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我一直有些犯睏,不過不可能是因為懷孕。我和先生在婚後仍然持續避孕,先生沒
有提起過要孩子,我也沒問過這個話題。
幻聽就發生在我抄寫經文的時候。這時候我已經抄得越來越熟練,已經記得幾十個字的寫
法,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時屋內靜悄悄的,只偶爾有輕輕的咳嗽聲。我的思緒放空,就在那時,我聽到那個聲音
。
那是我不屬於我聽過的任何一個語言的呢喃,音調平板,音節拖沓,單調地沒有任何起伏
。不知怎麼,我直覺認為那就是我現在所抄寫的這部經書的語言。
過去我曾去過一些佛堂,在那裡聽過和尚用梵文誦經。不過我聽到的這個語言很顯然不是
梵文。那是一種淡漠的、無機質的、沒有任何生氣的語言。是一種正常人聽了都會覺得不
舒服的語言。
我偷偷看了先生祖母、周圍伺候的人和月荻月葭,然而似乎沒有人聽見這聲音。
我說不出這聲音具體是從哪裡傳來的,不過那不是自我腦中發出的聲音,要形容的話,就
好像是廣播這屋裡迴盪一樣。
先生的祖母抬頭看看我:「怎麼了嗎?」
我低下頭,說:「沒什麼?」
如果我抄寫的經書不是梵文,那這又是什麼經書?如果是西藏或中南半島那裡的文字,先
生的祖母大可直說,為什麼要騙我說這是梵文呢?
除非這個文字,根本不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所使用的語言。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我抄寫經書,那幻聽就一直在我耳中迴盪。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裝
作什麼也沒聽見,反正只要我一停筆,那無機質的聲音就會立刻停止。
也拜那聲音所賜,我居然漸漸會讀我在抄寫的經書,我認得每一個字相應的發音,雖然我
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某一天,先生的祖父罕見的白天也在家。他們說羅先生今天會過來,為大宅看看風水,並
為我們算卦。
先生的祖母對我說,羅先生大概每兩個月就會來一次,除了看風水外,為我們看看卦象,
最近的運勢,能盡量避開一些小禍也是好的。
我並不太相信這些,但我還是點頭露出感興趣的樣子。羅先生為我們算完卦,直誇我命好
,有福氣,會為整個家族帶來幸運。先生的祖父聽了自然很高興。
之後羅先生就告辭了,先生的祖父待了一會也就離開了。我陪先生的祖母吃完飯後茶,正
準備回秋石院,臨行前想到上次我待來的一件披肩擱在廳旁的小室裡。我讓月荻月葭在外
間等我,自己則回去拿。
一進到小室裡,我就看見坐在桌邊的羅先生。
我意外地說:「我以為您已經離開了。」
羅先生說:「很抱歉嚇到您了,二奶奶,但我專門在這兒候著您的。」
我聽了掉頭就走。羅先生說:「請您不要誤會,我對您沒有任何不禮貌的想法。您最近出
現了幻聽,是嗎?」
我停下腳步,站在門邊,看著他:「什麼?」
羅先生依然坐著,說:「我為您占卦時就看出來了,我知道您會回來取披肩,因此我在這
兒等您。我有話要對您說。這是您的東西對吧?」他指著面前桌上的披肩。我沒答腔。
羅先生說:「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我對您來說還是陌生人。這串念珠
您拿著,這裡後方有一條走廊,走到底就是一堵牆。您走到那堵牆跟前,轉身背對著牆,
拿出這串念珠撥數,一面往後退,之後所看見的景象,您就會相信我了。」
他說著把那串念珠放在桌上,站起身。我遠離他來的方向,他對我行了一禮,打開門走了
出去。
我走到桌邊,拿了披肩,看向那串念珠。那是一串木製念珠,顏色深沉,表面粗糙,看起
來相當古舊。
我收起了那串念珠。
幾天後,我找到個機會去做羅先生說的事。
我來到羅先生說的那條長廊。我在這大宅裡住了這些日子,每天往返先生祖母住的這間院
落,居然都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條走廊。
那時是午後。走廊的右側是白色的牆面,左側則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這是一條簷廊。陽光
從院子斜斜照進來,走廊有一半的部分都隱在陰影裡。我站在走廊這端,果然如羅先生所
說,走廊的盡頭是一堵牆,除此之外,這就是一條筆直的走廊,中段沒有任何房間或通往
其他地方的轉折。
我往前走到走廊的盡頭,那堵牆擋在我面前,觸感堅實,不像是有其他暗門的樣子。
我轉過身,背對這面牆,拿出口袋裡的木製念珠,開始撥數,一邊往後退。
我原本站的地方離牆面只有一步遠,幾乎只要稍微後退我的背就會碰到牆面。然而,就在
我撥數念珠的同時,我居然聽到了我抄寫經書時腦中會出現的那種無機質的語言。
我悚然一驚,一個踉蹌,我本該撞到身後的牆壁的,然而現實是我往後倒退了數步,站穩
一看,那面牆已經不見了。
不僅牆不見了,整個場景也變換,我的面前不在是那條走廊,我正身處在一個大小約八坪
左右的房間裡。
房間裡相當昏暗。地上是我不認得材質的石磚,牆面上空盪盪的,周圍一樣傢俱也沒有。
左面有一扇窗,已經被木條封死,陽光隱約從木條的間隙透進來;我環視四周,發現這個
房間沒有門。
這當中最詭異的,就是這個房間的中央有一口井。井大約到我的腰部高,上面蓋著一個木
蓋。
我瞪著這個不明所以的場景發愣。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靠近那口井。就在這時,我感覺到這屋裡居然還有其他「人」的存
在。
那個「人」慢慢靠近我身後,我僵住不能動。對方彎腰靠近我的頸窩,像是髮絲的東西輕
輕掃過我的肩膀,冰冷的氣息吐在我耳朵。
好可怕、好可怕。我心中只有這個想法,緊緊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的氣息
消失了,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我看到先生正在衣帽架前脫下外套,聽到我起身,對我說:「醒了?今天午覺睡這麼久啊
?」
我才發現窗外天色已經黑了。
先生照樣問我今天做了什麼,我回答今天看完了一本小說,而且發現一個有趣的網路遊戲
。
先生開車,我們出了園林,去市裡的餐廳吃晚餐。我看著夜晚城市的景色,有些恍惚。這
些日子我一直住在園林中,已經好久沒有接觸外界了。
那天晚上,先生熟睡後我仍然輾轉難眠。
沙、沙、沙。
聲音是從屋外的長廊傳來的,好像有人的衣服摩擦地面的聲音。
我輕手輕腳下床,沒吵醒熟睡的先生,走出屋外。月荻和月葭睡在外間,她們倆本來都睡
得很警醒,此刻就不知怎麼,完全沒有因為我的動靜而醒來。
外面的走廊上有一盞昏暗的白燈。我赤腳站在木質的走廊上,往走廊的盡頭望過去。在走
廊的那一端,有一團不知名的黑色形體在地面爬行。
我屏住呼吸,不受控制地慢慢走過去。那黑色形體轉過轉角,往另一條走廊緩緩爬過去。
我跟了過去,只見那黑色形體爬進一間房間,我跟著走了進去。
房裡一片黑暗,照我的記憶,這是一間空房,平時沒人使用的。房間的正中央站著一個女
人,長髮披散,半蓋住它的臉龐。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每天睡午覺都會夢見的女人。只是眼前的這個女人與我之前在夢中見
到的實太不一樣了。
她身上依然穿著無袖的黃色洋裝,只不過洋裝破破爛爛,看起來像被人大力撕扯過,領口
、袖口和裙襬都半脫落,布料上也滿是深色的髒污。
除此之外,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膚呈現不正常的青白,脖頸、肩膀、手臂、大腿都遍布著大
大小小深紅色、潰爛的傷口。
女人朝我走過來,我整個人無法思考,動彈不得。沒想到她逕直掠過我,走出房門。我跟
了過去,卻見那女人往我和先生睡的臥室走去。
我大驚,連忙追了過去。
那女人從我沒關的房門走了進去。我連忙追進房內,只見那女人站在床邊,正低頭看著睡
著的先生。
我大叫出聲。
有人在推我,喊我的名字。我睜開眼,只見屋內大亮,燈已被打開,我坐在床上,先生扶
著我,月荻和月葭聽到了聲響急忙跑進來。
先生問我:「怎麼了?」
我說:「對不起,做惡夢了。」
先生說:「什麼樣的夢?」
我躺下說:「沒什麼,惡夢罷了。對不起吵醒你了,我沒事。」
先生讓月荻月葭出去,然後躺下,看了我一會,低聲說:「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搖搖頭,微微一笑:「沒事的。」
先生熄燈後,我把手放到胸口,偶然摸到我白天放在那兒的木念珠。念珠的繫繩已經斷了
,十幾顆木珠也全數碎裂。
隔天,我去先生的祖母那兒時,先生的祖母對我說:「今天不抄經書了,妳陪我去佛堂誦
經好不好?」
我這才知道園子裡有一個家族專屬的小佛堂。
小佛堂裡有兩個女尼,站在門口迎接我們的到來。我們在神像前跪下,女尼開始誦經。先
生的祖母也雙手合十跟著一起唸。
我不會唸這些經文,只跟著雙手合十,靜靜聽著。聽著聽著,我胸口越來越悶,感覺到一
股難以言喻的焦躁。
誦經持續二個小時終於結束。先生的祖母起身,對我微笑:「每次來這兒誦完經,心上總
會覺著特別平靜。」
我勉強笑了笑:「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
此後,先生的祖母天天帶我去誦經。
我一直想著羅先生的事,那一天他並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我照著他說的去做,確實見
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我以為這幾天他還會來松華園,沒想到都沒見到他的身影。
我中午午睡時持續夢見那女人。只是她已經不是原先美貌的樣子,而是變成那晚我看到的
可怕模樣。
這三天,先生都沒有回家,也沒有對我說隻言片語。明明有手機可以聯絡,我卻沒有打電
話或傳簡訊問他為什麼。
第四天早上,我們正要進佛堂誦經,月荻突然靠近我耳邊,小聲告訴我羅先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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