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8歲時,某個長輩過世,那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
但因為跟這位長輩不太熟稔(在我有記憶時他就很老很老了),
所以並沒有特別感覺。
小小的我跟著媽媽一起跟親戚們進入冰庫,親眼看著葬儀社員工把大體搬出來,
我跟在最後面,車子就從我旁邊經過。
好冷。這是我第一個感覺。
因為對死亡還不是這麼了解,所以在看到大體時並沒有很大反應,
只覺得長輩的表情好猙獰,重點是,嘴巴大開。
親戚們說長輩因為太老太老,器官衰竭,後期時都沒辦法吃東西,
連灌食都灌不進去,所以有點類似是缺乏營養而過世的。
而嘴巴會張這麼大,是因為想說的話沒有說完。
我開始感到恐懼,但對於一個不滿10歲的小孩來說,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恐懼。
或許是因為表情,張大嘴巴的表情讓我害怕。
回去之後我便發起高燒,燒的昏沉,我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什麼人做什麼事,
但三天之後我就不燒了,其他親戚說,是被嚇到了。
過了一兩年,某次在南部老家,我做夢,夢到了那位長輩。
一樣是在他家裡,我熟到閉上眼睛都會走的路線,
有股沒辦法抗拒的力量推著我走到長輩的房間,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地方。
我打開了門,眼前左見的是那位長輩走時穿的壽衣,至今我仍記得是藍色的,
他被用像竹竿一樣的東西吊了起來,像英文課玩的吊死鬼遊戲一樣。
我非常害怕,因為他的表情,就跟當時一樣,嘴巴大張。
然後我便在半夜驚醒,再也睡不著。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位長輩是我媽媽的親生父親,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夢到這種夢,但朦朦朧朧有感受到,或許他想要讓我知道他是誰吧。
2.
國小畢業的暑假,媽媽幫我報了救國團活動,地點在金山活動中心。
住的是普通上下舖的宿舍,宿舍外大約50公尺左右有一片圍牆,
圍牆外是整片的墓地。
一進宿舍大家就很有默契的把窗廉拉上,窗戶是不透明的毛玻璃,
我還記得睡靠窗邊的,是一個綁馬尾,很可愛的女生。
晚上大家洗完澡,坐在床上吹頭髮聊天,本來馬尾妹妹還很開心的在跟我們聊八卦。
下一秒她就臉色慘白的衝向我的床,發抖的說,剛剛有人敲玻璃,問可不可以打開?
或許別寢是真的有人會敲窗戶找朋友(我們有規定就寢時間不能亂跑),
但是,我們住五樓,誰可以爬上來敲我們的玻璃呢?
3.
國中時參加學校和救國團合作舉辦的營隊,有一天晚上的行程就是夜教,
地點在哪忘記了,只記得是在一個公墓區裡,各班帶隊的大哥哥發紙條,
每一組會拿到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這些公墓居民們的一些資料,
要求我們用這些資料,找到對應的墓,並把姓名抄下來。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蠻過份的,帶著一堆小屁孩去打擾人家,沒發生大事真是神命保佑。
我們這組全是女生,在外圍解說時就嚇到說不出話來,我當下也不知道哪來的膽,
大概因為怕到一個極致,就豁出去了,一手拿著紙條,另一手拿著手電筒,
(那晚天氣很好,但卻沒半點月光,不開手電筒幾乎看不到路)
帶著大家緩緩前進,在外區遍尋不著,一踏進裡面一點的區,手電筒啪的一聲,
就暗了下來。
此時氣氛詭譎,我同學幾乎快把指甲掐進我掌心,好在另一位同學立刻拿出手電筒,
隊伍繼續前進,才跨步不到十秒,又是啪的一聲,暗了下來。
「會不會是沒電了?」
「我不知道耶,我記得才剛換電池呀,我再換換看好了」
換完電池之後仍是不亮,我們只好放棄前進,在外圍繼續繞。
沒想到就馬上找到了,而且在抄完資料走出去的同時,我們的手電筒又都能用了...
在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仍然想向這些居民們說聲謝謝,跟對不起。
謝謝祢們當初阻止我們往更深處前進(因為聽說有別隊跑進去就中邪了),
也很抱歉,打擾到祢們的安寧。
4.
大學一開始在南部某座山上念的,關鍵字是鳳梨,我們學校非常大,
加上又是山坡,光從大門口走到女宿就要走30分鐘左右,
沿著路走,一邊是籃球場跟網球場,另一邊就是山壁跟路燈。
那時候我還沒牽機車,某次錯過自強號的時間,只好搭了時間很晚的筥光號,
到了車站已是深夜,招了計程車坐到校門口,被警衛攔了下來。
警衛搖搖頭說因為沒登記,所以我只能從大門走回女宿。
走路是小事,重點是我大包小包,還得爬半小時的山坡,又是大半夜的,
也找不到任何朋友能幫忙,沒辦法,只好咬緊牙根,衝了。
一開始還算正常,我走著路燈那一邊(因時間太晚體育場那邊都沒燈了),
等到走了十分鐘,離開警衛室的範圍之後,開始有點怪怪的感覺。
空氣好像變成真空,很安靜,萬籟俱寂的安靜,雖然在鄉下這樣很正常,
但我老是覺得哪裡不對。
太安靜了。
我不敢回頭,有人說人肩上三把火,回一頭熄一把,
我只能提著很重的行李,低著頭快速的走著。
啪,我頭上的路燈突然熄了,情急之下我回了頭,發現前後的路燈都還亮著。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走電不穩吧。
等到走到下一盞路燈,啪一聲,又熄了,一樣是前面的亮著,
但好像有著莫名的默契般,只要我經過的路燈,都瞬間熄滅。
我開始覺得不太對勁,說要走這段坡也太久了點,不知道是體力消耗殆盡,
還是覺得周圍太過於安靜,我拿出了手機,試圖找任何一個朋友通話。
斷線,斷線,在斷線幾次之後好不容易打通,接通之後的我很害怕,
跟朋友說請保持跟我通話,我在走夜路,有點怪怪的。
朋友在另一端安慰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山區收訊不穩,講話始終斷斷續續。
就在我好不容易走到坡的盡頭時,手機突然關機,沒電了。
我猛然抬起頭,看到靠體育場的那一邊,有個穿著白色T恤的男生也在走路。
只是他走的比我快,所以我只看得到背影。
當下比較安心點,大概是學長吧,雖然想不透為什麼要走比較黑的路,
但知道有人也在走就是比較放心下來。
直到,過了十幾秒,用眼角餘光看他背影的我,發現,他漸漸的透明,消失了。
找不到,完全不知道這十秒內他是如何消失的,總之他不見了。
我用力背起行李,發抖的用最後的力氣衝回宿舍,拿出護身符,看著時鐘,半夜三點。
5.
媽媽出殯的那天,天空很藍,火葬場的白煙緩緩的染到了雲,
讓原本很白的雲透著一點灰。
媽媽走之前一直說有人要來找她了,我問是誰,她也沒回應。
醫生說癌症到最後講話會糊里糊塗,或是記憶顛倒。
媽媽走後的幾天,看護打來給我,說她夢見媽媽很生氣,因為我們沒有照著她的意思做。
她想要樹葬,爸爸卻買了雙塔位。
之後爸爸去媽媽的牌位向她解釋,台灣的樹葬還不夠成熟,請她諒解,
他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仍要過的好好的。
後來,另一位阿姨夢到媽媽,說她看起來神采亦亦,穿著大紅像做官的衣服,
旁邊還有兩個小廝幫她拿行李,開心的說她要走了。
進塔之後,我們把媽媽的遺照放在床上。
晚上經過時,我總會在心裡說,媽媽,請妳來看我吧。
但沒有一次實現。
日子還是要過,我回到學校,讀書壓力極大,交雜在理想和現實交迫的我,
念得痛苦非常,每天都是清晨睡,近午醒,一醒來就是數不清的作業跟教授無情的責罵。
某次我抓到時間補眠,在夢中,模模糊糊覺得自己要清醒時,媽媽出現了。
她很擔心的看著我,眉毛都皺了起來。
很像是某次我發高燒,在半夜又寒又熱睡不好時,她看我的表情。
「我不能夠待太久。」
「我很擔心妳。」
她說完這些話,影像就要模糊了,我著急的大叫,媽,我好想妳,真的,好想妳...。
夢中的我哭著奔跑過去想抱她,夢卻醒了。
我大哭醒來。
之後的日子並沒有特別好過,反而更加堅難,但我內心清楚知道我可以完成,
我也知道媽媽一直都在身邊,所以,就算是延畢,我還是念完了。
畢業之後,因緣際會之下去了英國,準備再攻讀碩士。
剛到英國時,住在親戚家,第一晚輾轉反側的睡不好,
很害怕自己念不好,也害怕給親戚添麻煩。
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是在接近清醒時,我夢到,或是看到,媽媽坐在我的旁邊。
是雙人床,所以等於她就坐在床的另一邊看著我。
她沒有講話,但我想她是很擔心的,所以,跟著我從台灣到了英國。
就算我是住在她最放心的弟妹家,她還是放不下我。
夢境結束,我醒來,一邊哭一邊在心裡說,請妳放心吧,我會加油。
之後,再也沒有夢過媽媽。
6.
某次和男友投宿北部一間知名汽車旅館,進房前就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
敲了門進去只覺得自己想太多,男友放完行李就出去買晚餐,讓我待在房間休息。
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間一直聽到耳邊有人講話雜音,
等到驚醒時又沒有了。
再也睡不著,拿起搖控器想轉台,不管選那一台,都會跳回同一台,旅館自己的廣告台。
重開之後又正常,想想也不以為意,大概因為線路問題吧。
男友回來之後,我正好進廁所,一進去坐上馬桶,按摩浴缸突然發出極大聲音,
接著便噴水,在完全沒有按任何按鍵的狀況下它開啟了按摩功能。
我完完全全被嚇到了,衝出去抱著男友發抖,打去櫃台詢問,
櫃台說這是自動清洗管路設備,請我們不用多心。
我當下覺得有點疑惑,因為我大四的專題就是做汽車旅館,訪問過大大小小旅館,
卻沒有聽過有這種設計,不過可能是我孤漏寡聞吧。
男友安撫完我之後,怕我害怕便陪我進廁所,大概前後不超過一分鐘吧。
按摩浴缸的水又噴起,一樣發出極大聲響,跟半小時前一模一樣,
但真正讓我們奪門而出的,是廁所電燈開始一閃一閃,好像有某種節拍一樣,
跟浴缸的聲音達到某種和諧。
我們嚇壞了,打去櫃台,這次他們吱吱嗚嗚的解釋,應該是清潔功能之類之類的,
男友臉色一沉,那我們馬上退房。
一聽到要退房櫃台馬上表明要幫我們換房間,也立刻換了新的房間。
再也沒有發生事情,一夜無夢的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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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怕自己忘記,所以把它寫下來,如果有冒犯到很抱歉,*
*以上全部為真實經歷,請多多指教,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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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悲傷到達飽合,連淚水都乾枯的時刻,
我在兀自發亮的廚房舖上墊被,
然後像萊納斯一樣緊緊裹著毛毯睡去。
我知道我可以在那裡安度長夜,迎接黎明
只想在星空下入睡。在曙色中醒來。此外一切都無所謂。吉本ばなな-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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