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蔡是我大學時打工認識的一個朋友,
每到七八月左右就會想起他,
即使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但只要到了這個時候,
便會勾起那時的回憶。
那是剛升大二的暑假,
大部分的同學都回家了,
不想回家的我便以打工的名義留在台中,
經過同學介紹,
在宿舍附近的速食店接了份打烊班的工作,
我便是在這邊認識小蔡的。
說起來也滿有趣的,
因為當天值班經理臨時有事,
便派資深員工小蔡來面試我,
結果面試都在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能是覺得我只做一個暑假就不幹了,
也不是太重視。
印象最深的是他問了我一個完全沒頭緒的問題:
「你有吃過去鹽的薯條嗎?」
上一秒還在跟我分享今天遇到來點滷肉飯的客人,
下一秒馬上一臉正經地問我這個問題,
一時我也反應不過來,
「呃…我沒吃過…但我偶爾會沾冰淇淋吃…」
「我跟你說哦,去鹽的薯條冷掉也不會軟爛,
如果你要外帶的話,記得去鹽!一定要!」
看他這麼認真地分享我也猛地點頭回覆,
「好的,我會試試看的!」
總之,
我也順利地開始在這間速食店工作了。
第一天上班,經理帶著我認識一下環境,
介紹打烊班的工作後便把我丟給小蔡。
小蔡大我十歲,是個做事很認真的大哥,
退伍後便在這間速食店工作,
他會上全天班或是從午班、晚班直接拚到打烊班結束,
就算休假也會跑來店裡看看或幫忙,
就像一個小店長一樣,
問他為何如此心繫店裡?
他也只是打哈哈回覆,
為了賺錢、可以吃一些賣剩的東西、無聊等等,
反正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
我甚至懷疑他根本住在店裡!
但有這麼一號人物在對大家也是好事,
除了減輕工作上的負擔外,
臨時有事時總有他的情義相挺,
大家也已習慣他幾乎都在的生活。
打烊班的工時雖然短,
但要負責的工作內容其實滿繁重的,
加上環境悶熱又油膩,
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將工作做完沒這麼容易,
好在有小蔡的協助,
我也越來越熟練。
打烊班的小確幸就是忙到一段落大家可以吃吃東西聊天,
在一次的休息時間我跟小蔡在後門抽菸聊天,
小蔡問我暑假過完還會不會繼續做,
「看開學後課業忙不忙吧!」我是這麼回應的,
其實工作做起來也不算累,
就是時間尷尬了點,
如果每天要忙到一兩點,
隔天可能沒什麼精神上課了。
「希望你能繼續做,因為我……好累……」
小蔡深深地吸了一口菸,
伴隨著嘆氣聲吐出,
聽到他這麼說我十分訝異,
平常那個勤奮積極的大哥突然散發出很重的疲憊感,
才想細問,小蔡便熄掉菸蒂:「上工吧!」
不知不覺也做了兩個多月,
隨著開學的到來,
店裡的工讀生也走了不少人,
能幫忙的人只剩我、小蔡和一個大四的學長雪哥,
其實我原本也想趁機閃人,
但實在拗不過經理與小蔡的慰留,
於是便過著三天兩頭要去店裡強迫熬夜的生活,
基本上就是幾乎每天都有小蔡,
由我跟雪哥輪流,
偶爾是我配雪哥的組合。
這樣的生活便一直持續到期中考,
中間也陸續有來幾個新人,
但都因為不適應而離職,
為了配合期中考,
所以只要隔天有考試的前一天我都請小蔡或雪哥支援,
相對前幾週我便多幫他們貼點班,
好死不死有一個必修科目臨時改成隔天早上八點考,
當晚是雪哥跟我的班,
我便打給小蔡請他幫忙,
小蔡不像往常一樣有跟我閒聊或加油打氣,
只說了個好,電話就掛了,
我也沒想太多便開始狠讀隔天科目,
一直到了晚上的十一點多接到了雪哥的電話,
雪哥說小蔡沒到店裡,
打電話也沒人接,
迫於無奈我只好趕快去店裡幫忙,
雪哥也很夠意思,
處理得差不多便叫我趕快回去念書,
由他善後即可。
當天晚上是我跟小蔡的班,
睡醒還在想說今天要酸他一下便接到了經理的電話,
經理表示今天提早到店裡,
有事要交代,
一到店裡發現雪哥也在,
我狐疑地看了雪哥,
只見雪哥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直到經理坐下才知道事態的嚴重,
小蔡自殺了。
原來小蔡有個患有躁鬱症的母親,
在與小蔡的父親分開後,
頓時沒了經濟支柱,
個性也越來越古怪,
憤世嫉俗對周遭的一切極度不滿,
長期把小蔡當作宣洩壓力的對象,
對小蔡沒一句好話,
總是把他與他父親拿來比較,
並且數落他只是一個速食店員工,
沒辦法賺大錢給他依靠,
不論小蔡貼班已經貼到薪水比一般上班族還高了,
他的母親仍然不滿意,
所以小蔡才會不喜歡待在家,
即使沒事也會跑來店裡,
而經理也知道他的狀況,
所以在排班上也盡量協助他,
豈料小蔡竟然會走上絕路。
其實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小蔡是怎麼離開的,
我沒問經理或雪哥,
因為光想到這麼一位開朗的大哥堅決離去,
就覺得十分痛苦與不捨,
可能內心也希望對他的印象是停在認真上班的模樣,
而不是知道離開的方式後想像的樣子。
之後的日子,
在店裡總覺得少了什麼,
有時需要幫忙時仍會不經意地轉頭想喊小蔡,
但卻在轉頭後又嚥下了小蔡的名字,
小蔡不在了,
這是離職前都還改不掉的習慣,
另外也在他的置物櫃裡放上幾包他常抽的七星菸,
只要休息時便會幫他也點上一支,
那段時間真的很累,
連經理都下來貼班,
但大家也沒什麼抱怨,
畢竟有人曾經比你我都還努力在做這份工作。
對了,
次月整理打卡紀錄時,
雪哥叫了我一聲,
「欸,你看。」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小蔡的打卡紀錄……
那天,就是我請小蔡代班的那天,
小蔡準時地打了上下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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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台灣人都還有那麼一點被虐傾向,
想著至少要在這裡撐完這一年吧。 <小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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