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間,學校附近的街道總會出現許多賣飲料跟小吃的路邊攤車。
這些攤販的客群正是剛放學的學生,有的學生會直接在這裡買晚餐,也有準備前往補習班的學生買好後會邊走邊吃,為晚上的補習課程補充能量。
我跟學生們一起擠在購買食物的人潮當中,但我不是來買晚餐的,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尋找回憶中的紅豆餅。
算算時間,我從這間學校畢業也二十多年了,當年青澀的模樣在我身上已經徹底消逝,留下的只剩中年大叔的滄桑。
二十年前的學生記憶在我眼前依然清晰,這條街道在當時就是學生間知名的路邊攤美食街,各種便宜的小吃在這裡都找得到,鹽酥雞、珍珠奶茶、大腸包小腸、章魚燒……食物豐富的程度可以比擬一間夜市了。
當時有一間攤販是賣紅豆餅的,沒有招牌,老闆是個禿頭的阿伯,圓圓的臉看起來跟紅豆餅一樣,我跟同學都叫他紅豆餅阿伯。
那個年代的紅豆餅口味很簡單,以紅豆、奶油跟鹹高麗菜這三種為主,不像現在有珍珠卡士達或爆漿巧克力等新奇的口味。
紅豆餅阿伯有一個特殊的規定,那就是只要帶著考60分的考卷去找他,就可以換一份免費的「及格紅豆餅」。
這樣的福利並不是紅豆餅阿伯原創的,當時也有許多店家針對學生推出考好成績就能換免費商品的活動,但這些店家的標準都不低,沒有100分的話,至少也要考到90分以上,紅豆餅阿伯卻只要60分就好。
因為門檻不高,所以放學後排隊領及格紅豆餅的學生人潮總是大排長龍,當時沒什麼零用錢的我也是其中之一,只要能成功領到紅豆餅,我就會開心一整天,想想真是單純,不過就是一個紅豆餅而已。
有同學問過紅豆餅阿伯,為什麼只要60分就可以領紅豆餅了?
紅豆餅阿伯總是一邊在餅皮裡放入滿滿的餡料,一邊笑著回答:「不管人生還是考試,60分就及格了,這樣已經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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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在,我跟著學生的人潮從街頭走到街尾,卻沒有看到紅豆餅阿伯的攤車。
這也難怪,都二十多年了,紅豆餅阿伯早就把攤車收起來了吧?這麼長的時間,也不知道紅豆餅阿伯是不是還健在……
既然找不到紅豆餅阿伯,那我也沒有待在這裡的理由了。
我開始朝另一個目的地,學校後方的廢棄工廠前進。
我還在這裡就讀的時候,這間廢棄工廠就是知名的自殺地點,那個年代的課業壓力很重,加上學校仍保有打罵教育,考不好的話整堂課舉手罰站、少一分打一下等酷刑,對我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聽說當時有不少學生會跑來廢棄工廠自殺,偶爾也會發現大人的屍體,所以我們上課的時候經常能聽到警車跟救護車的聲音。
那個備受苦難煎熬的青春期,我撐過去了,但我卻無法撐到最後。
我是一個勉強及格的學生,但現在的我只是個一事無成、不及格的大人。
我考上大學、學習到專業的知識、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在公司裡升到主管職。
當上主管後,妻子跟家人都為我感到開心,我也以為我會從此平步青雲,還貸款買了新車跟房子。
不久後,惡夢降臨,公司因為AI技術的崛起進行一波大裁員,我也是犧牲者之一。
「你們的這些工作,現在交給AI來做就好了。」
公司高層的一句話,我在公司裡累積的年資跟技術便在一夕間化為灰燼,過去努力的一切全化為泡影。
工作沒了,家庭的支出跟貸款仍壓在我的肩膀上,公司裡的年輕人還有時間能轉行,那我呢?
雖然能找一般的工作來賺錢,但我算過了,就算不眠不休連打三份工,賺到的錢仍跟我原本的收入有差距,光是貸款就要把錢吃光了。
最後,我只能把貸款的車子跟房子都賣掉,現在也跟妻子離婚,恢復單身一個人的生活。
過往那數十年的努力,對我來說好像在作夢一樣,虛假又不切實際。
我無法理解,要是我能輕易被AI取代,那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走到廢棄工廠的鐵門入口,二十多年了,這座工廠給人的感覺還是這麼絕望。
鐵門外堆放著許多垃圾袋跟廢棄傢俱,似乎有不少人會把垃圾偷偷拿來這裡丟。
而我也即將成為被丟棄在這裡的垃圾了……在這裡自殺的話,應該要等很久才會被發現吧?如果能永遠不被發現的話,那就太好了。
工廠鐵門用鐵鍊固定著,但門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縫隙,剛好能讓一個人鑽進去。
我側過身,抬起腳穿過縫隙,當我前腳剛落地、正要收後腳的時候,我沒注意到有一根鋼筋橫躺在我的正前方,我剛走出第一步就被那根鋼筋絆倒了。
「啊,痛死了……」我摸著被絆倒的腳踝,痛苦地站起身來,這感覺比腳趾踢到櫃子還要痛。
這時,一股熟悉的香味飄進鼻子,讓我瞬間忘了腳踝上的疼痛。
「這是……」
錯不了的,這是紅豆餅的香味,為什麼這味道會出現在工廠裡?
我抬起頭來,只見工廠內部滿滿都是遺棄的大型垃圾,其中有好幾台廢棄的小吃攤車,應該是外面的攤販生意不做了之後,就直接把攤車丟在這裡了。
那些攤車當中,有一台正冒出陣陣熱氣,還伴隨著紅豆餅特有的香味。
攤車旁邊站著一個二十多年不見的人影,是紅豆餅阿伯,他正在紅豆餅的模具上添加各種餡料,甜甜的紅豆餡、濃郁的奶油、香鹹清脆的高麗菜,都是各種讓人懷念的味道。
為什麼紅豆餅阿伯會在這裡?我是在作夢嗎?
儘管懷疑眼前看到的景象,我的身體仍被香味吸引,無法控制地朝紅豆餅阿伯走去。
「你來了啊!」
紅豆餅阿伯看到我,馬上用紙袋裝了一個紅豆餅遞給我。
「來,這是你的及格紅豆餅!」
紅豆餅阿伯笑嘻嘻地對我說,彷彿這是我應得的。
但是他錯了,我根本不配得到這個紅豆餅。
「阿伯,我這次沒有及格……」我看著阿伯手中冒出熱氣的紅豆餅,說:「我現在是個不及格的大人,沒有資格拿……」
「你還活著不是嗎?人生只要好好活著就是及格了!」阿伯直接把紅豆餅塞到我手上,然後握住我的手,要我把紅豆餅拿好。
「活著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不能忘記這一點喔!」
紅豆餅阿伯對著我用力點頭。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紅豆餅,紅豆餅的溫度藉由手掌傳遞到全身,肚子咕嚕一叫,我終於忍不住了,張開嘴巴從紅豆餅中間大口咬下。
好好吃,太好吃了!我多久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了?
我閉上眼睛,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
我終於知道我以前領到紅豆餅時為何會那麼開心了,獎品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而獲得肯定的感覺。
就算只有及格而已,那也是我們努力的結果,有時候為了及格,我們就已經使盡全力了,活著也是一樣的。
紅豆餅的力量充滿全身後,我睜開了眼睛。
工廠內只有我一個人,在我眼前的是紅豆餅阿伯的攤車,攤車上積滿灰塵,紅豆餅的模具靜靜躺在車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不,那不是夢,紅豆餅阿伯還在這裡……
難怪這幾年都沒看到有人在廢棄工廠自殺的新聞,原來是因為有紅豆餅阿伯守在這裡啊。
我打了一個嗝,紅豆餅的味道跟著飄散出來。
剛剛還捧著紅豆餅的雙手現在雖然是空的,但靈魂的飽足感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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