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時間上久遠久遠的時候,
飄點很低很低的小飄事。
不囉嗦,上菜。
「阿田仔,怎逾假未歸阿?偷玩一兩天可以提早跟連長說阿,你這樣營部都快通報逃
兵了!」很照顧田仔的連長很生氣的說著。
「連長,對不起啦,就~~~阿就~~~我老婆生了拉,第一胎,一時間放不下,就~~~」
阿田仔有點畏畏縮縮的回答連長。
「雖然連長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但逾假未歸就是不對,連長再怎麼袒護你,恐怕這次
無法當作沒事了!
況且這件事情營部已經知道了,還是要一點處罰的,知道嗎?」連長嚴肅的說。
嗯~阿田諾諾的回答。
就這樣 阿田 被關進倉庫充當的禁閉室幾天,以示警告。
其實阿田早就有被處罰的心理準備,反正阿田自從下部隊分發到這個連上來,其實沒
受過太多苦,由於阿田有高中畢業的學歷,又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恰巧這位跟著蔣介石撤
退台灣的大老粗連長識字有限,所以阿田就這樣成了連長在文書行政上的好幫手。所以就
算被關禁閉,其實也等於只是換個地方睡覺而已。
就這樣在暗無天日的倉庫第三天,倉庫門口的衛兵向田仔帶來好消息,說是等等連長
要來了,應該是要解除禁閉處罰了吧!
當然拉,阿田是沒什麼感覺,畢竟阿田在部隊為人處事還算不錯,常常同袍的家書往
來都是 阿田幫忙代筆潤飾或閱讀,所以阿田在關禁閉期間,只要衛兵是同連的,大概都
有菸抽,甚至還有餅乾點心呀!
果不然,沒多久就看到連長來到,連長跟衛兵說了幾句話就逕自走進了倉庫,旁邊還
跟著一個同袍在點算盤點倉庫東西的樣子,連長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跟阿田說:「禁閉
解除,回部隊去,晚餐過後來辦公室。」
扣!扣!報告!二兵XX田請示進入辦公室。阿田很有精神的喊著。
「進來吧,阿田」。連長說。
這份公文你看看,我看了看應該是要移防的文件,詳細細節你看完跟我說。
就這樣 阿田細看了一會兒。
「報告連長,是移防沒錯,而且是秘密移防,移防金門。
不過連長,這移防的時間~~~~~~~時間是~~~~~~~三天後呀!也太趕了吧!」阿田疑惑
的說著。
「三天?夠拉夠拉,當年打鬼子的時候,老子我一天就走了幾十里路阿,三天夠了!
」連長很有自信的說,外加開始訴說當年在中國打鬼子的故事。
不過連長說的口沫橫飛,阿田卻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倒不是故事不精彩,而是,老婆
才剛生產,這移防過去金門,很有可能三年退伍後才會再回來台灣了!
況且入伍聽學長都說,移防金門是極機密的,通常都是整個部隊到金門安頓好了,才
有機會寫信回來告訴台灣的家人,一來怕阿兵哥聽到金門就逃兵,二來當時兩岸情勢緊張
,很多軍事都是不可能透明的。
而這一年剛好是民國48年入夏,金門823砲戰結束還未滿一年呢!
就這樣部隊在三天內打包整理完畢,部隊在大軍卡的運送下,浩浩蕩蕩往左營軍港前
進,這段時間全部的人都禁止通訊通信,阿田在搖搖晃晃的軍車上,一心都是家裡的老婆
跟剛出生的女兒,一心只想跟家裡的人寫封信或拍個電報,告知家人他要移防去金門了。
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機會就是在登船前的那一刻,部隊發下來一個信封,要大家寫上家裡的地址,
然後收回去,而且班長還一封一封檢查,看有沒有人寫了地址以外的東西。
阿田問連長,這要做啥用的?連長說,那是讓你的家人知道你在金門很平安,信的內
容大家都一樣是印好的了。
就這樣在阿田吐到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時候,金門到了!
阿田所屬部隊移防的據點是一個坑道,據阿田說,那個坑道還是個未完工狀態,每天
同袍們都還在敲敲打打,而阿田呢?阿田這瘦得像隻猴子的兵,當然不需要跟著敲敲打打
搬水泥。
所以阿田就成了連長專屬的傳令兵,凡舉公文書寫,通信往來,都成了阿田的工作。
所以進出連長室比去廚房的次數還要多了。
說到這連長室,說好聽是連長室,其實充其量就是個人工鑿出來的小壁洞,暗無天日
搭配著一盞小黃燈砲檯燈,就成了阿田最常待的地方。
而這位大老粗連長,雖然是個單身大老粗,但倒也挺有革命軍勤儉的精神,房間擺飾
上除了床,桌子,一個簡易衣櫥,其他都沒有了,而且床還是用水泥做成柱子然後上面放
個木板再蓋上一大塊布,就是床了。
其實阿田知道,從每天看的公文也猜的出來,剛移防來這裡就是要接手繼續建設這裡
的坑道,好讓原本在這裡已經經歷823砲戰的原有部隊回台灣休養生息,所以在交接清單
上,其實也沒太多東西,一切從簡,阿田樂得輕鬆,不然依照連長個性,管理連上的物品
肯定又是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漸漸的阿田發現,自從來到金門這坑道,連長晚上不在部隊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
起初阿田不以為意,反而阿田開始在晚上連長不在的時間,利用連長室偷閒開小差,
看看讀物或是練寫書法。好不輕鬆得意阿!
這一天,阿田很認真的在連長室看公(ㄊㄡ)文(ㄌㄢˇ),連長忽然在背後喊了一聲:
阿田阿~~
阿田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一直猛向連長抱怨,這黑燈瞎火的山洞,怎進來都
沒聲音阿!這樣會嚇死人的阿!
連長不懷好意的笑著說:「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呀!我看你看書看得出神,就沒出聲音
拉,誰知道你還真的沒發現我走進來,當然要嚇嚇你阿!讓你知道要保持警覺,要不然如
果是共匪進來,你豈不是沒命了?」
「連長別嚇我拉!我妻小還在台灣等著我回去團圓耶!」
「革命軍人談啥兒女私情!好好在部隊,國家不會虧待你的。」連長又是早上連集合
的那些老話。
其實阿田也知道,連長這大老粗,雖然每次都硬臉皮的說些革命軍人的精神話語,但
其實他內心比誰還想家,打從跟日本鬼子戰爭再到跟阿共對打,十幾年的光陰就這樣過去
了,連長連家人現在是生是死在哪裡都不知道,說是想家都還太美滿了。
就在阿田又想得有些出神的時候,連長拍了拍阿田的肩膀說:「阿田阿,連長出去一
會,可能會很晚才回來,你要是不想回寢室,再這裡也沒關係,我會跟安官說一聲,只是
阿~~~~如果夜裡聽到什麼聲音,別太緊張,你知道的,坑道裡面太安靜,晚上本來就會有
些怪聲音,別嚇到了,就這樣啦,連長走了。」
連長慢走!阿田興奮的說著。
「太好了,這裡有檯燈又有書桌跟床,大可以在這裡看個書在”蛇”回部隊寢室去,
真是賺到了!」阿田這麼想著。
就這樣阿田把連長的被子當成後靠,再把檯燈移過來床鋪,半躺著看起了書,簡直比
連長還要連長了。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有人敲牆壁(坑道沒有門吧),不過還來不及開口,就看
到一位班長走了進來,那是一個跟阿田感情也很好的班長。
「ㄟ,還沒喊報告就進來,你不怕我是連長喔」阿田笑著說。
「幹!GA歸GA怪,我知道是你拉,敲一下禮貌禮貌而已。」班長說。
「很爽喔!全金門的國軍大概就你最爽了,要不要幫你叫八三么的進來倒茶阿!」班
長猛是狂虧阿田。
不過話說回來,阿田阿,你知道嗎?我最近只要是站晚上的安官,如果經過連長室,
常常聽到連長好像自言自語一樣,不知道再跟誰說話耶!你跟連長最親近了,你有聽他說
過嗎?
「沒耶,我很少晚上還待在這裡,我只知道連長好像有時候都整夜出去沒回來,是有
聽說是跟營部或是其他連的去開會了,但哪有這麼多會可以開的道理呀!該不會是要反攻
大陸了吧?」「幹,我還有妻小在台灣耶!」阿田回著說。
「勇喔!還沒當兵就有老婆小孩,看不出來你這瘦皮猴挺有勁的喔!」班長邊做老漢推車
的動作邊虧阿田然後慢慢退出連長室又去巡邏了。
就這樣,幾次的經驗,阿田越來越多機會晚上待在連長室開小差了。
但阿田也開始發現,常常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傳來有人開陶瓷罐子的聲音,有時候
則像是有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就好像有大酒甕搬不起來,有點在地上拖行的聲音,時
而出現時而不見。
「奇怪,這麼晚應該沒有運補工作了才是阿,應該真的是連長說的那樣,坑道太安靜
所以才會有些聲音聽起來很特別吧!」阿田自問自答的想著。
不過這想法並沒有支持阿田內心太久,因為阿田怎麼聽都覺得這聲音並不遠,但也由
於難得有這樣的個人空間,阿田倒也還是很開心的常常在晚上趁連長又不在的時候來這裡
偷閒。
直到有一次~~~~~~~~~
阿田又聽到聲音了,而站安官的班長剛好也走進來連長室。
班長:「阿田仔,你有聽到那聲音嗎?最近很常聽到耶,是誰晚上不睡覺在搬東西阿?」
阿田:「不知道耶,常聽見,有時候很明顯,有時候斷斷續續,我想說會不會是其他坑道
利用晚上比較涼爽在施工?」
不像拉!施工哪是這種聲音,況且不瞞你說,我每次在外面站安官,我都覺得聲音是
從連長室傳出來的,而且我聽到連長晚上自言自語的次數越來越密集了說。
為了找出原因阿田翻了翻衛哨表,跟這位感情不錯的班長相約,下次連長沒有外出的
晚上,而班長剛好有安官哨,就一起來躲在外面偷聽連長自言自語說些什麼。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
有一天阿田在寢室正要沉沉熟睡,班長跑來叫醒了阿田。
阿田阿田,連長沒出去也還沒睡,燈亮著,我們~~~~~~~
話還沒說完,阿田就懂了,一股腦跳起床,躡手躡腳的穿起衣服,跟班長偷偷的走到
了連長室外面。
才剛要接近連長室,就聽到了連長斷斷續續很小聲很小聲的說話聲。
「你確定連長一個人在裡面?」阿田看著班長問。
「確定拉!除非有人會隱形,不然到連長室都要經過我那邊阿!」班長說。
「你確定你沒剛好打瞌睡,而有人走過去你不知道?」阿田又問。
「靠背喔!我剛接哨而已,還沒打瞌睡過拉!」班長小聲幹礁回阿田的話。
就這樣兩個大男人擠在坑道的連長室外面,或蹲或半靠在牆壁,聽連長那斷斷續續的
說話聲,唏唏簌簌的,甚至好像聽到了有點像哭又不像哭的泣聲一樣。
沒多久~
「班長,我忍不住了!」阿田小小聲的對班長說。
「幹嘞!都什麼時候你想跑廁所?」班長差點喊出來。
「不是拉,我想進去關心連長,看看他怎麼了,都有哭聲了!」阿田說。
還沒等班長回話,阿田已經站起來敲牆壁了。
報告!二兵XX田,請示進入連長室。
語畢,一片寂靜,沒有聲音。
怪了!阿田邊想著,又敲了兩下牆壁,報告!二兵XX田~~~~~
進來吧!進來吧!
阿田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連長室裡面傳來連長的聲音。
一進連長室,小燈泡的湛黃光線打在連長的身上,看得出臉上有剛抹去的淚痕。
「怎還沒休息?」連長問著。
阿田轉頭看著班長,好似對班長說,快救我,我沒有在這裡出現的理由。
班長則當作沒看見似的,傻呆呆的望著地上。
好吧!又不是啥為非作歹的事情,阿田就一五一十的把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事情以及
班長與他聽到聲音的事情給一股腦的問了出來。
只見連長靜默了好一會,坑道裡此時安靜的出奇,連平常寢室班兵打呼聲都一下子不
見似的,靜的連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連長歎了口氣,說了聲:想知道就來吧!
連長先是轉身對著床板鞠躬拜了一拜,然後便彎腰掀起了蓋在床板的那一塊向窗簾似
的大棉布。整個水泥柱與床板呈現了一個ㄇ字型。隱隱約約床底下有好幾個咖啡色的大罐
子。
阿田仔細盯晴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又一個,算一算大約快10個的咖啡色陶瓷小酒甕
,就好像酒廠裏面的酒罈一樣。只是外面還貼著一張紙。
阿田又仔細看,貼著的紙上面寫著姓名,籍貫,等等的資料。這時阿田一驚!
「連~~~~~連長,這該不會是~~~~~骨灰罐吧?」阿田抖抖抖的問著。
「操你祖奶奶的!死人都不怕了,怕骨灰做啥?來,給長官們行禮。」連長罵著說。
就這樣,那一夜,阿田跟班長聽了好多好多連長的人生故事。
當然其他的故事是他話了~
原來這些骨灰罈是幾位在這裡犧牲生命的外省籍軍士官,當年反攻大陸還是國民黨的
戰略方針,所以這些客死異鄉的軍人們並不想在異鄉入土,偷偷的把骨灰藏進了坑道裡面
,期待反攻大陸的時候,同袍可以帶著他們回家鄉安葬。
就這樣部隊移防的時候,上個部隊給移交了下來,當然這無法寫在交接清冊上頭。
至於怪聲,連長也常常聽見。連長說或許是他們也想出來透透氣吧,才告知阿田,晚
上聽到怪聲音不用亂想。
連長卻沒說為什麼自己自言自語,只說總感覺在這房裡睡覺常常總是夢到家鄉小時候
的事情,醒來就淚流滿面,久了乾脆不太喜歡在這裡睡,常跑其他連串門子去了,甚至後
來 阿田有幾次也跟著連長出去,才知道,其實這一群平日威武剛強的軍士官們,其實內
心很孤寂,常常趁著沒有消禁的晚上,幾個人聚在一起,反正在金門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
,就聚聚喝酒開小伙,不然就賭賭錢,表面上這些都禁止,實際上只要不出事情,上面的
也知道需要給他們紓解紓解。
就這樣久了倒是阿田也不再害怕這些聲音了。至於把骨灰罈移去金門其他地方安葬或
是廟宇供奉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編語:這故事是從老魯可愛的外婆親口轉述而來,老魯潤飾寫下,
至於阿田仔,沒錯,阿田就是我的外公。
外婆說,外公去金門就是三年後才回來了,我媽媽已經三歲,看見外公以為是
陌生人還跑去躲起來,害我外公傷心很多天。一直到買冰淇淋我媽媽才喊了一句
爸爸!
故事真的很長,獻給在天堂的外公,也獻給在那個大時代悲劇下的所有英雄。
一股腦的不分集全奉上了。一整個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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