西還沒有傷害人的
機會。」
「不對!那是屬於我的緣分,妳再怎麼掩蓋都改不了是妳把畫紙賣給我的事實。我只是把
卷軸攤在曹燕彤的面前,讓空白畫紙一口一口吞了她,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完成的自畫像。
然後我再順勢把畫收起來,代替她參展,還替她的作品簡介擬稿,這是我該做的任務。」
他打斷了藍月淨,又提高了音量,「妳沒聽見嗎?妳聽不見嗎?那幅畫正在開心的笑啊!
這就是最理想的結局,我要它們都能獲得幸福啊!」
「看來再談下去都是浪費時間了。」
藍月淨伸手憑空抽出了一把鐵鎚,毫不遲疑地朝玻璃櫃的右側奮力擊破玻璃櫃。
框啷!
玻璃碎裂的聲音極大,就算這展示櫃沒有裝設警鈴,樓下的工作人員想必也聽得見樓上的
騷動。藍月淨顧不得部分的玻璃碎片還未清理乾淨,伸手便往卷軸上方用力扯下。接著,
在眨眼間用極為熟練的技巧將畫軸捲起。
「呃……」藍月淨的手臂給玻璃的碎片劃傷,形成一道血痕。但真正令她感到吃力的,是
這幅畫的重量。
「好重!」這幅畫和先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即便超出藍月凈想像中的重量,她依然像早
已有所準備似的,用兩手前臂的部分扣住卷軸,向後退了幾步。
卓先不慌不忙,冷眼看著眼前人:「何必呢?這裡是三樓,而且出口只有一座樓梯,這可
和區區野狼那種畜生的意志可不一樣,扛著一個人野心的重量你要如何走得出去?樓下的
人應該已經發現了,正在趕來的路上吧。」
「確實,這幅畫的重量會隨著畫中物的慾望程度變動。但是──」藍月凈眼睛像是在尋找
什麼,左看右看的心不在焉,與其她是在和卓先對話,倒不如說是在拖延時間。
「你不怕我在室內對你打開這幅畫?」藍月淨又往後退了幾步,已經離出口的樓梯漸行漸
遠了。
「喔──嘖嘖嘖。」卓先伸出手指晃著,「想用這招騙我可是沒用的,這一個月來我可是
對它研究得相當透徹。一但你對我使用,就表示之後你在室外放出那個畫家的同時也會把
我放出來吧?不對,應該這麼說。當這畫的空間被填上生命,在被釋放出來以前根本不會
再吃下任何人類!那麼你對我用這招根本毫無意義。死心吧,這裡不會有人來幫妳的,準
備吃毀損的官司吧。」
「喔,有意思。」藍月凈優雅的地笑了,儘管雙手緊扣著卷軸有點狼狽,但她卻絲毫不見
緊張。「關於畫紙的部分,你說的只有一點點是正確的。」藍月淨將畫軸向地板一頓。低
頭確定了位置,「不過後面倒是大錯特錯。」
「嗯?」
「不是沒有人來幫我。」
藍月淨剛說完,身體像是影子般地逐漸消散,連同手上的掛軸一點一點逐漸淡出在卓先的
眼前。
「這是怎麼回事?」卓先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準備伸手去抓人,卻在最後一刻撲了
個空,只摸到一絲絲殘影,連個煙塵也沒留下。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卓先失神大叫,驚慌失措之下不小心跌了個跤,碰巧被地上的一大片玻
璃刺傷臉頰,痛得在地上打滾,然而不滾不打緊,這一翻滾,更是讓玻璃殘屑刺得滿身,
有些還深深地扎進他的皮膚中流起血來。
樓下的兩名工作人員終於上到三樓來,見到眼前的場景無不感到驚訝,雖然畫作憑空消失
的畫面已經夠震撼了,但今天是平日,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兩人七嘴八舌地討論後,還
是決定先處理受了傷的卓先為主要任務。但卓先不讓任何人攙扶,嘴裡直嚷著「一定去了
外面,要放出她一定會是在外面」之類的話,顯然已經是神智不清了。工作人員只好跟著
卓先離開展區,不用多久,三樓再度恢復了寧靜。
「終於走了。」
約莫過了五分鐘,藍月淨在原地又再度出現,就像魔術一般的神奇。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個
女人身影。她留著染成銀色的鮑伯頭,一身輕便的寬鬆襯衫,手上還拿著便利商店的紅茶
。
「藍月淨,妳怎麼有時間跟他廢話這麼多啊?我從開館前半小時就站在這裡了,要不是有
紅茶撐著,我早就想跑了。」女子的眼睛相當美麗動人,長長的睫毛讓她不需特別打扮就
足以引人注目。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棘手。這次多虧身為築界師的妳幫忙,不然我還真不
知道要怎麼從這裡脫身。」藍月凈伸手作勢揮汗,但其實她一滴汗也沒留下。「偷東西這
檔事還真是困難呢。」
「偷?妳這是擺明搶了吧。」銀色鮑伯頭女子一臉睏樣喝了口紅茶,像是隨時快睡著。「
話說,我把足夠容納兩人大小的隱身陣擺在這裡這麼明顯,妳還能找這麼久,害我以為妳
要失手了咧。」
藍月凈在兩天前突然撥來了求援電話,說是因為預算不足導致長期合作的外包商因為薪水
談不冗,沒有辦法執行回收產品的業務,只好硬著頭皮打電話來詢問看看能不能以友情價
支援一次。老實說這名銀髮女子心中百般不願意,先不說自己從來沒有接過這種接近犯罪
的奇怪委託以外,兩人根本稱不上有什麼友情。倒是自己在一年前的一場事故中欠了對方
人情,這才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畢竟我不是職業的等級嘛。不過,花了點功夫在找妳設置陣法的位置,看來我們默契還
有待加強。」藍月凈雖然看似不在乎,對於對方的挖苦倒是不經意地完美反擊。
「隨便啦,我是基於還人情才幫忙妳這一次,沒默契也沒差吧,我要回去睡覺了,妳要跑
最好趁現在。」她將鋁箔包吸扁,妥善摺成一個方形,說道:「以這個方框為引,捻指為
陣,築起屬於我們兩人的空間。只要妳離我身邊沒超過兩公尺誰也看不到我們,聽清楚了
嗎?」
藍月淨點頭表示清楚,笑著說:「杏筠,妳還是一樣沒什麼耐性呢。」
這被稱為杏筠的女子搔了搔頭,「平常都沒聯絡,一打來就是就是要人當強盜的共犯,沒
耐性也很正常吧。」
「呵呵,妳其實只是懶吧。」
「對啦對啦。」
此次兩人下樓時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卓先正在被扛上救護車,這裡碰
巧離消防隊很近,沒多久的時間便有救護車前來救援。因此兩人很快地就到了一樓,藍月
淨選擇在這裡和幫手分道揚鑣。
「這次真的多謝了。我從這裡回舒月廳,妳就走正門吧。」藍月淨比著在服務台前方浮現
的一面磚牆,牆上有著色彩斑駁的木門,那是人與物同時與舒月廳產生連結時才會有的現
象。
「那邊不是櫃台嗎?妳是要走哪邊?」顯然杏筠看不見那道入口。
藍月淨只給了一個微笑並未多言,伸手拉開門把轉身準備進入。
「欸對了!上次的人情我這就還清了喔。」
杏筠還沒講完,藍月淨的身影像是走進了哪裡,悄然消失了。
這天舒月廳出現了意外的訪客,但依然不是上門來購物的客人。工讀生搞不太明白最近是
怎麼回事,怎麼找上門的不是來討債、就是來找麻煩的;上次那位Coser是前者,而現在
走在自己後面那位全身黑,臉上還有極深的黑眼圈的傢伙則是後者。
「我找駐事。」
他在門口丟下這句話後就再說過任何一句話,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極為詭異。
「怎麼辦,店是不是要倒了?」
工讀生領著他走到辦公室的前,正要再多往前一步藍月淨已經踏出門來。
男人鞠了個躬,毫無表情地開口:「畫呢?」
藍月淨瞪視著他,冷冷地回應:「舒月廳會妥善保管,為的就是會妥善防護你們這些非善
類再出來作亂。」
「那是我盯上的獵物,妳不該從我嘴邊搶走。」
藍月淨憑空抽出了張報紙,指著其中一個小角落。上面描述的是當代美術館畫作遭竊的新
聞,策展人受傷入院後對於失物支吾其詞,卻又時不時暴怒又暴哭,既不說明畫作的來源
和策展理由,只可以確定此人和青年畫家曹燕彤的失蹤有所關聯,目前警察已經介入調查
,並且把他列為嫌疑人。
「引導卓先開畫的人就是你們吧。」
「這個當然,這是使命。就像他把藝術品的宿願當作自己的使命一樣。我只是幫他們一把
,協助他們完成罷了。」
「你還是請回吧,舒月廳沒辦法做你們生意。」藍月淨揮手送客,但男子依然不放棄。
「那幅畫是因我而生,我是眾緣所起,現在應該歸我了。」男子拉了拉衣領,「就算那個
男的持有那幅畫,最後我也會想辦法奪過來。」
「我說過了,正因為如此,那就是『在隙圖鴻』保存在我們這裡的理由。而這裡的規矩,
就是如果沒有付出相對應的代價,誰也別想從這裡帶走任何東西。」藍月淨眼神突轉銳利
,如同利刃似的,「你確定你能夠支付足夠的代價嗎?」
男子退了退,臉上本是面無表情的他竟然咧嘴笑了。
「規矩。」男子冷哼一聲。
「可別以為舒月廳是什麼多高尚的地方,這裡只認得緣,不認得是非。不然我可是連門都
找不到的。這個場域認可了我,但是別忘了,裡頭還禁錮了一個人的靈魂,哈──看看妳
,是多麼的邪惡啊。」
「滾啦,哪來這麼多屁話。」工讀生忍耐很久了,把報紙揉成一團紙球朝男子的臉上丟過
去,但力道雖大但準頭卻偏得離譜,這球最後砸向了空氣。
男子最後離開了舒月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工讀生並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移動的。
也許是被剛剛紙球的氣勢嚇得落荒而逃吧。
「他是什麼人?講話這麼囂張,真的讓人想扁他一頓。」
藍月淨坐了下來拍了拍肩上灰塵,說:「它們不是人。是某種意識的集合體,他是它們的
一種形象,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只能確定的是,它們自有人類以來就存在了。專門挑起
人類的各種慾望和紛爭。最近這幾年比較少出現了,根據文獻考察顯示,他們在1624年的
荷蘭時代出沒很頻繁。而舒月廳這充滿善惡難分的緣分中,最容易受到它們的影響。」
工讀生嚇得嘴巴張得老大:「聽起來好像很厲害,該不會是外星人之類的吧?」
「誰知道呢……」
「對了,那幅畫!」
「怎麼了嗎?」
「它說那個畫家被那個掮客收到畫裡去了,為什麼妳不把她放出來呢?」工讀生問。
「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
「很遺憾,當她進入畫中那一刻起,肉體就被畫給吞噬。因為要進入畫中,肉體便是累贅
,『在隙圖鴻』為了呈現畫中人躍動的模樣只需要具備靈魂。所以畫紙呈現的她早已不是
原來的人了,就算出來後也不再具有肉體,這也是為什麼我需要奕茹對付那隻狼,因為『
渾沌』能夠和靈魂直接抗衡,造成傷害。」藍月淨頓了頓,「在這種情況下把她從畫中釋
放出來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工讀生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最好的情況是,她來得及和這個世界匆匆一瞥,安靜告別,靈魂隨著墨色淡掉而消散。
糟糕一點的是,抱著遺憾和憤恨,用餘生拿著空白的畫紙對人作惡,最後淪為和那些黑衣
服的一樣,成為同類。」
「這結果太令人遺憾了吧。」工讀生說,「我好像可以理解妳的做法了。因為看了那幅圖
呈現的畫面後,實在很難想像身為受害者的她會好好和這世界說再見。」
「肯定很不甘心吧。」
「是阿。」
藍月凈望著那被架在木櫃之上,用金線捆住的卷軸彷彿正不安其份地抖動著。
今晚,舒月廳瀰漫著低氣壓,久久沒有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