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舟首先在廚房找到吳春生。
廚房裡只有吳春生一個人。六十多歲的老人家坐在灶前,盯著裡頭的火焰,樣子有些奇怪
。
善舟不及多想,走近催促道:「吳大哥,我們該走了。」
吳春生像是沒聽到似的,頭也不抬。他的身體輕輕搖晃,鼻腔裡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善舟察覺不對勁:「吳大哥?」
吳春生仍沒有搭理。善舟說:「吳大哥,你不走嗎?」
吳春生終於抬起頭,一臉迷惑:「走?去哪裡?」
善舟說:「我們要在五點之前離開這裡啊,你忘了嗎?」
吳春生說:「我就生長在這裡,做這裡的活兒,我要去哪裡?」
說完,他大概是認為善舟在無理取鬧,轉過頭繼續盯著火焰,不理善舟了。
善舟正無可奈何,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事。
那灶裡的火焰,正隨著吳春生的動作搖擺。
吳春往左,火焰就向左倒;他往右,火焰就向右倒;兩者之間運動的頻率一模一樣。
善舟心裡有種感覺,吳春生,大概是離不開這裡了。
善舟接著來到某個院落,張健偉正在這裡劈柴。善舟原本正擔心吳春生的情形在張健偉身
上重演,所幸張健偉一見到他,立刻放下柴刀,說:「善舟……是吧?你不是在前面嗎,
怎麼會來這裡?」
善舟說:「我們得走了,現在都已經快三點半了。」
張健偉一怔,低聲說:「是啊,我在幹嘛,我都忘了。這幾個小時,我一度以為我是屬於
這個地方的。」
兩人接下來到去找下一個人。善舟不知道紙鳥會帶他到哪裡,只能跟著走。張健偉看著那
飛行自如的紙鳥,愕然道:「這是什麼?」
善舟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某種小法術吧。」
張健偉說:「這個地方真的很不尋常,我剛剛在劈柴時,曾看到院子裡池塘的水全部變成
燃燒的火焰,一回神才發現一切如常,水還是水。這地方待久了真的會出現幻覺。」
善舟說:「或許不是幻覺,因為我也見到了一棵燃燒的樹。」
飛行的紙鳥帶著他們來到後排的客廂,他們在這裡找到正在擦拭桌椅的呂宜川。呂宜川見
到他們,恍神了一下,才說:「啊……是你們,善舟和健偉,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善舟說:「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呂宜川說:「走?去哪裡?」
善舟心一沉,說:「找回去的路。」
呂宜川說:「喔……」
善舟說:「你是呂宜川,是○○公司的行銷總監,記得嗎?我們得回去,這裡不是我們該
待的地方。」
呂宜川甩甩頭:「啊,抱歉,我想起來了,剛剛有些恍神。我記得了,我們得在五點以前
離開。這裡的確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
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這裡怎麼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呢?秋姨不是說麼,盡
管把這裡當自己的家。」
善舟三人倏然轉身,只見那端衣服給他們的少女正滿臉笑容地看著他們。
善舟想都沒想,立刻擠向門口,說:「快跑!」
三人衝出房門,才跑到走廊的中段,便不約而同煞住腳步。
秋姨就在站走廊的盡頭。
她的身軀似乎比早上善舟在庭院裡看到的更龐大了些。善舟一轉頭,就看到那少女慢悠悠
地踱出房間,微笑地看著他們。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努力擠過秋姨身邊的空隙,對那少女說:「夜鴞姐姐,先生讓
妳到偏廳找她。」
這小小的人影居然是朱于瑤。
那名叫夜鴞的少女皺眉:「你——」
朱于瑤說:「是先生讓我來找妳的。」
夜鴞的臉上還存著懷疑,善舟猜測朱于瑤口中的「先生」就是此間主人,夜鴞雖然不完全
相信朱于瑤的話,卻也不敢完全把這傳話當成是假的,於是她走過善舟等人身邊,來到走
廊的盡頭,對朱于瑤說:「我現在就去找先生,若我發現你在說謊——」
她的聲音頓住,因為她看見站在秋姨身後的薛穆芸。
那一瞬間,夜鴞的反應奇快無比,她轉過身,想抓住朱于瑤的肩頭,然而薛穆芸的動作更
快,她攔身向前,一拳揍向夜鴞的下顎,將夜鴞打翻在地。
秋姨探手抓向薛穆芸,薛穆芸單手擒住秋姨那比豬腿還粗的手臂,就勢一扯,生生把怕是
有一百多公斤的秋姨像扛一袋棉花一樣凌空扛上肩、再重重摔到地上。
鮮血從秋姨的鼻腔、嘴巴和耳朵流出。
薛穆芸對他們說:「快來。」
後來,朱于瑤對善舟說,當時薛穆芸先找到在前廳的她,正要去找善舟他們會合,便遇到
他們正被夜鴞和秋姨兩人前後夾擊在走廊上。薛穆芸和朱于瑤在走廊的這一端,如果薛穆
芸先出手制住秋姨,夜鴞恐怕會挾持住善舟他們幾個。所以薛穆芸先隱身在轉角處,讓朱
于瑤先出面把夜鴞引過來。
四個人跟在薛穆芸身後。他們穿過曲折的走廊,來到大門口。薛穆芸回過頭,掃了眾人一
眼,說:「少了一個人,吳春生先生呢?」
善舟說:「他好像忘了他跟我們一樣是從城外來的,他說他屬於這裡,不想跟我們走。」
薛穆芸說:「這個地方多少對我們造成一些影響。走吧,我們沒有時間幫他了。」
飯館外有一輛已套好的馬車,還有兩匹上了鞍的馬。薛穆芸走近,那兩匹馬似乎高興地湊
過來圍著她轉。
薛穆芸說:「你們坐馬車,我騎馬。」
車伕問道:「幾位客官,請問要上哪兒?」
薛穆芸說:「衡安街,李氏工坊。」
善舟四人上了馬車,車子開始行駛。善舟對其他人說了包廂裡發生的事,但下意識隱去國
師對薛穆芸下跪一事。
朱于瑤問:「那國師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幫我們?」
善舟說:「我也不清楚,他似乎是類似這個城池的護法的人物。我聽到他說這座城池現在
火氣過旺,穆芸認為這可能是我們找到離開這裡方法的關鍵。」
呂宜川問:「火氣過旺是什麼意思?」
善舟說:「不知道,但我確實看到了和火有關的異象。」他接著說了自己在庭院裡看到樹
木憑空起我燃燒的事。
四人交換了這幾個小時內各自的見聞,一談之下,發現所有人都看到了和火有關的幻覺。
善舟看到的燃燒的樹,張健偉看到的起火的池塘,呂宜川看到屋內的樑柱被燒得幾乎斷裂
,朱于瑤看到前廳的掛畫憑空自焚。
所有的異象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憑空出現,只不過短暫的一瞬又恢復如初,快得讓人以
為是錯覺。
時間已接近下午四點,他們只剩一個多小時。
李氏工坊就在距離飯樓兩條街的地方。這是一間冶金工坊,善舟下車一看,發現這裡與其
說是一間打鐵舖,不如說它是一間兵器專賣店。
一行人已在馬車上匆匆換回原本的衣服,衣服是善舟依著那紙鳥的指引在某個小房間找到
的。
一進入店舖,舉目所見牆上便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冷兵器。
店裡沒有其他顧客。五人進入店裡,夥計便迎上來,問他們需要什麼。
薛穆芸說:「師傅在嗎?」
夥計道:「師傅在後面工坊裡正在做活兒,無法分神。各位客官若有什麼需要,麻煩小的
便是。」
薛穆芸道:「我要去工作坊裡看看。」
夥計道:「這恐怕有些為難……」他朝旁邊一看,只見店裡的陰影處走出一個黝黑皮膚的
高大壯漢,瞪著善舟六人。
薛穆芸走到他面前,壯漢伸出扇子一般的大手掌阻擋。薛穆芸一把揪住壯漢的衣領,在眾
人的目光中,把那壯漢拎得雙腳離地,再把他用力摜在地上。
那壯漢腦袋重重著地,吭都不及吭一聲,就陷入半昏迷狀態。
善舟等人趁隙走進後面的工作坊。
工作坊裡非常熱。
這裡到處都是鑄造兵器的工具及模具。在他們右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火爐,那裡頭燃燒的
火焰,是善舟進了這城以後看過最明亮、最熾熱的火焰。
善舟、朱于瑤和呂宜川都有些受不住,退到遠離那火爐的地方。
在那火爐之前,有一個人影正背對著他們在打造一把長劍。他的身影彷彿已與火光融合在
一起。
店夥計和那壯漢保鑣追了進來:「喂,你們……」
那背影頭也不回:「松德、黑虎,不要緊,他們都是我的客人。」
那店夥計和壯漢看了善舟眾人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
薛穆芸說:「師傅。」
那師傅道:「再等一會,這把劍就快好了。
薛穆芸說:「師傅,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師傅道:「什麼人?」
薛穆芸沒有說話,臉上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由於薛穆芸沒有作聲,因此師傅轉過身,抬起頭。善舟這才發現,這師傅的面貌不如他的
背影及聲音那麼蒼老。
師傅說:「啊。」
他看著薛穆芸的眼睛,低聲道:「是您。」
「我雖然第一次見到您本人,但我能認出您是誰。如果我猜的沒錯,我知道您想找誰。但
很抱歉,我這裡並沒有他的消息。」
薛穆芸平靜道:「我明白了。」
師傅說:「我很抱歉。」他走到善舟面前,雙手捧著那把長劍:「拿著罷,小兄弟,這把
劍可以幫你們離開這裡。」
善舟看向薛穆芸,薛穆芸點頭,善舟於是道謝收下那把劍。
師傅說:「走後門比較好。」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前方店舖傳來夜鴞甜美的聲音:「請問諸位有瞧見五個人,三男二女
,穿著很似異邦之人的人麼?」
師傅打開工坊後面的門,只見他們乘坐而來的馬車和另外兩匹馬不知何時已繞至店舖後方
,薛穆芸打開馬車門,確定裡頭沒藏人,道:「快上車。」又對車伕道:「去尚平街的道
安齋。」
--
本文禁止以任何形式轉載、再創作,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