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中規中矩謹守道德規範的健康好青年，女廁這種地方根本就是禁區中的禁區，但
是眼下這個時候也由不得我在那邊扭扭捏捏了，就算那心已經扭成了麻花我也得進去，這
可是攸關生死的問題。
再說了，身處在這種莫名奇妙的地方，我就算真的進去了也沒其他人看到，而會看到的那
些通通都不是人，有啥好糾結的？
用這種理由說服自己，我深吸一口氣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後，咬牙，硬著頭皮鑽進了這個
傳說中的女生廁所裡，在那一瞬間，我心底的某塊地方默默落下了無奈的英雄淚。
沒有心情去參觀女廁到底長什麼樣子，我慌張兼侷促地來到鏡子前，將小小的掌鏡貼了過
去，接下來的畫面其實我已經看過不少次了，掌鏡裡輕輕地伸出了一雙跟芭比娃娃差不多
大小的手，穩穩貼上了女廁的鏡子。
就著這個畫面，我忍不住感嘆妖者的便利。
要是我也能這樣放大縮小的話，就不用特地冒著生命危險跑來找大鏡子了，只要隨身準備
個手鏡就能確保自己的逃生路線，既方便又安全，對手無縛妖之力的我來說實在是非常強
大的需求。
娃娃那雙嫩白的小手不動聲色地泛出了光華，如漣漪般的光圈在鏡面上一陣陣盪開，空氣
中隱隱傳出了無聲的共鳴，隨著光波擴散出去……
『……不好！』
青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煞白，急急忙忙在女廁的入口佈置起來，在忙著的同
時還不忘用燈杖把我戳的更裡面點。
「又怎麼了？」乖乖照著燈杖戳的方向挪動腳步，我不解的看著如臨大敵的青燈，不懂為
什麼在馬上就要成功逃離的現在她會這麼緊張。
『波紋散出去了，巢穴主很快就會聞風而至，奴家正試著佈置幻象，不知能否誆騙過去，
若此計不成，還需架起結界才行……』咬著下唇，青燈有些緊張的說，說的我冷汗直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著眼前忙碌的青燈，再看看正在努力跟鏡子建立連接的娃娃，
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在這種時候不但不能像個男人一樣挺身而出，還得依靠兩個女
性的庇護才能活命，實在是太窩囊了。
但是現在的我，的確什麼都做不到，即使能讓青燈依附上來發出青火，我也懂得如何讓火
焰停留在掌中，再多的就不會了。
啊啊……想變強啊，這樣至少能在這種場合派上一點用場，而不是傻站著無計可施，這也
許是我第一次在面對這些妖者時，興起了想要能夠與之對抗的念頭，這樣算是好事還是壞
事呢？
在我思考的這時，青燈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安慈公。』
是？
『請先進隔間裡避一避。』
啥？隔間？
在女生廁所裡會有的隔間是什麼我想大家應該都心知肚明，我無比尷尬的看著那些「隔間
」，心中的彆扭差不多能突破天際了，進女廁就算了，現在還要更加深入？
我要不要乾脆真的在這裡上個廁所算了。
啊啊、想變強啊……再一次，我淚流滿面的想著，腳下開始挪動，羞恥跟生死比起來畢竟
要低上幾個檔次，如果對站在槍口前的人說光膀子可以讓子彈射歪的話，他們說不定連內
褲都願意脫下來。
將掌鏡交給紙妖讓他好好將鏡子托在半空中之後，我很快就找到最靠近門口的那個廁所鑽
了進去，並且從門縫之間偷看娃娃的連結進展。
這鏡子有點大，而很幸運的是這面鏡子沒有拒絕娃娃的連接，光紋逐漸擴散，現在已經覆
蓋過半面積了，等全部的光充滿鏡子的那瞬間，也就是我能鑽進去躲避的時候。
只要沒出意外的話。
然而事情總是沒辦法如人所願，就在我祈禱著一切可以就這樣順順落幕的時候，外頭，一
陣壓迫感傳來，我又聞到了那個討厭的焦味，還有就是一股憤怒的壓力鋪天蓋地的壓了過
來，彷彿知道自己方才被耍弄了一番，蜈蚣怪現在非常的生氣。
頭皮發麻，外頭開始傳來了有東西在猛力撞擊的聲音。
砰、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每一聲都重重地晃動了整個女生廁所，我本來一直都老實的縮著沒出去，卻
又覺得此時的自己應該做點什麼，紙妖先前的奮起，青燈急切的眼神交互出現在我腦海中
，回想著這些畫面，我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手悄悄拉開了門，探頭向外看去。
事後回想起來，這個動作確實是莽撞了，但是我不後悔，如果一直都縮在門板後讓人在前
頭替自己拼命忙活的話，那麼我覺得我將會永遠失去某些東西。
而很多東西，一但失去了就找不回來了，所以無論時間重來多少次，就算再給我一百次機
會讓我重新選擇，那麼我還是會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時候打開那扇門，把頭探出去。
在看到外頭是什麼樣的情況時，我所感受到的驚嚇程度大概連頭髮都能立起來，我看到一
個很噁心的蜈蚣頭，嘴巴吐著綠色的黏液……呃，其實我不確定是不是綠色，因為這個地
方不管看什麼都是綠色的……總之，那些蜈蚣口水一滴滴的落在我們的頭頂上方，被一層
看不見的牆給擋住，兩邊接觸的時候不但發出滋滋滋的聲音，甚至還冒出了煙……
我的媽啊，那玩意其實是強酸對吧？
青燈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痛苦，她雙手高舉燈杖，像是在硬扛著什麼，紙妖動用了我包包裡
剩下的所有能用的紙張，在青燈的身邊以某種我看不懂的陣勢包圍著，像是在保護燈杖上
那朵因蜈蚣怪的不斷撞擊，而慢慢削弱下去的火光。
娃娃的連結作業因為被巢穴主發現的關係而產生了不少阻礙，跟原本的速度相比大概慢了
兩倍左右，所以現在還有四分之一沒完成，可火焰卻已經小到隨時都會熄滅的地步了，再
這樣下去，青燈建立起的防護絕對撐不到娃娃完成連結。
我必須做點什麼，在場的就只有我一個無所事事，但是，我能做什麼呢？
引來青燈之火，將巢穴主焚燒於青火之中。
突然，青燈之前說的這句話躍上我的腦海，青火，從青燈的話可以猜到，這玩意對妖道來
說似乎是很可怕的存在，如果我們現在能燒上一把青火的話，應該就能夠暫時地嚇住這隻
大蜈蚣了吧？
當然，操控火焰攻擊這種高難度的動作我是辦不到的，但如果只是配合著她將火焰給弄出
來，衝著大蜈蚣剩下的那顆眼睛威脅個兩下那倒是沒什麼問題。
想到這，我不再猶豫，「青燈。」
『安慈公！？您怎麼──呃！』青燈悶哼一聲，因為蜈蚣怪在這時用力地掃了一計尾鞭，
那層透明的屏障在這個時候出現了裂縫，橫在頭上的那些裂痕看著令人心驚。
「叫出青火吧！」我急忙上前，顧不得青燈眼中的詫異，直接將手搭上了她的肩，「就算
沒辦法燒了牠，至少也能讓牠不那麼囂張！」
『安慈公，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這樣……然後那樣……」悄悄的在青燈耳邊將我的計畫說出來，順便附帶
幾個手勢，「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我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真不行就四處全燒上
一圈，就不信牠敢過來！」
『這……』青燈咬了咬下唇，手中的燈杖因為大蜈蚣的撞擊差點拿不穩，迅速評估了局勢
後，她莫可奈何的長嘆道，『眼下似乎也只有這個法子了，但是，安慈公，奴家從未嘗試
過以人之身驅動青火，這也許會給您造成負擔──』
「──沒問題！」一口截斷青燈的猶豫，這個時候，頭頂上的那層已經出現龜裂的屏障被
狠力砸出了一個大洞，青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知道現在就算我真的有問題也沒辦
法了，所以她不再多說什麼，一雙小手立刻搭了過來。
『安慈公，奴家失禮了。』她急促地說完這句話後，身形很快就化作煙霧般消散，然後我
的眼前在這瞬間亮了起來。
顏色回來了。
破除了蜈蚣怪所佈下的濃厚綠色，這是「青燈」的視野，是一雙不會被外在事物所矇蔽，
永遠保持著清明的視線。
那些蜈蚣口水還真的是綠色的。
取回色彩之後，我第一個確認的居然是這種東西，依附在我身上的青燈似乎很無奈的看了
我一眼，接著我就感覺到掌心傳來了很溫暖的感覺。
熱熱的、暖暖的，像是在寒冷的冰原中突然出現熱水流淌而過一般，讓人忍不住想浸泡其
中，可當我的視線來到那份熱流上，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之後，浸泡之類的想法立刻
就被我剔除掉了。
那是青火，此刻正熊熊地在我掌心上方燃燒著，小小一團卻蘊含了極大的能量，儘管已經
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火，我還是被那帶著特殊色澤的火焰給驚艷到了，青色的焰火，中心
是隱隱的白，看起來是那麼的美麗、明亮……還有一點點的危險。
我著迷的看著這朵焰光，一時之間忘了自己還在生死夾縫中求生存，只是單純的以觀看藝
術品的角度在欣賞著，而還沒等我欣賞過癮，那朵小小的火團就突然轟地壯大起來，然後
我親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原本不到巴掌大的火球暴漲起來，朝四面八方拉出了粗壯的火線，一圈又一圈地，最後在
我們的上方交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火網，取代了那片已經被撞出一個大洞顯得岌岌可危的
透明屏障，將我們牢牢地護在底下。
蜈蚣怪發出了驚恐的戾嘯，那聲音聽著非常不舒服，活像是用指甲在刮黑板，又像是用美
工刀切割保麗龍一樣，聲音才剛起頭而已，我身上就已經忍受不住地爬滿了雞皮疙瘩。
青色的火焰焚盡了那有如強酸般的綠色液體，順利地將蜈蚣怪給逼退了好幾步，只要再撐
個半分鐘左右，娃娃的鏡子應該就會完成連結，然後我們就能夠瀟灑地朝蜈蚣怪扮個大鬼
臉之後鑽到鏡子裡跑路了。
理論上是這樣的，理想上也是這樣的，但現實總是不如想像來的美好。
就在蜈蚣怪被青火逼的不得不驚恐退避時，其實我也很想學牠來聲驚恐的大叫，因為我發
現隨著青火的燃燒，我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不斷地被抽走用以維持火焰的運作，抽取速度
之凶猛讓我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蜈蚣怪是怪物沒錯，可如果要我來說的話，我覺得青火是比蜈蚣怪更可怕的怪物，把人吸
乾的那種。
如果說青火汲取的是體力這種東西的話，那麼我死撐硬撐拼著最後一口氣怎麼也能捱過這
最後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但很可惜的，青火不吃體力，它吃精力。
精力，在這裡大概可以理解為精神力，或者用比較神棍點的說法，靈魂的力量。
才過了短短的幾秒鐘而已，我的感覺就已經像是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一樣，很累，很睏，卻
還要死命睜大眼睛保持清醒，身體是好的，但我全身都在打顫，頭昏腦脹到幾乎快要爆開
，現在如果有張床讓我倒下的話，我估計會昏迷個兩三天都不醒人事。
『安慈公！撐住！』察覺到我的異常，青燈緊張地在我腦內喊話，紙妖也在旁邊飛舞著顯
字，但是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神去看紙妖寫了些什麼，只覺得腦袋一片渾沌。
無論是哪一種小說，主角在面對這種危急情況肯定都能開外掛扛過去，不止扛過去，甚至
還能大發神威的直接把對方給燒了，接著就會在蜈蚣怪的肚子裡頭發現幾顆OO內丹還XX魔
核的鬼精華，再來只要把這些內丹精華吃下去之後就可以脫胎換骨來個重塑金身。
皆大歡喜。
而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我小說看太多了，英雄主義很美好，金手指外掛很強大，但是當這
些被挪到現實來之後，只有三個字可以完美的形容這段主角之路，那就是「想太多」。
我畢竟不是這類小說裡的主角，吃力的轉頭，眼角餘光看見娃娃的連結還差最後一步，但
是我卻撐不下去了。
啊啊……只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
我不甘心的想著，鋪天蓋地的疲倦有如海嘯般翻湧而上，身體支撐不住的跪了下來，周圍
交織著的火線越變越細了。
「青燈，對不起……」我喘著氣，腦子裡最後浮現的念頭是要道歉，因為，「我真的撐不
住了……」
這話一說完，我只覺眼前一黑，再也捧不住手中的火燄，整個人往前軟倒在地。
耳邊是青燈急切的聲音，但是我那遲鈍的大腦已經沒辦法回應她了，只能聽見她像是下了
什麼決心般，堅定的說道：
『安慈公已經做得很好了，超乎奴家想像的好，莫怕，接下來請交給奴家吧，一切都不會
有事的。』這段話說完之後，我感覺自己的手好像握住了什麼，青燈控著我的手，將那東
西輕輕地晃了晃。
叮鈴……叮鈴……
那是鈴鐺的聲音，聽見這個聲音，我突然有種很安心很放鬆的感覺，之前心頭充斥著的自
責跟沮喪在鈴聲響起的同時被安撫下去，這鈴音就像光一樣，掃去了我所有的負面思考，
讓我整個人平靜了起來。
我不知道青燈做了什麼，只知道我現在非常的想睡覺，之所以還能撐著沒昏倒，是因為青
燈還依附在我身上，即使如此，我大概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耳
朵聽見了一個訝異的聲音。
那是個陌生男子的嗓音，聽起來十分柔和，給人一種溫雅的感覺，聲音所說的並不是我知
道的任何一種語言，但我卻能聽懂男人在說什麼。
「……青燈？不對，兩名半者？怎麼……」男人的聲音有些驚疑不定，「所以，才喚孤至
此嗎？」
他說，然後我感覺到青燈在這個時候脫離了我的身體，本來就只是靠著青燈依附在強撐的
我這時再也撐不下去，沒聽到青燈離體後說了什麼，也不知道那個自稱孤的男人到底是從
哪蹦出來的，我只知道鈴聲再次響起，然後？
然後我就華麗麗的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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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的前來，牧花者。』
青燈說，當然，這是我已經聽不見的事。
（之三 牧花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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