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阿弦既已知曉阿朱來到這古畫中的前因後果,唯獨不解毛怪為何要買一送一,
抱了一個阿朱來,又抱一個阿娟去,如果說抱王胖進畫裡是毛怪想拐一個壓寨男寵
回家,那阿娟是女的,這怎麼想都想不通啊?
現在阿弦有琉璃子抓著毛怪不放,於是便質問毛毛說道:「我知道你跟阿朱是朋友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我就不會傷害你!但你可要老實交代,當初為什麼要抱另
一個女孩子入畫中?」這話透過琉璃子翻譯,一字不差地說給毛怪聽。
就見他嗚嗚嗚了半天,發出既像猴語又像動物嘶吼的怪聲,說了好長一串後,琉璃
子接著翻譯道:「她看到這女人很不高興!怎麼可以睡在朋友的洞穴?於是便想捉
弄她,把她抱進畫裡的海上,等玩夠了也就沒管這麼多了……」
阿弦一聽,當場斥責胡鬧,他也知道這魔神仔是中山精怪所化,雖得天地精華修煉
成精,但依舊保有山林野性,是天生帶有動物的地域觀念,所以見到阿娟睡在阿朱
的紅眠床上,只當是別的動物鳩佔鵲巢,所以才出手教訓。
阿弦又問道:「所以那枚鏡子還在你身上?」
毛毛先是一臉詫異,轉頭看一旁阿朱,見她以安撫的表情點點頭,看來好朋友把秘
密都告訴這男人了,毛怪才不情不願地從懷中掏出寶貝。此時形勢比人強,不說手
受傷逃不了,那紅眼利牙的少女還坐在自己肩頭,是人在天敵下,不得不低頭。
阿弦拿在手上,仔仔細細詳端這枚「乾坤萬里鏡」,想到這枚古鏡無端串起整個事
件,不但將賈子年從大陸帶到了大員,自己也從現代穿越到古代,古鏡彷彿是一把
開啟千重門的鑰匙,只是回家的門卻不知道在哪裡………
「有看出什麼古怪嗎?」一旁阿朱好奇問道。
「沒有,只是想起一個朋友……」阿弦說時,把古鏡還給了毛毛。阿朱以為阿弦是
在想阿娟,心底也有些過意不去………
「阿弦,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阿朱又問道。
阿弦抬頭看看天色已大明,原本他離開陳近南的營帳後,打算先回沈光文的草屋作
準備,待天一亮就直闖「普羅民遮城」去救人,沒料到在路上遇到了阿朱,小聊之
下一眨眼竟然天亮了。此刻他心繫著阿娟與賈子年,不敢再多做耽擱,於是說道:
「我們先回草屋吧!」
就聽毛毛一吆喝,一手抓著阿弦,一肩攬著阿朱,在白霧濛濛的山中騰躍,沒幾步
便已來到早上敷藥的草屋前。
阿弦來到自己房中,看著桌上一個有蓋的竹筒,這是當初為賈子年準備的安魂之處
,裡面還放著賈子年的生辰八字,筒身的青綠外皮如今已斑斑暗黃,筒中孤魂更是
覓覓難尋。他這趟來此,就是要帶這竹筒在身邊,到時盼能將賈子年魂魄招進筒中
。看著竹筒,也想起與賈子年相遇的往事,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轟……轟……
忽然遠處兩聲巨大的砲擊聲響,像是雷擊,震得茅草屋上土塵撒落,阿弦趕緊順著
砲擊聲往外看去,正是「普羅民遮城」方向,「難道那裡發生了意外?」阿弦驚道
,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起阿娟安危,但又怪道:「不是說好要派兵去北尾線沙洲打埋
伏?難道……鄭成功的軍隊還是去攻打普羅民遮城?」
阿弦急得要再回城中救人,回頭卻見阿朱正在幫毛毛換藥,他要毛怪再帶自己去普
羅民遮城,但巨猿想到昨日已被阿弦使喚一整天,兜了大半天也沒見到心上人影子
,此刻有好朋友阿朱在旁,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去那個會發出轟轟之聲的怪獸之城,
還吵著要去別的畫裡避風頭。
阿弦沒辦法,只好再使出唬爛大法,說道:「嫂子,妳這樣要我怎麼跟王胖交代!
其實我昨天已經打聽到,王胖現在就被關在那城中!那城裡的確有怪獸,剛剛的轟
隆之聲,就是牠在狂吼,牠餓起來要吃人,那些天殺的紅毛人只怕要把王胖送去給
怪獸吃!這樣妳忍心嗎?」
巨猿一聽,豁然拔地而起,全身金毛直豎,抓起阿弦一路嘶吼,飛也似地往普羅民
遮城去!
就在毛怪以破百的速度,騰躍逼近普羅民遮城牆邊,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阿弦忽然
瞄見鄭破天等一幫鬼眾聚集,趕忙喊道:「停停停………」
原本在城外準備起事的鬼眾,見一身妖氣的龐然大物瞬間如龍捲風來襲,各個嚇得
抱頭鼠竄鬼叫連連,一陣飛沙走石中,忽然一人被重擲於地摔得四腳朝天,起身後
又罵聲連連,聽那幹譙聲頗為耳熟,鄭破天一看當即叫道:「阿弦是汝?」
「呸呸呸……」阿弦吐了幾口黃沙,見是破天大仔等鬼眾,也趕緊應道:「你奈在
這?」
「幹恁……」向來有話直說,快人快語說幹就幹的鄭破天,才正欲開幹,但見阿弦
身旁的金毛巨猿,正是魔神仔來也,所謂人鬼殊途,鬼精妖怪更是不相為謀,於是
一臉詫異驚叫道:「阿弦你……是被魔神仔牽去喔?你當時佮猴仔怪行作夥?」
毛毛發出幾聲怪叫以示抗議,阿弦則趕緊對破天大仔說道:「伊我朋友,自己人啦
,免驚!欲去城內救人擱愛靠伊啦!」鄭破天一聽大表驚奇,不只對阿弦另眼相看
,更頻頻打量毛怪,不住撚鬚竊笑……
阿弦心繫城內,趕緊問道:「城內是安怎?奈拄才在放砲?」
「講到這,幹恁開基公,發生大代誌你攏不知,睏到今仔才來?」其實阿弦根本一
夜未闔眼,但現在可不是抬槓的時候。
「當然是欲相戰啊!紅毛人欲佮咱相戰啊,天還未光,拔鬼仔這隻畜生就帶兩百多
個人,坐船來到北尾沙洲,打著鼓揹了槍,還有三艘火砲大船,熊熊欲來打咱的人
。幹恁紅毛的欲死初一十五,這次真正欲來送死!」
所謂人鬼共處,陰陽相通,荷軍破曉的搶灘騷動,早引起鬼界騷動,在人看不見的
陰暗深處,藏著幾百雙閃爍青火的鬼眼側目。
阿弦早知道荷蘭軍會在北尾沙洲集結,一點也不意外,怕只怕鄭軍質疑自己情報真
假,未作任何應敵準備,於是趕緊問道:「那咱的人呢?」
說到這,鄭破天忽然登高一呼道:「哈哈哈,阿弦你跟你的朋友現在來尚拄好!兄
弟啊,隨我進城觀動靜,擱恰紅毛掃落海!」頓時眾鬼百應,一湧而上,進入城中…
原來鬼眾們那夜一鼓作氣驅趕紅毛鬼後,那些潰敗的紅毛幽靈豈肯就此罷休,他們
逃到對岸的熱蘭遮城,糾集一群嗜血好戰的紅毛軍團要來報仇!而人間事往往與靈
界聲息相通,有時或人得鬼助,或鬼借人勢,彼此相互利用。紅毛鬼既知曉拔鬼仔
要率兩百四十名火槍兵反攻,於是便趁這勢頭,一同搭著鬼船,浩浩蕩蕩前來普羅
民遮城和鄭破天一幫鬼眾決一死戰!
鄭破天眼見大員海灣上鬼船大舉出動,船上鬼火森森,鬼火槍震天作響,此刻這場
戰爭不只是國族之戰,更是鬼族死戰。他們一早聚集普羅民遮城牆下,便是打算先
搶下這灘頭堡,無論如何都要死守住城池,不讓紅毛鬼再踏進半步。
但是,他們也知道普羅民遮城中有一個法力高強的吸血鬼,這西洋惡靈現正附身在
紅毛公主身上,平時晝伏夜出一身邪氣逼人不說,還一手將賈子年牢牢抓在身旁,
搞不定召喚出什麼稀奇古怪頭毛生角的怪物。所以就算一身是膽的鄭破天,也視這
普羅民遮城為畏途。
如今他忽然登高一呼,眾鬼一呼百應,只道老大有什麼錦囊妙計可以收治這吸血鬼
,全都一窩蜂穿牆遁地進入堡內。鄭破天打的算盤自是見阿弦這靠山不光人到,還
帶了一個大救兵猴精同來,當下壯了膽色,趁著鬼氣可用,率領一班好兄弟進城應
戰。
一旁阿弦既不明白鄭破天這話,又穿牆不過,只好招呼毛毛來助陣,並不忘提醒小
心行事,最好落地前說一聲,別再把自己摔得屁股開花。
這毛毛討厭人的氣味,於是又把阿弦摔在一個遠離眾人的地方,正是一間茅坑中。
阿弦正要破口大罵,忽然眼睛瞄見城中所有守衛全都站在城牆高處,有些不斷大吼
,表情很是緊張的樣子,而城頭一面旗幟像是打信號升了又降,如此再三,更讓城
中氣氛顯得詭譎不安。
阿弦哪管這些紅毛人葫蘆底是在賣什麼藥,他心繫阿娟安危,自先留意公主行館門
外是否有警衛看守,只見一班戎裝戍衛也像城中守衛,全跑到城垛處遠眺觀望,阿
弦見這情勢,忽然心中閃過一絲念頭:「難道他們是在看北線尾沙洲那?」
「哈哈哈,阿弦你這看無詳細,對我來,我帶你去看分明!」忽然鄭破天在阿弦身
旁出現說道。
此時趁著守衛無暇他顧,他們來到城中一處高塔,阿弦從這向北望去,果然看到對
岸的北線尾沙洲密密麻麻全是人群,再定睛一看,他認得鄭軍服色,數以千計手持
尖刀長矛,穿著金光閃爍盔甲,在日光下彷彿一塊不鏽鋼板,正以一種厚實剛勁的
腳步,一步步逼近紅毛人的火槍隊伍,即使是享譽歐洲的「排槍射擊陣形」,在這
軍令如山的鋼甲戰旅面前,也脆弱地像三條隨時一拉就斷的絲線般不堪一擊。而且
阿弦也注意到了,有一支身著鐵衣的伏兵,悄悄在沙洲上岸後,便以飛快的速度,
隱密的陣型,像秋風掃落葉般從火槍隊的大後方逼近。
「拄才的砲聲,就是城內的紅毛兵欲放消息,叫他們的人趕緊撤退!」鄭破天像沙
場老將在阿弦耳邊說道。
但是結果很明顯的,最前線的指揮官拔鬼仔抗命了!
「哈哈哈………」忽然鄭破天縱聲大笑,指著北線尾沙洲說道:「拔鬼仔這隻畜生
,今仔死期到囉!」
眼看戰場上兩方兵力如此懸殊,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阿弦聽了自是不以為
奇,卻聽鄭破天繼續説道:「阿弦,你看拔鬼仔的身軀邊,攏是過去害死的冤魂,
一個人欲走歹運還有要死以前,冤親債主就會來討債,現在冤魂越來越多,拔鬼仔
是必死無疑啊!」
「兄弟啊!」忽然鄭破天回頭對鬼眾發號施令道:「報仇的時機來囉!我們在生時
被紅毛人欺負,妻兒被糟蹋,我一個好好人被剝皮錯骨,死無全屍害到無命。這口
怨氣讓恁爸做鬼到現在,我等的就是這天啦!要看他們被殺死,就算死了也不能讓
他們做鬼繼續危害鄉里!兄弟啊!欲報仇的隨恁爸來,我欲呷他們的肉,飲他們的
血,押他們的魂魄到我們的地府受十八地獄的酷刑,永世不得超生,一個攏袂放伊
煞!」
眾鬼聽到大仇得雪,各個群情激憤又悲喜交加,無不搶破頭要一奔前線大展手腳,
當下鬼王鄭破天指揮若定,一隊人馬去北線尾沙洲給那些新死的紅毛鬼兵迎頭痛擊
;一隊鬼眾則直奔大員灣上的三艘紅毛大船,準備搶下大船和來犯的紅毛鬼兵一決
死戰,保境安民。
「阿弦,這裡就給你顧,你若是放一個紅毛鬼入來,我回頭就跟你拼命!」
「破天大仔,你安捏講就是看貓無點,我阿弦也不是呷菜耶……」阿弦正要再回幾
句,忽然就見鄭破天一臉正色道:「其他的紅毛攏好對付,樓頂那個,你就真正愛
小心,那個紅毛鬼身邊有你的……」說到這,看著公主行館的鄭破天忽然欲言又止
,然後大手一揮,任憑阿弦怎麼問都不再說下去。
阿弦見鄭破天言既如此,也不想再自討沒趣,現在救人要緊,回頭正要下高塔時,
忽然鄭破天又叫住他,拱手說道:「阿弦,你擱會記當初講過的話嘸?那暝王爺答
應咱,叫咱幫你的忙,事成了後,受人間香火奉祀,讓阮做有應公!」
阿弦一聽,也想起那是初識的晚上,他為了救賈子年和鄭破天不打不相識,要不是
自己佯裝起乩,有王爺金面在,不然包管那天被打死!此刻,鄭破天忽然重提舊事
,阿弦只怕他是不是識破了自己當時的伎倆。
「其實我攏知啦,咱哪有給你幫忙,顛倒是你幫咱報了大仇,哈哈哈……王爺實在
是真有靈感!」
阿弦聽他這麼一說,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敢吐一口大氣。
「這次恁爸押紅毛魂魄落地府,不知有法度擱出來否?阿弦,當初恁爸實在是沒看
不對人,知道你有才調,有氣魄,是好兄弟!到時若是有緣擱再見,我一定愛好好
跟你飲一杯,飲到痛快!哈哈哈……好,恁爸來去收拾這些碰肚短命的紅毛畜生,
告辭,來去!」就聽一陣大笑聲在滔滔浪潮中響起,如一道金光乘風破浪,倏忽之
間,已經跨海到沙洲而去………
而阿弦回頭望向作為公主行館的房間,卻像是被一陣陰晦的靜默,給牢牢籠罩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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