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與靖蒼好不容易到達城鎮,連續跑了多家藥店,幾乎要將藥方上的那幾味藥全數
買光。
靖蒼將那些藥放在身後揹著的竹籃裡,「真多虧了有大仙,不然我帶的錢還不夠買這
麼多呢。」
白靈早已被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吵鬧聲弄得十分焦躁,也沒仔細聽靖蒼到底說了什麼,
隨便就喔了一聲。可靖蒼沒有察覺,仍繼續說:「大仙,等我爹娘醒來,還有村裡的那些
叔叔嬸嬸都好了,我一定讓他們烤好多雞給你吃。」
他隱約只聽見一個雞字,低頭有些狐疑的看著靖蒼,後者仰著臉猛朝他笑,笑得白靈
一陣怪異。
「小鬼,你沒事笑成這樣幹嘛?」
「大仙幫了我們好多,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從今以後無論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幫你
做。」靖蒼這一番話說得十分真誠,反而讓白靈有些心虛起來。他心裡其實沒有底,或許
應該說,他打從心裡認為村裡的那些人都沒救了,只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半蹲下身與靖蒼齊平,「倘若我救不了你的爹娘,你怪我嗎?」
靖蒼被問得傻了,眼淚立刻又湧上眼眶,「大仙你不說這些藥能救他們的嗎?」
白靈手忙腳亂的抹著他臉上的淚水,「你別哭,我是說倘若救不了……」
「可是你說可以的,可以就是可以,為什麼又會倘若救不了!大仙不能騙人的啊!」
靖蒼不一會兒就哭得極兇,抽噎得上氣接不了下氣。白靈被他這哭的沒有辦法,只好
將人抱在自己的胸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又改口說:「我胡說的,你不要再哭了。」
哭聲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停止,靖蒼反抱著他,似乎隱約知道白靈說的並不是玩笑
,絕望的不住抽噎。
他一直拍著他的背,心裡頓時有些自責,覺得自己過於殘忍,若一開始便將實情告訴
靖蒼,說不定他不會這麼難過。
兩人奇特的行徑立刻引起周圍路人的注意,不時有人對兩人指指點點,甚至還有好事
者前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白靈疲於應付,想離開這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與靖蒼說個清楚,但靖蒼抱著他腳
像生根一樣,怎麼樣都拉不走。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他忽然感應到墨淵的妖氣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怨氣出現在附近。
那怨氣正是那天皋蘭所發出的氣息,顧不得其他人的眼光,他朝著空中丹田十足的大
喊:「墨淵!」
墨淵本來與皋蘭並間疾行,忽然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兩人同時趕來只看見白靈一臉
尷尬的被人群圍在中央。
「墨淵你不快來幫忙,愣著幹嘛?」白靈繼續在人群中嘶吼。
「白靈你怎麼搞成這樣?」墨淵一陣莫名,好不容易擠開那些圍觀的人群,就見到白
靈被靖蒼抱得死死的,臉上寫滿了怨憤。
「先別說這個,你快讓他不要再哭了。」白靈指著靖蒼。
「沒事怎麼哭成這樣?」墨淵也圍著靖蒼看,皋蘭撐著紅傘站在旁邊,似乎沒有想要
加入的意思。
靖蒼沒有回答,仍一味的哭著。墨淵於是伸手想先扳開他環著白靈的手臂,但他卻不
動如山,墨淵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不禁感嘆當一個小孩耍起賴時,不管是人還是妖,都
無法輕易將他制伏。
皋蘭在邊上看了一陣,用著疑惑的口吻說:「靖蒼,你哭什麼呢?我專程來你們村裡
治人面疽,你反而不高興嗎?」
墨淵正想著皋蘭說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的,靖蒼又不知道她要來,怎麼會因為這件事
情而哭。誰知道靖蒼聽到這句話後就不哭了,反而抬起頭看著皋蘭,哽噎的問:「真的…
…治得好嗎?」白靈也驚訝得看著她。
「不是要我來把怨氣驅除嗎?你們都以為做不到,又為何叫我來?」皋蘭環顧三人,
靖蒼最先破涕為笑,跟著白靈難看的臉色也緩和了些,只有墨淵的臉沒什麼變化。
「那我們立刻就回去救人吧!」靖蒼放開白靈,想改拉皋蘭的手,但還沒碰到,便被
皋蘭躲了過去,只抓到她紅色的水袖。
「你是凡人,碰不得我。」皋蘭甩掉靖蒼的手後,笑著解釋。
靖蒼因為方才哭得太猛,氣息還未順過來,一間說不出話,只好不停用手指著回村裡
的路,要他們快走。
白靈得到自由後拍了墨淵的肩膀提醒著,「先回去救人再說。」
「我與皋蘭先去,你與靖蒼慢慢走來吧。」墨淵說。
墨淵不給白靈有申辯的機會,對皋蘭使了個眼色,兩人快步走了一陣後,便不見了。
白靈低頭去看靖蒼,後者眼裡還掛著淚珠,看來十分可憐。
他認命的又牽起他的手,慢慢地走著,一面叮嚀著:「你可不要再哭了。」
靖蒼點頭。
他正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靖蒼突然冷不防的來了一句:「大仙,就算你救
不了爹娘,我也不會怪你。」
當下,他只能驚訝的看著他。
※
皋蘭與墨淵走回村裡,本就濃厚的障氣因為皋蘭的到來顯得更加濃厚,墨淵幾乎勉強
才能見到上山之路。他們在山腳前村處站定,皋蘭打量著四周,「想不到這聚集的怨氣如
此之甚,倒超乎我的預料。」
小路上遠遠見到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子,他身後背著無數的魅,有些魅還張大了嘴,伸
長形體,朝墨淵吐著長長的舌頭。墨淵一看這樣子就噁心,二話沒說躲到皋蘭身後。
皋蘭撐著傘,伸手輕碰那半個腦袋都探到自己傘沿的魅,霎時間魅的五官像漩渦一樣
扭曲,立刻就散去了。
「是你!」村長一看見墨淵就像看見親娘可以依靠般,三步併兩步跑來,他口氣緊張
的說著,「真如你所說的村裡發瘟疫啦!」同時那對眼皮鬆弛的大眼上下打量著皋蘭。
墨淵不動聲色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小弟這回替你們帶來一個好大夫,別看她這樣
,醫術可是十分高明的!」
村長聽聞,眼睛瞬間大了一倍,高興的表情無法遮掩,「真的嗎?其實前幾日也來了
一個大夫。」
墨淵對這件事情僅哼了一聲表示知道,村長知曉對方沒有興趣,便不繼續說下去,改
口問:「這位女大夫身上也沒背藥箱,如何治病?」
皋蘭對此笑了笑,說道:「一會兒你便知道。這裡哪有積水之處?」
村長雖然覺得她的問題十分奇怪,但還是熱心的回道:「積水處?村後有大片的水田
,可是妳要找的?」
「有勞帶路。」皋蘭朝他做個請的手勢,大叔噯了一聲算是回答,便帶著兩人走。
他們緩緩而行,路上墨淵其實一度想吐槽她。若要去水田何必要這傢伙帶路,他便會
走,可是轉念想想,兩人現在的身份是外地來的大夫,若太熟悉這村裡的環境不免有些怪
異,只好悶不吭聲地繼續跟著走。
正走著,天邊的雨雲又開始凝聚,整片天幕低沉灰濛,不過一刻,便飄起毛毛細雨。
村長大叔常年下田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一點小雨絲毫不妨礙他的腳步,而皋蘭撐著
那柄紅傘,這時便顯得十分有先見之明。只剩墨淵沒有東西可躲雨,又不願意在村人面前
施避水咒,隨處便拔了一片姑婆芋的葉子充當雨傘,聊勝於無。
他自己以為這樣的對策天衣無縫,哪知道村長帶著他們才走到後村水田的路邊,就遇
上白靈與靖蒼從另一側上來,白靈看見墨淵頭上頂著個綠葉子,眼睛瞪得直直的。
「你……」白靈一下判斷不出這個場合裡,自己到底該不該笑。
倒是大叔看見白靈與靖蒼兩人回來了,十分高興咧開嗓門喊,「這不是趕巧了,靖蒼
!村裡又來了個大夫!」
墨淵立刻放下手中拿著的葉柄,對村長說:「我們認識的。」
大叔聽說兩人認識,對治好這病似乎更有把握了,只差沒像上次一樣跪下磕頭,「你
們真是村裡的大恩人啊,請務必留下大名,我一定要好好登門拜謝!」
「登門就不必了,先治好這個病要緊。」墨淵頻頻擺手,臉色有點困擾。白靈也煩惱
著不知該留什麼住處,總不能說他們住在山上。
「大叔,你先迴避吧,疫病的源頭在水中,我要驅病氣,你在這怕會有閃失。」皋蘭
像是打從方才就沒在聽他們說話,一雙眼睛看著田裡的水,冷冷的聲音響起。
墨淵也察覺到了她想做什麼,對著靖蒼道:「你與村長先回前面去,等會兒再去找你
們。」
靖蒼大約是方才哭累了,這會兒眼睛瞇瞇的,也沒多做反抗,乖巧的點頭,就拉著村
長大叔的手,「大叔,大夫向我保證了一定會治好的,我們先離開吧。」
村長點點頭,兩人一同轉身時還聽見他說:「哎,靖蒼你這眼睛怎麼腫成這樣了?」
皋蘭聽得兩人對話的聲音越來越遠,她自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香囊裡有一棵發光的種
子,她將種子丟入水田中,那種子似乎有靈性,自己便往土底下鑽,傾刻消失的毫無蹤影
。
她見種子已消失,悠然的吹起一聲口哨,自地下長出一朵白色的大蘭花,花萼正對著
皋蘭身前,她轉了個方向就坐了上去,白花抖動了幾下,終歸是穩穩地托住了她。
白靈見皋蘭不僅坐了下來,還一臉悠閒的樣子,心底有些不痛快,「妳這樣就算完事
了?」
皋蘭坐在花上,不疾不徐的,「等著,有點耐心。」
墨淵也不明白要等什麼,看了白靈一眼,想起什麼似的說:「你怎麼跟靖蒼那小子在
一起?」
白靈聽他這樣說,也想起了什麼,「你早不下山晚不下山,偏要用到你那雙眼睛時人
就不見了。」
墨淵心裡覺得自己委屈,以十分誇張的口氣說道:「我任勞任怨幫你跟那小子去山下
找皋蘭回來,你不謝我就算了,哪還有這麼多話講。」
白靈耳朵一尖,立刻抓出這句話的破綻,「這麼說,你早就知道讓皋蘭降雨會惹來這
些麻煩?」
「我哪會知道,你整天窩在那不管事,山下的怨氣沖天了,燻得我眼睛都痛,你鼻子
壞掉都沒知覺啊?」白靈這才覺得這事情有點奇怪,照理說山下那麼濃的怨氣沒散,他就
是在山頂也應該聞得到,但為什麼……
皋蘭見白靈沒有接話,反而一臉深思的樣子,開口說:「是你師傅,他屋內有一尊白
玉雕刻,白玉引靈,他怕怨氣附在上頭,便施了結界,但這反使我的怨氣無法散去,被困
在村子內。」
提及雕像,白靈那天的印象便又回籠了,但他心裡卻不太相信師傅會做這種事情,心
裡認定是皋蘭這個來路不明的妖精想要挑撥離間,口氣不免就有些不好,「師傅雖然不救
人,但也從不害人,怎麼會刻意使怨氣聚集不散?」
皋蘭微微有些發愣,不明白他突然發怒的原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
這哪來個莫名其妙的妖精。
倒是墨淵拉拉白靈的袖子,「你先別激動,你知道妖精是沒有能力改變天命的。」
白靈緩了緩,點點頭。他當然明白以他區區一個百年小妖的道行,要改變天命是不可
能的,所以一開始發現村裡鬧乾旱,他什麼也沒做,因為師傅說那是不可更改的,但是墨
淵對他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如今他試了,只要能治好疽瘡,他相信命定是可以更改的!
墨淵側首看著他,臉上浮現愧疚的神情,「抱歉,我也希望這一試,結果會是好的。
」
白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聲抱歉,倒是聽見皋蘭冷冷的聲調像是天空下著的雨,凍得
刺骨。
「你師傅並沒有害這些村民,有人面疽或者沒有人面疽,他們終歸是會死。」
墨淵聽罷,接著說:「行雨隔日我便下山,想知道這一試的結果,但我雙眼所見,那
些村民的陽壽……並沒有增加。」
白靈此時才意識過來兩人到底在說些什麼,聲音情不自禁地有些顫抖:「你……是說
……都會死?」
墨淵不肯回答白靈,他聽著那樣的聲音也打從心底感到難過。但皋蘭卻冷冰冰的接續
道:「你無須難過,生死輪迴,萬物皆然。」
白靈明知道墨淵沒有錯,皋蘭也沒說錯,他們都是對的,但不知為何心裡就像是有把
火,猛烈地燒著,讓他有種自己每次張口呼吸,都會噴出火的錯覺。
墨淵不知該如何安慰白靈,正在躊躇之際,只聽見皋蘭一聲:「行了。」
那片綠油油的田裡頓時冒出一株株發著螢光的白色植物,植物頂端低垂著花苞,慢慢
地向上生長,在長到某個高度時瞬間直起莖幹,綻開一朵朵透明的蘭花。
蘭花完整綻放盛開,每朵都從花蕾中央吐出一棵黃色的光珠,皋蘭自花上起身,將右
掌向上攤開,那些金黃色的珠子便一點點,如流螢般聚集到她手中。
光芒消失後,田地裡那些蘭花就像耗盡生命般,整片地枯萎,而皋蘭手中握著一棵渾
沌又透明的珠子,她絳色的紅唇被珠子襯得更加紅潤,但看在白靈眼中,想起的卻是靖蒼
的父母,還有村裡那許許多多的人們,及他們病中蒼白的臉龐。
瀰漫在他們頭頂上的烏雲逐漸的散去,風中殘留著蘭花的清香,枯萎的花骸被風輕輕
一吹就散了,粉末灑在那片田地中。
「怨氣已經除盡,人面疽幾天後就會消失。」皋蘭握著珠子的手緊了緊,撐著紅傘的
身影緩緩朝山下走,那抹身影濃的化不開,直至一里外,他們都恍惚還能見到她的裙襬。
「你明知道救不了他們的性命,為何還要皋蘭來?」白靈啞聲說。
墨淵有些悵然的,「本來就是我自作聰明的錯,沒道理讓他們在死前受病痛折磨。」
然後他倆相顧,再無言。隱約聽見極遠之處,有簫聲,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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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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