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arvel潛水好久了首po，文長慎入
去年夏天我去外婆家的民宿打工。外婆家在山坡上，雖然說是山坡，但其實就在省道邊
的馬路旁，石頭步道往上走三十階而已。屋子後頭是一大片的闊葉林，在往後是一望無際
的山。門口是細心修剪的矮灌木和兩排整齊排放的山茶花盆栽。
馬路對面是荒廢的海線車站，車站門口牆邊有著斑斕的塗鴉，雖然已經開始脫落且沾上
檳榔汁，但我始終覺得這七彩的潑墨充滿著能量。聽隔壁的大叔說是某國片在此取景時
顏料用不完，隨行的場務即興創作，這裡的居民也沒什麼意見，就一路留到現在。
而車站在過去就是台灣海峽，從二樓的房間推窗望外，月亮照在海面上，淋漓的波光和
省道的車燈伴我每晚入眠。雖然沒有冷氣，但窗外總是能吹來一陣陣的夏夜晚風，放
伍佰老師的歌，就這樣睡了好幾個晚上。
車站雖然荒廢了，但還是很熱鬧。怎麼說呢？火車還是每半小時就會呼嘯而過，又或是
省道經過的車輛內急，就逕自下車在樹叢旁解放起來。軌道上疊著好幾疊生鏽鐵軌，
靠海那一側的防風林前，則是有幾座石頭堆成的小山，最高的有個一米半。
「那是鎮魂石」普洱茶蒸氣冉冉上升，外婆這樣說。
據說這裡曾發生列車重大意外，死了不少人，進而開始有喧囂直上的猛鬼傳聞，往來的車
輛在這寬廣的大直線馬路上也常莫名的出車禍。
有人說是山邊的芒神下來牽人，也有人說是車站的孤魂在找人陪伴。
習慣成自然，我對於火車的聲音竟然無感到直到快離開前一個月，才發現一件玄妙的事。
每天晚上最後一班四節區間車經過後，這個小村的燈火也差不多開始熄滅。只剩下路燈
和居民們家門口的小燈泡。一般這個時候我洗完澡，就會直接躺在床上彈個吉他，不然
就是聽Russian Red或是Radiohead的歌來幫助入眠。這一天我印象很深刻，手機突然沒電
，接上充電器後我打開陽台燈，把吉他拿出去看可不可以叫醒隔壁的貓咪三兄妹。
但我叫來了一輛火車。
我看了看時間，不太對，這個時候應該沒有火車才對。而更離奇的是，這台列車竟然停了
下來。我想應該是巡軌車或是列車調度吧？
貓咪三兄妹隨後來我陽台下面排排坐好。「吃夜宵喔！」我走下樓開了三個罐頭，一貓一
罐才不會吵架。但我眼睛離不開對面那台列車，車燈亮著，門也是開著的。上樓後列車才
緩緩地駛離。
隔天同一個時間，我看了看手錶，是晚間十一點半左右，列車又再次出現。好奇心驅使，
我穿了布鞋，小跑步過了馬路，手電筒照亮車站的門口，眼睛還是來回的掃視著這班列車
，跑到了平常通往海邊的捷徑翻牆過去，有點怕怕的但在這無聊的夏夜，找車長大哥聊個
天我想還滿有意思的。列車車廂的燈光照亮了漆黑的月台，回頭看外婆家的小村，我的陽
台燈格外顯眼，畢竟是這裡唯一的八零後，比較晚睡。
走了兩圈我都沒有找到車長，可是又怕上了列車車門一關我今天就得在外地過夜。於是我
在車站的紅漆木椅坐下東張西望，等車長回來。
有燈光從我左後方照來，我手半掩著眼睛轉頭，也打開了自己的手電筒
「你好，這邊不能進來喔！」隨後刺眼的燈光熄滅
是一個女生，我覺得和我年齡相仿，但長得成熟，沒穿著襯衫，應不是鐵路員工。
「我住在對面！過來看火車而已」我很怕她以為我是來這邊吸毒或是偷搬鐵的小偷
「這樣啊，我是阿飄」車廂燈照在她的臉上清新動人，露出一抹微笑
「我是阿元」吞了口口水站了起來，對眼前的女子點頭示意
她點了點頭，走上我面前這節車廂「摁，該回去囉，再見」
車門關了起來，阿飄搭上列車慢慢離去，在窗邊跟我揮了揮手。我也揮了揮手，接著循
原路翻牆回去。
直到躺在床上時心跳才漏了一拍。所以她到底是叫做阿飄還是她是阿飄，阿飄會這樣自我
介紹的嗎？愚鈍如我才感覺到事情的大條。
我沒向任何人說這件事情。
其實也是沒有人可以講，所以我只好把與阿飄的相遇寫在日記本裡。之後的幾天火車都會
在準確的時間出現。一週後，我決定在火車到站之前先在月台上等。
防風林被照亮，拐個彎，火車來了。仔細看這台列車，上面沒有列車編號，也沒有車型卡
片，外觀來說就是很一般的區間車。這次的拜訪是要確認到底阿飄是火車上下來的，還是
跟我一樣只是在月台閒晃，因為尷尬，或是害怕我是什麼變態怪人，才隨便上車快閃。必
須承認那女子的閃耀動人才是我鼓起勇氣坐在這裡的原因。
「你好，這裡不能進來喔！」
是我這幾個晚上想著的她，在這種溫暖夏夜穿著毫不合節氣的駝色大衣和閃亮的黑色尖頭
靴。可能是通勤很冷吧，只是我心裡明白這班車根本不是什麼通勤列車。
「我知道，請問妳是誰」
「我是阿飄呀！你是阿元，我認得你」她的那抹微笑楚楚動人
「阿飄也有個名字吧哈哈，妳叫什麼名字？」
「斯瑋。」
勇氣到達極限後就是看破，這時候的我沒有害怕的感覺
「恐懼是求生的智慧，你可千萬不要忘記」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搭上了錯的車，兩次」
「我們可以聊聊嗎？」
「你想知道什麼？」她雙手交疊胸前。平常我覺得女生這樣很可愛，但這是深夜月台
「我摸得到你嗎」
她取下紅色皮手套，潔白細長筆直的手指，右手手背有一顆紅痣。我大膽的握下去，是
雙溫暖的手。不過，以她的衣量來說，還是涼了些。
「你可以離開車站嗎」
「我沒別的地方去」
「這裡有你的同伴嗎」我有點害怕的看了看車廂和周圍空蕩的月台「難道不會寂寞嗎」
「沒有，剩我一個。就算有，你也看不到」
「那為什麼我看得到你？」
「同日生，且頻率相似，看到你我也很意外，一般只看得到剛往生的人」
心跳又漏一拍，掐了掐自己的肚子，會痛，沒事沒事
「死了還是會痛，不用浪費時間，你還沒死」
伸手捏了一下斯瑋的臉
「再這樣下去你就會死，痛！」她一把把我的手拍開「小朋友白目」
「對不起拉，我只是很好奇」
斯瑋的表情一轉，往我身後看「你可以陪我一晚嗎？我想出去看一看」
「沒問題啊，只要你沒有要害我的意思，就可以」
她掛著神秘的微笑，勾起了我的手，正打算要問她列車怎麼辦時，門已經關上，且開始移
動了。我想我也不需要問她什麼，她似乎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過了馬路爬上外婆家門口的石階，大概的介紹了一下環境
「是山茶花！」斯瑋放開了我的手，蹲下去仔細的端詳那株還沒開花的山茶花。
「時節還沒到，我最喜歡山茶花了」隔壁的貓咪三兄妹這時候叫個不停，我大概有聯想到
可能和斯瑋的出現有關
「我們進去吧」推開木門，我躡手躡腳的走上二樓生怕吵醒外婆，轉頭看斯瑋，她從容不
迫地踩好踩滿每一階，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那個晚上我向他介紹了KKBOX，還有那台可以摸的小電視，手機，很快的她就上手了，賈
伯
斯的設計果然是老嫗能懂。她放的歌我幾乎都聽過，而我放的歌她覺得很新鮮。出乎意料
的是她就在這個晚上愛上伍佰老師。我們一起走去海邊坐在沙灘上，聽著伍佰的夏夜晚風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一天。
白天載著她到附近的車站搭車去市區走走，沿途經過了外婆家的車站，她像其他乘客一樣
盯著窗外，差別在於他們拿著手機拍呀拍，而她就只是眼淚掉個不停。
雖然我能扎實的感受到斯瑋的存在，但當我們在人群中穿梭時，她不小心沒閃開的大媽、
人行道上橫衝直撞的滑板客或是爆衝的小朋友，就直接從她身上穿過，那畫面看起來挺
詭異的。而被穿過的人們，一一停了下來，靜靜的站著大概幾秒鐘後才繼續本來的動作。
我想起我好像有類似的感覺，當持續的在做著某件事時，騎著車、跑著步之類的，突然莫
名的有一種輕透感，不由得的感到一陣快樂，好像腦袋的雜訊突然不見了，原來我也是撞
上了另一個空間的人們了啊。
「宇宙有好幾個次元，當次元之間的靈交疊時，部分的智慧藉此相互傳遞」她說
「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知識上的智慧。是一種覺知，冥想的人也是在過程中得到類似
的平靜和充實感」
在跟斯瑋旅行的過程中很常聽她講不屬於一般生活範疇的東西，她喜歡吃小零食，開玩笑
說要燒給祂吃，不過她吃東西的方式就和我沒兩樣，雖然我不知道鏡子裡看到的會是什麼
樣的畫面。我們走過服飾店門口的玻璃，在反射裡我是看不見她的。
而想用手機記錄下我們點滴，也礙於她不上相只好作罷。她根本上不了相。
「你想做紀念嗎？我們去地下街吧！」斯瑋指向地下街的入口，我不置可否的跟著她下去
，來到的一個畫素描的攤位前。素描藝術家是個中年婦女，她看到我和斯瑋出現時站了起
來，大紅色的鏡框推了推，充滿疑惑的看著我們兩個。只見斯瑋點了點頭，老闆娘終於緩
了皺眉。「請坐」
半小時後終於得到了我不是神經病的證明，是我和斯瑋共同存在的證明。我細心的把素描
收進包包裡，跟老闆娘道別。
一整天我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常聽到她說「這裡跟以前不一樣了呢」直到她停在
一棟透天前動也不動。「電影裡面演過類似情節，這應該是你住的地方吧？」
斯瑋點頭
我說話應該要更穩重些的，她又掉下了幾行眼淚。
「我們按門鈴看看吧？」
「走吧」斯瑋拉著我
「可是」
「好吧，你可以...幫我敲個門嗎」
「嗯」我走向前，這棟清水模蓋的透天厝在這個小社區中獨樹一格，門口種著和外婆家一
模一樣的山茶花。我準備按門鈴時門就打開了
「我就說你聽錯了」一位老先生對我笑了笑，朝裡面說話。「你好你好，請問有什麼事情
」一位拄著拐杖的太太也走了出來。我回頭看斯瑋，她坐倒在地上哭個不停，我看了一陣
鼻酸，看著老夫妻說不出話來。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很奇怪。正確來說，現在我們三個看
起來都很奇怪，老夫妻看我眼匡泛紅，也跟著哽咽了起來。「我們以為是女兒回來了，我
就跟她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事沒事，年輕人不好意思，我們真的很想念她」
我站在門口動彈不得，一瞬間那種輕透感又出來了。「我知道，你們要照顧自己，好嗎」
老夫妻點了點頭，老太太回頭拿了一個山茶花壓花給我，「請你收下，對不起，希望不會
造成你的困擾」我握了握他們的手，再一次回頭看斯瑋，她已經不見了。「不好意思，我
得走了」
我在街上狂奔找著她，我知道不能大喊，於是我心裡用力的想她的名字，握著山茶花壓花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樣她聽得到。
經過一番折騰，我搭上了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好累，我睡著了。而如我預想的，感覺到旁
邊有人坐下，但我不想醒來。直到播報車站到了。我牽起眼睛因為哭泣浮腫的她，坐上我
的摩托車，載她緩緩地離開。
有人說夢是潛意識，而自從昨天起，我可以控制我的夢，而每一次的夢對我來說仍然
千奇百怪，但我似乎能在之中學到些什麼。
翻牆進去廢棄車站，坐上紅色長椅，我們都沒說什麼。
「這你拿去吧」我把山茶花壓花交給斯瑋，她面無表情的收進大衣內袋，同時抽出一個
牛皮紙袋給我。
「等下我得上車，你不能跟我去，你回不來，而我會回來，知道嗎」斯瑋說
「我知道」目送她離開後，我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回外婆家。
之後的幾天我們一樣一起去海邊，一樣一起在房間聽歌。斯瑋的聲音很好聽，一段時間後
她也學會了時下一些流行歌，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那些老歌以及伍佰老師。我帶她去看演唱
會，帶她去山上，去搭船，也因為她，我有勇氣踏出舒適圈，做了很多自己沒想過可以做
的事情，原來世界很美，但我們很常都找藉口忘記這件事，而在不自覺中時光消逝。
最近我雖然過得很充足，但體重持續下滑，外婆和朋友們都覺得我瘦了且氣色很差，甚至
有幾次我就在山上、路旁、動物園的椅子上或是海邊昏睡了幾個小時，起來後斯瑋就是靜
靜的看著我不發一語。「走吧！」我牽著她，深怕時間就這樣溜走，還有好多東西還沒看
完，怎麼可以這樣結束。
「阿元過來！」隔壁的三叔叫我，這麼晚還沒睡
「他們都跟我講了，你不要誤入歧途還不自知！」三叔嚴肅的跟我說
「他們是誰」
「他們」三叔指著暗處，隨後貓咪三兄妹走了出來，還喵了幾聲
「啃，吃裡扒外啊！」眼看三隻小貓的無辜眼神，我問三叔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有聽說三叔以前在廟裡當乩童，但外婆都說他是唬爛的乩童，只是跟著人家跳啊跳，沒有
問事能力，更別說通靈了。但三叔言之鑿鑿，看來他至少聽貓說話這件事真的是有超能力
「可能超渡的時候漏掉了，也可能是有心願未解不肯走，但現在就算要走，也是很難」
「那怎麼辦」
「你該不會喜歡上人家？」我的表情說明一切。三叔說「你跟他去或是你給她走，我是不
可能讓你跟她去」「你們相偎相依其實只是蹉跎光陰」
我想反駁些什麼，但我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而直覺卻越來越強，似乎也感受
到這樣下去，會發生不好的事。雖然我重新地感受人生，但如同沙漏，獲得的越多，卻
失去了另一側的平衡，我的生命。
三叔說明天會請廟裡的師父過來看一下，我堅持先和師父講完話，並請他們再給我一天的
時間。廟裡的師父是個通達的大叔，留著烏黑長髮。「好，我知道，你這樣也算是圓了
她對這裡的留念，請明白不同世界的人，還是好聚好散，真是有緣，會再相見」
雖然難過，也害怕師父會做出什麼意外傷害到斯瑋的事情，但如同斯瑋給我那種輕透的感
覺，師父，和那間小廟也給我一模一樣的體驗，我選擇相信。
「就是今天了吧？」斯瑋還是同一套衣服，還是同樣的光彩動人「不想告訴你我得離開，
更不想請你找人幫助我離開，但你看看自己，你已經離我的世界越來越近了」
「陪我去海邊，好嗎？」
「好」
再一次，聽著第一次見面的那首夏夜晚風，我從頭到尾哭個不停，而斯瑋也是罕見的流露
出情緒。兩個紅著眼眶的人重複的聽了三次，又一起走回車站。
「再見！」
「再見」
在關門前我把我們的素描照塞進了門縫，大喊了幾聲「再見！再見！」
列車緩緩駛離，已是午夜。
隔天師父、三叔、外婆和好事的鄰居聚集在車站前。有別我想像，師父沒有誦經，沒有一
些看起來很厲害的作法，就只是閉眼站在車站前半個小時。當天晚上我又翻進月台裡，只
是再也沒有列車進站了
在我離開外婆家後我開始受訓成為飛行員，似乎忘記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個牛皮紙袋從一
件很少穿的牛仔褲上掉了下來。
一張1976年的車票和我們的素描擺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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