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在山上經營一間民宿。這間民宿位在熱門的登山區,從爺爺年輕時開始營業,
至今已經快三十年了。
暑假時候,我都會到爺爺的民宿幫忙,也算打工賺外快吧。民宿裡的大小事幾乎都是爺爺
一個人包辦,寒暑假的時候,我們這些孫輩偶爾會上去幫忙。不過今年來的人只有我一人
而已。
當然,山區嘛,偶爾出現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也很正常。
這種時候,爺爺告訴我,就假裝沒看到就行了。千萬不要去追根究底,無謂的好奇心是沒
有好處的。
這一天,山裡下起大雨,民宿裡一個客人也沒有,我正想著今天可以早點收工,回房間裡
打遊戲,就聽到前門被推開來的聲音。
門口站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當我對上這個男人的視線時,我注意到他一雙眼睛黑得不尋
常。
那個男人看著我,問:「請問有在營業嗎?」
我說:「有的。請問要住宿嗎?」
那個男人道:「是的,請問還有空房嗎?」
我說:「有的,一間單人房嗎?」
那個男人點頭,走到櫃臺邊填寫資料。我和他要了證件核對,這個男人姓沈。
我說:「我們住宿有附早餐,不過晚餐需要另外計費。請問有需要嗎?」
沈先生說:「需要,麻煩你了。」
我向他收了費用,帶他到樓上的房間。我說:「請您稍作休息,晚餐大概半個小時會好,
到時請您到樓下的餐廳用餐。」
沈先生說:「謝謝,麻煩你了。」
爺爺正在準備我們兩人的晚餐,本來以為今天沒人會來了,沒想到臨時來了個沒預約的客
人,晚餐就得再多加份量。
半個小時候,我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我端著水瓶和水杯出來,沈先生選了靠牆的位置就
坐。我走到桌邊,說:「這邊是茶水,餐點馬上來。」
就在這時,啪一聲,電燈熄滅了。
大廳裡頓時陷入一片漆黑,我連忙走到總電源,「請稍等,可能是跳電了……」
我忙著摸索著電源,這間民宿許多設備老舊,跳電也是常有的事。試著重開總電源,電燈
卻一直沒辦法重新打開。就在這時,我感受到背後的視線。
要知道,山上的屋外是沒有光源的,基本上燈一熄,屋內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至於月光,
其實月光的照度極弱,是沒法透過窗戶穿進屋內的。
我轉過身來,雖然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知道沈先生的臉是面向我這邊的。
這個人能在黑暗中視物,我心想。
我慌慌張張地點亮手機的手電筒,沈先生果然正看著我這裡。我說:「抱歉,請稍等我一
下,我去拿蠟燭。」
我跑進廚房,爺爺說:「停電啊,蠟燭和打火機在那裡,小心拿。」
我小心翼翼地點好蠟燭,端到外頭。餐廳裡仍然是一片黑暗,「他沒帶手機下來嗎?」我
想著,就看見沈先生的手機躺在餐桌上,而他本人一點也沒有用它來照明的意思。
我小心把蠟燭放到他的桌上,避開他的眼睛,「蠟燭,小心。」
沈先生說:「謝謝。」
餐點是牛肉麵和幾樣小菜。平常客人多的時候餐廳裡會有自助吧,人少的時候就會以
簡餐的方式呈現。
我說:「請慢用。」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注意到一件事。我的影子被蠟燭明顯地投射在牆上,然而牆上並沒有
沈先生的影子。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緊接著門被推開,有人說:「你好,請問有在營業嗎?」
我轉頭,門口站著大概四、五個登山客,渾身被雨水澆透的狼狽樣,看起來是來不及下山
的登山團。為首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大叔,他看向我,問:「弟弟,你是老闆嗎?」
我鬆了口氣,連忙迎上去,說:「你好,這是我爺爺的民宿,請問幾位?」
眼鏡大叔說:「五個人,我們要住宿,一間雙人房,一間四人房。請問有晚餐嗎?」
我說:「有的,但可能要稍等喔。」
眼鏡大叔說:「沒關係,我們正好可以洗個澡。」
我登記了他們的姓名,說:「沒問題。不過如您所見,現在停電了,雖然有熱水,不過暫
時沒有照明。我們會提供手電筒,洗澡時可能要麻煩把手電筒放在置物架上。」
我帶這些人來到他們的房間。這五個人都是男人,年齡介於四十到五十歲左右,我和他們
閒聊兩句,他們果然是來登山的,因為估計錯時間,又因為大雨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
我們這間民宿。
我進到廚房去幫爺爺的忙。又過了半小時,這些人下樓來,我走出來說:「這邊是開水,
請再稍等一下。」
沈先生朝我招手:「先生。」
我慢慢走過去,問:「請問需要什麼?」
沈先生說:「請我酒。」
我愣住,沈先生看著我的表情,說:「如果你不願意請我,我會付錢的。有什麼酒?」
我說:「有啤酒和紅酒。」
沈先生說:「那就啤酒吧。」
我走到廚房,和爺爺說有客人點酒,就到冰箱裡拿酒。我走到沈先生的桌邊,說:「我請
您。不過只有最普通的啤酒而已。」
沈先生說:「謝謝。」
我把沈先生的桌面收拾乾淨,又去忙另一桌了。就這樣忙碌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
已經來到九點。
雨越下越大,狂風呼嘯,窗戶也被搖動。
那桌五人的客人也吃到一段落,叫了幾杯啤酒喝。沈先生還在座位上獨飲,看起來沒有上
樓的意思。
我去收拾那位大叔的碗盤。忽然,我注意到一件事,這桌子的五個人,臉色好像都有點蒼
白,有點腫。
為什麼剛剛都沒有注意到呢?
就在這時,五個本來正在聊天的大叔忽然安靜。全部人同時抬頭看著我,離我最近的那人
咧嘴一笑:「你發現了啊。」
噗一聲,餐廳裡的蠟燭全數熄滅。
我的心臟差點停止。我轉身就跑,慌亂中,不知道被什麼絆倒,耳邊傳來嗄嗄的笑聲。就
在這時,眼前一亮,沈先生舉著蠟燭,彎腰對我伸出手:「沒事吧?」
我說不出話來,握住他的手站起來。我察覺到他的手非常熱。
碰碰幾聲,我轉過頭,發現大門不知何時打開了,那五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已經不在餐
廳內。爺爺走出來,說:「怎麼了?」
我用口型對爺爺說:那個。
爺爺馬上明白,他走到門邊,往外看:「離開了?」
我點頭。
爺爺對沈先生一點頭:「不好意思。」
沈先生說:「不會。」
在那之後,沈先生就上樓去了。我們將餐廳收拾乾淨,隨便吃了些東西,回到房間,不知
道為什麼很睏,一下就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我起床時發現沈先生已經離開了。收拾他的房間時發現桌上放著鈔票,上頭留
著字條註明是小費。那數目完全夠可以抵我那瓶啤酒。
大概中午過後,外面傳來聲響,我出門一看,發現幾臺車,還有一些救難隊的人員。
我心中一沉,上前打聽。救難隊的人告訴我,有五個人在溪谷失蹤,其中有三人的屍體已
經被打撈,另外還有兩個人沒找到。
救難人員給我看照片,「你有看過這些人嗎?」
那五張照片都是四、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可能因為時常從事戶外活動,膚色都很健康。最
中間一個看起來最開朗的男人戴著眼鏡。
我搖頭。
回到屋內,我翻看入住登記卡。然而昨天入住的只有沈先生一人,其他人的入住資料我怎
麼也找不到。
幾天後,我聽到消息,其他兩人的屍體也找到了,都是在溪谷裡溺死的。
故事就到這裡結束。
關於沈先生為什麼沒有影子的事,我仍然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蠟燭的照射角度問題
(旁邊正好有一座深色的櫃子,影子可能正好投射在上頭),又或是有其他原因,
不過無論如何,從我握住沈先生的手的那短短的時間,我很確定,那是一雙活生生的、
有血有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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