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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辭了城市裡的工作,獨自開車來到這個地方。
等著要進村落前的最後一個紅燈時,我瞥了眼副駕駛座擺著的背包,雖然看來十分老舊,
但我盡量把它保存得完整,市面上已經找不到這個款式了。
背包的拉鍊上掛著一個小小的不倒翁吊飾,是那種紅色的、圓滾滾、笑瞇瞇的經典款,同
樣也有點年代。
確切而言,用「回到」比較正確,畢竟我是從此處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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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祕密要放進背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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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這不是阿傻嗎?真的是你!」一個穿著汗衫與牛仔褲,皮膚有點黝黑的男子,在
要搬著一大籃韭菜到小貨車上的時候看見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呼小叫。
跟在他一旁、戴著斗笠的阿伯用力拍了他的後腦勺。
「不要再這樣亂叫了,什麼阿傻!人家現在可是厲害的醫生,哪是你這個蠢小子比得上的
!」
「啊……那個,沒關係啦,這樣比較親切。」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上去緩頰,搔搔頭說
,「很久沒聽到人家這樣叫,聽到這個才覺得,我是真的回到故鄉了。」
「唉喲,你真的是人很好欸,以前我這個笨兒子常常欺負你,不好意思啦!啊你還願意這
樣回鄉服務,真的是很了不起!」阿伯也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大有想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什麼欺負!我們講的也是事實啊,他那時候的樣子本來就不正常好不好!」黝黑的男子
不是很服氣地抗議,「而且又不是只有我!」
我將視線下移,看向他籃中的韭菜,綠油油裝了滿籃子,收割用的鐮刀放在最上面。
「呵,幹嘛,你又要說你看到死神?」他察覺我的視線,嗤笑了聲,「人家沒用這麼短的
刀啦,阿傻。」甚至刻意加重了那個稱呼的語氣。
要不是他手裡抱著東西,大概會想要像過去那樣舉起雙手,做出鬼嚇人的模樣,然後與他
那群狐群狗黨對著嚇到跌在地上、尿溼褲子的我哈哈大笑吧?
「這嘛,我之前的確得常在手術臺上跟他打交道就是。」我偏頭淺淺笑道,陽光反射在我
的鏡片上,稍稍替我遮掩了不願流露出的神情。
「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成熟一點好不好!」男子再次得到他父親在後腦勺上的用力一拍。
媽媽說,無論遇到什麼辛苦或困難的事,都要像不倒翁一樣再接再厲、不管幾次都要爬起
來,用笑容面對。
因此,哪怕我多麼想表現出情緒,都還是忍了下來。
「沒事,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我比著不遠處的車,想盡快結束這個對話,「我車剛停好
,要先去找村長,跟他討論一下後面的事情,就先離開了。」
村長辦公室不過要再徒步走個一分多鐘而已。
事實上,由於我比說好的日期提早了兩天到達,所以時間很充裕。
我刻意控制著步伐,在他們消失在轉角後折返,拐彎轉了方向,先去了我以前的故居。
村落裡的房子多數還是很樸素,就與小時的印象相去不遠,而我所居住過的這間也是,就
像被塵封在時空裡。
——依然維持原樣,破敗、飄滿灰塵與蜘蛛絲,牆垣充滿焦黑、客廳到房內留有一些深色
污漬,和我離開這裡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嘆了口氣。
是沒錯,發生過這種命案的地方——單親媽媽身亡、小孩子因為精神崩潰被接去城市治療
——此處最終人去樓空又陰森詭譎,誰沒事會來幫忙打掃?警察有幫忙處理屍體的後續就
不錯了。
媽媽就是死在這裡。
那晚我確實看見了死神,不過沒有人相信我。
漆黑的巨大斗篷遮掩了全身、舉著鐮刀,帶走了在驚愕與慌張之餘,連哭喊聲都發不出來
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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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致將客廳打掃了會兒,到了晚餐時間才去找村長。
他獨自一人坐在門大開的辦公室沙發上看電視,有些訝異我提早來了,我便告訴他想先來
收拾東西。
「唉呀,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時光飛逝啊,我也已經老囉。」村長看著我點點頭,滿是
欣慰,又充滿了感慨,「離開這裡之後,你應該過得都好吧?」
「說什麼老呢?您明明就還這麼身強體壯。」我搖搖手上帶的好酒,「這樣我拿這份伴手
禮不就很有壓力了嗎?」
「哈哈哈,這個好、這個好啊。」村長豪爽地笑著,「還好我女兒出差去了不在家,不然
她一定又要攔我,你都不曉得,明明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怎麼碎嘴雜唸的功夫比她死
去的媽媽還要厲害。」
「啊,這樣我就更有壓力啦。」我作勢要把酒收起來,「想想我可是醫生啊,果然還是得
換個禮物才行呢。」
「欸等等、等等!你還沒開始看病嘛,不算、不算啦。」村長笑著攔住我的酒,「不如我
們現在就開來喝一點怎麼樣?」
「您到底是多不希望我收回去啊?」我無奈地笑道,「好好,這就開了。」
村長雖然喜歡喝酒,酒量卻不是太好,不到幾杯黃湯下肚,就已經醉得十分明顯。
「那個……,後來我媽媽的事,還是沒有結果對嗎?」在持續閒聊一陣子後,我試著不著
痕跡地帶入這個話題。
「怎麼可能會有。」有點茫的村長擺擺手,「唉,那時候我就說過,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孩
子自己住很危險的。」
我感到自己的眼角在抽動。
「可是……,她死得那麼慘,難道完全都沒有一點……對方留下的什麼證據嗎?」
「哈哈哈……」村長用已經脹紅的臉笑著,搖頭晃腦就往旁邊倒,「人死得再慘,一把火
都燒沒了,怎麼查……」
我站了起來。
是啊,怎麼查?當時附近哪個破監視器有運作?過去是,現在也是。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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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祕密要放進背包裡。
她說,每個人都可能有想要隱藏的事情,我們要予以尊重。
她準備了兩個一樣的包包,說一個是她的、一個是我的,如果我有自己的小祕密,可以放
在背包裡,她答應我不會去偷翻。
「可是這樣包包長得一樣,萬一我不小心開錯了怎麼辦?」我問。
「嗯……,那你的包包上掛著這個不倒翁做區分好嗎?」媽媽溫柔地笑著,拿出一個小小
的不倒翁吊飾,是紅色的、圓滾滾又笑瞇瞇的樣子。
「以後無論遇到什麼辛苦或困難的事,都要像不倒翁一樣再接再厲、不管幾次都要爬起來
,用笑容面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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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是我看見了、我很害怕,我也總是笑著。
我假裝沉睡於香甜的夢、假裝因為做了個好夢而微笑。
就算是我差點一起葬身火窟,我也不瑟瑟發抖,因為我藏好了。
在那天之前,我會把帶有媽媽跟我祕密的背包都藏好。
警察問:「你有看到是誰闖進你家嗎?你有看到是誰這樣害你跟媽媽嗎?」
他們的共通點是鐮刀。
我歪著頭笑嘻嘻地說:「我看見死神啦!是死神害的,他帶走了媽媽。」
「可憐啊,這孩子嚇得神智不清了。」
「你們說他是不是看見了兇手是誰?」
「噓!」我舉起手指在嘴巴前打了個叉叉,然後環視每個看著我的大人。
「是你!」我忽然大聲地指著某家的大嬸,她被嚇得驚叫了一聲。
「不、不是我!我怎麼可能——」
「是你!」「是你!」「是你、你,還有你!嘻嘻嘻——」
我沒有哈哈大笑,只是小聲地笑、是嘴巴彎成弧線的笑。
我會很努力,就像不倒翁一樣。
他們都說我是因為受到打擊,腦子變得有問題,開始「阿傻、阿傻」的叫我,我該慶幸他
們不是用「瘋子、神經病」這類名稱,「阿傻」相較之下的確比較有親切感。
也比較沒有威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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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村長不得不從痛覺中醒來,因為我沒有替他打麻醉。
老實說要拖著一個沒力氣的老男人並非易事,不過我為了這件事已經練習許久,怎麼可能
從事前作業就出問題?
我是在第三杯酒裡加入磨碎的mephenoxalone,本來有點擔心混合酒之後藥力會太強,也
反覆推算過幾次,看來效果倒是意外比想像中好太多。
日子自然也是算準了才來。
「果然是禍害遺千年,你竟然好好活到了現在。」我淡淡地說,倒是沒有什麼激昂悲憤的
語氣,「你知道她懷孕了,對嗎?」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攻擊她的肚子,即使她拼命用手抱住雙膝蜷曲,還是不敵被那樣殘忍地
對待。
那把彎曲的、銳利的鐮刀,就這樣反覆砍在她柔軟而脆弱的身軀上。
「曾經有過任何一絲絲期待的媽媽,在你看來很可笑嗎?」
她的背包裡裝了小襪子、小衣服,我不曉得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曾經對她說過什麼,讓她
以為自己或許找到了依靠。
原本拼命想要反抗,卻又因為藥效而無能為力的村長瞪大了眼睛,不曉得是因為所做過的
事被發現而怔愣,還是由於看見我手裡的工具,知道我想做什麼而感到恐懼。
我模仿著記憶裡的樣子揮舞那把鐮刀,一下、一下,先砍斷他的雙臂,再來便是他的雙腿
,他渾身沾滿了紅色鮮血、沒有軀幹圓滾滾的模樣,看來很熟悉。
雖然鐮刀本身想要砍斷骨頭還是有些費力,但我想盡量忠於原本的工具,所以哪怕不太容
易,也始終沒用上背包裡備用的其它利器。
「以後無論遇到什麼辛苦或困難的事,都要像不倒翁一樣再接再厲、不管幾次都要爬起來,
用笑容面對喔。」
一下、一下、再一下,再接再厲。
血液四處噴濺,與牆垣及地面的褐色痕跡重疊,我抹去沾在鏡片上的血漬,盯著眼前的屍
體,嘴上仍不忘帶著弧度。
哎喲,原來不倒翁也有不是笑臉的啊。
我另外帶了許多背包,把他的上半身、四肢和工具都收拾好,分別塞進去,背包鼓了起來
,染滿紅色的液體,更像不倒翁了。
我能夠想像這一切被發現時會有多混亂,可是那些都無所謂。所有的一切都聚集於此,我
也從未想過自己能離開。
我吞下藥,點起最後一把火,用鐮刀割斷了自己的頸動脈。
脖頸漫出湧泉般的溫熱,我憑著最後一絲意志爬到那個掛著熟悉吊飾的背包旁,將它擁入
懷中。
所有的祕密都會被藏好。
板上如果有相關專業的大大,
還請鞭小力點。(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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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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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字要怎麼唸?」(舉手)
「你給我回去查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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