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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葉歸根
只要在醫院工作過的人，一定能深深感受到幾件事：
1.節氣
每逢三節及鬼月來臨前，絕對會有一波死亡潮。
一旦過了節，這情況就換減緩許多。
2.踩土
某些臨終前的病人，不論當下意識是否清楚，都會非常渴望下床。
無論是翻床、要求親人陪伴下床、掙脫約束跑下床..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總之就是：無論如何都要下床。
而且下床後，往往不穿鞋。
通常這類的病人，當雙足赤裸的踩在地板上時...
往往生命就開始進入倒數階段。
當然，不是每個病人下床就代表壞事。
但有些病人下床，還真的就壞了事。
去年的冬天，就真的發生了那麼一件事。
一件讓我很難過的事。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我一如以往的在急診室裡忙碌。
突然，一個人喊住了我。
『欸.......我好像不太舒服欸....』單位內的清潔大哥一面放著拖把，一面跟我說。
『不舒服？怎樣的不舒服？』我立刻直覺的反問。
『就覺得胸口這邊怪怪..悶悶痛痛的...唉..我也不會說..』大哥一邊摸著胸口一邊皺眉。
我問了他一些問題後，決定請他暫時放下工作，
先到急診檢傷掛號，並聯絡他的女兒前來。
在他女兒來之前，我們幫他做了一些檢查。
在檢查結束後，
我們看著報告心想：這下壞了!
非ST 段上升型心肌梗塞(non- ST-elevation myocardial infarction, NSTEMI)
醫生在一旁立刻下達了相關處置，並向大哥的女兒說明了病情。
『我知道了，醫生。
我爸爸剛剛一直說他想回家拿個東西，我們家住的很近，走路10分鐘就到了
他可以回去一下下再過來嗎？』
聽完病情解釋後，清潔大哥的女兒不放心的詢問。
『不建議他現在離開醫院，如果有需要甚麼，盡量請其他家人送來吧。』
醫生看了看手上的病歷，迅速回答。
『好的，謝謝你，醫生。』女兒禮貌的道謝後，就開始打電話聯絡其他家人。
那天的我，在聽完這段對話後，和他女兒說，如果他有甚麼需要，
像是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叫我們一下、和我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去，不然容易有危險。
在交代完後，急診室的重症區陸續增加了幾床病情嚴重的病人。
有正抱著桶子吐血的、也有車禍的..
在一片兵荒馬亂、護理人力緊繃的狀態下，我根本沒時間再去探望清潔大哥一眼。
就在我衝出一片血色的哀號、要去向另一區借耗材的時候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廁所旁。
清潔大哥!?!?
只見清潔大哥赤腳走在地上，一手任由女兒攙扶著，另一隻手正準備碰到廁所的門。
就在我要出聲喊他的當下
清潔大哥忽然全身一軟，整個人往旁邊倒了下去。
女兒的尖叫聲瞬間劃破了整個急診室。
接下來的流程，就是一連串的急救。
但無奈的是，終歸是回天乏術。
一旁的女兒早已哭啞了嗓子，
而我們也紅了眼眶。
『我爸爸..我爸爸他說...
他還是想回家拿東西...說回家前想去個廁所。
我跟他說不行。
他說
你們那麼忙，不要麻煩你們了，叫我陪他去廁所就好..
我拗不過他，就陪他去了...
怎麼知道會這樣....』
這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之一，就是目睹同事就在你眼前離世。
你有能力，卻救不了他。
清潔大哥的告別式，我們都有出席。
其中有2個八字比較輕的同事和我們說..
晚上回家作夢有夢到大哥來和他們告別
大哥和他們說
『對不起，本來不想麻煩你們。結果沒想到給你們造成了最大的麻煩』
補充資料：
根據統計，最良好的護病比為：
1：6
每增加一名病患，因勞動條件惡化，病人死亡率增加7%
大家可以算一算，依據台灣的急診室現況，病人死亡率為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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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安全帽少女
那天晚上，我正在和檢傷的同事討論QCC相關事項
(護理師除了照顧病人還會有一堆行政業務)
就在我們討論沒多久，急診室的大門緩緩打開。
一個戴著全罩式安全帽、身穿連身睡衣裙的人出現在我眼前。
當下我嚇到立刻彈起來衝了出去。
不是因為那人的打扮怪異。
而是他身穿的那件連身裙，腰部以下全被鮮血染透。
裙襬還在滴滴答答的沿路滴著血
『你怎麼了！？』我一邊扶著他，一面問道。
『我剛剛生了一個孩子.....』安全帽的護目鏡打開，露出一張非常稚嫩的臉龐。
『孩子呢！？』聽到這，我直覺追問。
要知道，這位少女可是兩手空空的出現在我眼前啊!!!!
少女蒼白著臉，用手無力的指了指後面
急診室的大門口，站了一位表情僵硬的少年。
年紀和少女差不多大。
少年手上捧著一件外套。
其他同事瞬間明白了過來。接過外套，裡面是一個剛出生已斷臍的嬰兒。
我將少女扶上床..
一面測量生命徵象，一面詢問她..
『你成年了嗎？』
『沒有』
『你家人知道嗎？』
『不知道....可以不要告訴我爸媽嗎？他們一定會打死我。』
『你生了個小孩家裡沒人發現嗎？』
『晚上的時候肚子痛，我想說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就去廁所....
然後就生了..
沒想到生完以後血一直流，我越來越沒有力氣，
就打電話給我男朋友，叫他騎摩托車載我到醫院』
『我想我找到你血流個不停的原因了』
掀開那條血淋淋的長裙，
只見一條臍帶從會陰部延伸到她的雙腿間，
而臍帶的尾端正不停的汨汨出血..
『你會血流不止，是因為它，而且你的胎盤還沒出來』
我一面說明，一面遞止血鉗給醫生。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像電視上演的弄斷臍帶就好了。』少女無力的嘆了一口氣。
『你當時在浴室生，你怎麼弄斷臍帶的？』
醫師看了看亂七八糟的臍帶斷裂處，好奇詢問。
『我咬斷的』
少女再度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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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小拔毛~
以下是訪問內容：
拔毛：『哇靠!!咬斷的!?』聽到這，在加護病房工作過的我也難得不淡定了。
護理師：『永遠不要小看人類的潛能，類似的例子還不少』
拔毛：『所以未成年懷孕的比例真的越來越高？』
護理師：『就我所看到，是的。而且千奇百怪入院方式都有。
而且這類個案通常進來的第一句話都是
【可不可以不要告訴我爸媽？】
他們很擔心會被責罵、對未來也很迷茫、也不知該如何照顧這個新生命..
其實在這一句話中，包含了他們很多的擔心和害怕。』
拔毛：『那通常家長的反應呢？』
護理師：『絕大部分會是先一片空白、然後暴怒。
其實，爸媽都很可愛..
往往把自己的擔心、心疼。化為怒氣、責罵衝口而出。
說了一大堆情緒化的字眼，其實想表達的只是
『我真的很心疼你』
拔毛：『這倒是真的，這種情況真的挺棘手的，通常你們會怎麼處理？』
護理師：『我們會先和父母談談，告訴父母她們其實也很害怕、擔心..
這時候應該怎麼樣做會比較好...等到父母比較冷靜了，見到孩子時
通常都是默默地給孩子一個擁抱，什麼也沒說。』
拔毛：『你們真的很棒!!!這樣
不但彌補了少女受傷害怕的心靈、也讓父母能正確表達自己的心疼
這樣故事就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結局。』
護理師：『我也覺得這樣很棒、很理想。可惜我們能這麼做的機會不多。
急診室的病人太多、護理人力太少，我們根本沒辦法這麼做。
在忙碌的治療壓力下，誰來看病人我們真的不會知道
所以，很常是父母先找到女兒，然後狠狠的責罵、甩男生耳光的情形也有..』
拔毛：『一樣的故事開頭，不一樣的處理方式，不一樣的結局。』
護理師：『所以有人說，急診室就是命運的轉捩點阿。
只是這個轉捩點越來越岌岌可危就是了。
醫療人力嚴重不足、護理人員除了有繁重的治療外、還有許多行政業務、
更要犧牲睡眠時間修習更換執照的學分點數..
在如此身心俱疲的情況下..
醫院所倡導的身心靈全方位照護最後只會淪落為應付評鑑的口號而已。』
說到這，我倆都默默低下頭，無語。
台灣未來的醫療環境，會是什麼樣子？
我不敢想。
所有在第一線工作的醫療同仁，你們辛苦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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