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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樂拿著從石壁裡的人魚身上的肉回到了村子．此刻的雨勢已經非常驚人，但他卻像是沒事一樣撐著小傘，手中捧著裝著不知名黑色液體的玻璃罐，準備過去精舍．不知道為什麼，從中午在精舍見完徐芷筠後，他的心裡彷彿有塊黑布籠罩，有種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但這並沒有讓林永樂停下腳步，因為在他心裡，徐芷筠只不過是他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所培植的假尊師而已，他才不會被自己養的狗給咬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高傲的心態，事態的走向，才會在林永樂渾然不知之中，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他走在回去精舍的山路上，泥巴沾上他白色的鞋子，顯得濁黃。 本來上山的路就已經很顛簸了，但豪雨讓泥巴地變得更加難走，若是一般成人的話，大概只走到一半，就狼狽不堪了。但現在眼前一個奇怪的孩子，渾身滿是泥濘，眼睛明顯已經哭紅了，但表情卻依舊倔強，彷彿身體不是自己的一樣，奮不顧身地往山上走去。
一般而言，這樣的人，林永樂是不會多看一眼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的孩子明明已經非常疲累的，卻不放棄的樣子，那種盲目的傻勁，霎時間讓林永樂不由得會心一笑，因為他自己現在也是這個樣子。為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願望，不計任何代價地付出，也許從其他人的眼裡看他，也是跟現在這個孩子一樣狼狽吧?
「小鬼，你一個人在這邊幹嗎？」永樂輕挑的問，想要假裝一點都不關心一樣，但眼前的孩子完全不理會他的問話，依舊持續走自己的路，表現得像是沒看見他一樣．
對於小孩表現出來的態度，永樂通常是不會介意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明明初次見面的小孩，卻讓永樂異常感到興趣，一種莫名熟悉的氣質從這個小孩身上散發出來．
「小鬼！我在問你話呢！」永樂又叫了前方的小孩一遍．這次小孩總算停了下來，怯生生地回頭．
小孩低著頭，完全不敢直視永樂的眼睛．明明沒有刻意要嚇他的，但看起來這個孩子對他非常害怕．為什麼呢？是剛剛語氣太差的緣故嗎？永樂在內心自我詢問．
「下這麼大的雨．你一個人上山幹嘛？你父母呢？」永樂問．
小孩的樣子異常怪異，渾身不停地發抖，嘴裡不斷念念有詞地自言自語，好像在說「快來不及了」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永樂感覺到手中裝有人魚肉塊的玻璃瓶，正在輕微地發出不自然的震動．彷彿重新充滿了生命一樣．而這個反應，永樂已經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激動的永樂突然緊緊抓著眼前的小孩，像是像是獵鷹緊緊抓住獵物一樣，深怕眼前的孩子會逃走．
「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是村子裡的人嗎？」永樂的手用力地搖晃小孩的身體，原本就已經很害怕的小孩，被永樂過激的舉動更是嚇得無法正常言語，只見小孩開始放聲大哭，口中不斷喊著「媽媽！媽媽！」
聽到小孩嚎啕大哭的聲音，永樂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雖然沒有繼續激動的向小孩提問，但手還是抓著他不放，深怕一個不小心，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就這麼不見了．
「小朋友，對不起，叔叔嚇到你了，你可以跟叔叔說你叫什麼名字嗎？」永樂放下身段，安撫著說．
小孩看了永樂抓住他的手，還是一句話都不說，為了安撫小孩的情緒，永樂決定先將手放開，反正這個孩子現在是不可能逃走的．
「小......小澈．」小孩小聲地說出他的名字，還是沒有直視永樂的臉．
「小澈，你好，我是永樂叔叔，你一個人在大雨的天氣，往山上跑，是要去精舍嗎？」永樂難得親切地詢問．
小澈點點頭，嘴中又開始喃喃自語：「媽媽......怎麼辦......來得及嗎？」
「是遇到什麼困難嗎？可以跟叔叔說，叔叔看可不可以幫你？」永樂試圖討好小澈，但從小澈的肢體動作來看，他還是很戒備永樂．
「我......我要走了，必須......快點找到......宇涵叔叔．」小澈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永樂又抓住他的手．
「叔叔我正好也要回去精舍，下這麼大的雨，我們一起撐傘過去吧？」永樂用自己最自豪的微笑看著小澈，但小澈看了一眼之後，身體的顫抖更明顯地從手抓住的部位傳了過來．
永樂顯得有些錯愕，就好像是在演獨角戲一樣，但沒有關係，因為他已經抓住小澈的手，而這一次，在他確定之前，是不會再輕易放開的．
＊＊＊
「所以......整個精舍都是那個叫做林永樂的男人策劃的？」宇涵吃驚地詢問眼前正在重新上妝的尊師．尊師則是一派優雅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筆一畫地把臉上的瑕疵給塗抹掉．
「對，而且精舍的大家每天喝的黑水，也是由他提供的．」尊師若無其事地說，完成最後一步之後，她對著鏡子擠眉弄眼一下後，很滿意地笑了．
「所以......」宇涵看著桌上裝著黑水的杯子：「這到底是什麼？」
尊師露出淺淺的微笑，帶著點曖昧又充滿著危險感：「這是......人魚的血．」
「人魚的血！？ 那種生物......真的存在？而且還是在我們村子這種深山上？」雖然已經親眼見到尊師變異的面容，但宇涵心中對於人魚的真假還是存在著基本的科學理性．
「是真的。」尊師意味深遠地看著自己杯中的黑水：「我曾經親眼見到，那無與倫比的美麗．」
「你大概沒有想過吧？在你們村子的樹頭公底下，有著一個長年被雨水滲入所形成的洞穴．」尊師輕聲細語地說．「我就是在那邊，一起親眼見到活生生的人魚．」
宇涵低著頭不發一語，似乎在思考著這些話的真實性．畢竟樹頭公底下有著一個洞穴，裡面還住著人魚！？整個聽起來太超過自己的想像了．
「人魚的美麗，已經是無法用人所創造出來的語言去表達，她什麼都不用做，就是靜靜地在石壁裡睡著，就勝過從古至今所有的藝術品．」尊師忘我地說，臉上第一次露出不帶任何偽裝的笑容．
「但是......」
突然話鋒一轉，尊師低下頭來，苦澀地微笑著：「那個人魚已經『不完整』了」
「不完整？」宇涵聽出尊師話中的失落，表達自己對於剛剛所說的疑惑．
「人魚呀！終究是離不開大海的．即便有了不老不死的身軀，但在沒有海洋的滋潤之下，身體也只會逐漸泡沫化......」尊師抬頭看了宇涵一眼：「就像童話故事一樣．」
「那麼那個人魚少了什麼呢？」宇涵問．
「眼睛」尊師手指著自己的眼珠說：「林永樂的人魚公主的眼睛已經不見了．」
「少了眼睛又怎麼了嗎？」宇涵提問．
「雖然被看作可以賦予人類長生不老的怪物，但是人魚其實比我們所想的還要脆弱．人魚的眼睛寄宿著他們的靈魂，失去眼睛的人魚，靈魂失去了住所，身體也就陷入無盡的長眠之中．」尊師淡淡地解釋，不時玩弄著茶杯．
「這種說法，還是第一次聽到......」宇涵說：「但也是，除了你跟林永樂之外，也沒有其他人真的見過那所謂的人魚吧？」
「其實是有的喔！」尊師略帶嘲諷地笑看著宇涵：「你們不是一直看著嗎？看著樹頭公．那棵大樹正是因為吸收了最多人魚身體的養分，才能長得如此巨大喔！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是人魚的一部分．從以前你們的村子就有祭拜樹頭公的習俗吧？ 但是到這近代，大家都遺忘了而已．」
「是......是這樣嗎？樹頭公吸收了人魚來成長？」宇涵訝異地說．
「不只是樹頭公喔！你們這座山基本上就是靠著人魚的身體而活著．看看那些黝黑的樹幹，黑木村的木頭正是因為吸取了人魚的身體作為養分，才會有如此奇特的顏色．」尊師耐心地解釋著．
「奇妙吧？住在這座深山裡的生物，明明都受著人魚的恩惠，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孤單、寂寞的一個人，被鎖在深深的石洞之中．」不知為什麼尊師用著像是在說自己的故事的口氣說話，帶著一種同病相連的情緒．
突然間，尊師用她精心雕琢的面容微笑著對宇涵說：「如何呢？在知道黑水是可以讓人長生不老的人魚血之後，你願意喝下去了嗎？」
宇涵看都不看桌上的黑水一眼，直視著尊師說：「還沒有，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要讓大家喝下黑水的原因．不可能平白無辜將這麼貴重的東西，分給毫不相干的人吧？」
「真是聰明的孩子呢！」尊師笑著說：「還真是騙不了你．」
宇涵不發一語，等著聽尊師繼續說下去．
「我們在找人」尊師說：「尋找可以成為人魚之眼的人．」
「人魚之眼？」
「 人魚的眼睛，可以看見人的生死。」尊師指著自己的眼睛說：「但是，有些特異之人也擁有同樣的眼睛。例如：我。」
「看見生死？」宇涵不解地看著尊師。
「生命的顏色，你覺得應該是什麼呢？」尊師淡淡地問。
「啊？」宇涵遲疑了一下：「嗯 彩色？」
「哈哈哈！」尊師聽了宇涵的答案，不禁大笑：「你是三歲小孩嗎？這答案也太樂觀了吧！」
「是黑色唷！」尊師收起剛才的笑容：「是如同深淵一樣絕望漆黑。就是現在杯中黑水的顏色。
尊師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桌上的茶杯，手指輕輕地玩弄杯中的黑水：「可以賦予人長生不老的人魚血肉也是同樣的顏色，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本來林永樂找上我，就說看上了我的眼睛，他想要用我的眼睛，讓他心愛的人魚醒來。」尊師表情哀傷地說：「但是 我失敗了。」
「失敗是指？」宇涵問。
「並不是每一個喝下人魚血肉的人，都可以維持以前的樣子。就像過敏反應一樣，我的身體對人魚血肉產生了排斥現象，也就是我臉上的鱗片。我變成了林永樂口中失敗的存在：「魚面」」尊師說。
「只有能看見生死的人，喝下人魚血肉後，轉化成功，所摘下的眼睛，才能鑲嵌在人魚的身上。」
「魚面是人魚之中，最卑賤的身份，他們的眼睛是無法被人魚所使用。」尊師哀傷地說：「因此，就算我變得長生不老了，還是一個沒人需要的存在。」
「所以你們在尋找擁有成為人魚眼睛可能的人，我這樣理解沒錯吧？」宇涵心中浮出不詳的預感，沒有心思去安慰尊師。
「為什麼是選擇我們村子呢？」宇涵問。
尊師平靜地看著他：「你們村子的發展，一直靠著人魚的養分而不自知。要找到擁有看見死期的人，並不容易。但林永樂認為，長久以來一直跟人魚共處的黑木村民，是最有機會變異出成為人魚之眼的潛力。」
「那當你們找到擁有人魚之眼的人時，你們打算怎麼做？」宇涵擔心地問。
尊師安靜了一會，露出淺淺的微笑：「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但是一旦成為了人魚卻失去了眼睛，等待的就只是無盡的長眠而已。」
尊師看著宇涵表情的變化，她知道對方已經落入她的圈套之中了。
「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找你來正是因為我找到一個兩全齊美的方法，不會有任何人受傷，所有人都可以幸福的方式。」尊師說：「只要你願意，陪我走一小段路 」
尊師站了起來，看起來無害的形象，卻掩飾不了她已是非人之物的事實。她將原本的坐著的椅子挪開，地板上有一個暗門。暗門打開後有是一條往下走的樓梯，通往無光的所在。
「如何？走嗎？」尊師拿起桌上的蠟燭，伸手邀請宇涵。
宇涵看著那神秘的地道，吞了一口口水，雙手握緊著顫抖的拳頭，接受尊師的要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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