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發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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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著少女的語涵走得極快,不過片刻已到了竹林外完全見不到的地
方,眼前赫然出現一間不知何時搭建的小草屋。
見語涵拽著少女走至草屋前,停下腳步,猛然回頭望,藺玉趕緊蹲
下身子,藉夜色遮掩自己。
藺玉在地上趴著等了半晌,才撐起身張望。草屋前已不見語涵和少
女,草屋的窗子透著些許光亮,語涵應是將少女拽進了草屋。
藺玉咬了咬牙,彎著身,悄悄潛近,躲到了草屋的窗下。
靠近草屋窗口,椅子刮磨地面的聲響,間雜著些許模糊不清的低聲
呻吟。
藺玉小心的貼著牆邊,自窗口向內飛快瞧了一眼,只見一名藺玉未
曾見過的少女,口中塞著一團的棉球,雙手被反綁在椅後,語涵正蹲
在她的跟前。
藺玉還來不及瞧清,語涵猛地站起身,藺玉只好匆匆蹲下。
屋裡又再次傳出一陣椅子在地上刮磨的聲響,間雜著像是有人重重
蹬地的聲音,以及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聲。
語涵到底在做什麼?
藺玉在屋外屏息等了片刻,又偷偷向屋裡瞧,這一瞧卻令藺玉大吃
一驚。
坐在椅上的少女,一手無力的垂放在椅側,滿臉驚恐的仰頭對著正
站在面前,抓著她另隻手的語涵。骨節碎裂的聲響,隨著語涵反覆拍
擊少女的手臂響著。雖然雙手已經全斷,少女仍是不斷奮力蹬著腿,
拖著椅子顫動著往後退。
屋內光線昏暗,藺玉又隔著點距離,一時瞧不清少女到底怎麼了,
努力看了片刻,才赫然發現她光裸的腳上,腳趾甲竟讓人一片不剩的
全部扯下!
緊盯著背對著他的語涵,無法看到語涵的表情,但是藺玉卻感到恐
懼,彷彿眼前背對著他的女人,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而不是他日
夜相處的妻子。
藺玉看得背脊隱隱發涼,還來不及細想椅上的少女究竟怎麼了,赫
然驚見語涵從針線籃裡,拿起一把剪子,歪過一側的頭,在耳後摸索
著,竟挑出了一根線頭!
語涵俐落的一把剪去線頭,背著光的身影,一片半透明的皮,隨著
她不斷摸索著耳後與髮下,一路用剪子挑開的同時,在面前展開。
一頭長髮因為綻開的皮而失去了憑附,紛紛飄落在地,待人皮已完
全離開她的頭時,只見語涵握住了飄盪在半空中的皮,猛地往下一扯,
像是用力脫下身上的衣服一般,將人皮直脫至了腰際,再從肚臍挑出
了線頭,剪開,而後褪下。
褪下人皮後,燭光下清晰可見的,處處是扭曲而浮腫的暗紅色的肉,
遍佈在語涵的全身,一陣駭人的臭味,充斥在草屋中。
正對著語涵的少女,瞪大了雙眼,不斷地挪動著椅子,想逃離這比
惡夢要更恐怖的地方,卻被語涵一把拽了過來,揪住她的長髮,一剪
劃下。
語涵的舉止,令藺玉驚恐得直想作嘔,一雙腳更是完全不受控制,
震懾得不能動彈,只是下意識的拚命緊捂著嘴。
藺玉瞪著雙眼,看著語涵俐落的在眨眼之間活活剝下了少女的皮,
將剛剝下的人皮緩緩穿上,而後拿起了竹籃裡的針線,將穿在身上的
人皮,順著自身的骨肉,迅速的密密縫合在身上。
待人皮縫合到身上後,語涵坐至鏡前,燭光下,光潔的鏡面上倒映
出的,是一張爛得完全看不出是何種模樣的臉。
只見她像是塑土一般捏著腐肉用人皮包起,同時逐一縫上固定的線,
鏡前再度出現了平日裡的臉。
縫好臉後,語涵撿起了少女的長髮,一綹一綹的縫到頭上,完美的
針工與巧妙隱藏在人體凹陷處的線頭,竟讓人完全無法看出她身上的
人皮是縫上的!
待將人皮穿戴妥當後,語涵自竹籃中取出了胭脂水粉與石墨,就著
鏡子,細細上妝,重新描畫出藺玉平日慣見的黛眉。
待上完妝後,語涵站起身,走至仍不斷抽搐著的少女面前,彎下身
子,靠近少女的鼻息,只見原本仍在抽搐的少女,立刻止住了抽搐,
全身的肌肉迅速萎縮,像是被吸乾了精氣一般,直至化成枯骨。
看到這裡,藺玉終於從極度的驚恐中回神,一刻也再也無法待,轉
過身,往竹林外跌跌撞撞的拚命跑。
***
在昏暗的竹林裡摔了數次,藺玉一身狼狽的衝出竹林。
四周一片漆黑,藺玉回頭瞟了眼自己牽念了十二年的家,轉過身就
往大街上跑。
夜半的街上,空無一人,平日熱鬧的大街,在昏沉的月色下,只有
鬼城一般的死寂。
藺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跑去哪裡,究竟能跑去哪裡,只是拚命的
往前跑。藺玉衝出了城,在城外的紫巖寺前被路旁的地藏像絆倒,重
重撲跌在佛寺前的石階上,筋疲力盡。
藺玉癱軟在階上,頭頂的匾額上,不期然入眼的紫巖寺三字,喚起
了腦中昔年的記憶。
一夕間失去所有的家人的語涵和他,就是在此寺中重逢,並且在佛
前乞求白首偕老;出征前,他曾偕著語涵來此,許下平安歸來的願望。
「白首偕老……平安歸來……哈、哈哈哈……」
昔年的心願,眼下想起,份外的錐心。
藺玉在石階上躺了半晌,天空漸漸濛亮,並開始飄下點點細雨,片
刻後雨勢轉大,直打得藺玉幾要睜不開眼,藺玉卻是強自瞪大了雙眼,
直盯著天空,像是想看穿九重天一般,直到迷迷糊糊的睡去。
意識昏沉間,藺玉聽到佛寺的門開啟,而後是許多匆匆靠近的腳步
聲,將他抬了起來,往佛寺內走。
「施主家住何方?」
家嗎?早就沒有了……
想起語涵,藺玉眼眶一陣發疼,彷彿被掏空了心一般,悲怨交雜的
情緒,糾扯著神經,渾身像是火炙一般的燙,是痛是什麼,竟邈遠得
分不清。
藺玉待僧人將他放至了床上,並扶著他坐起身喝了一杯熱茶,紊亂
的思緒飄浮了半晌,終於勉強理出一個頭緒:「上石村……紀四……」
***
意識似醒似昏間,廂房的門被重重的打開。
紀四一向大的嗓門,在廂房內響起,與祝六擔心的問話,和陌生的
女人的聲音,在廂房內交錯響起。藺玉癱著身子,躺在床上,一句也
沒有聽進去。
廂房內的嘈雜漸漸隱了去,直至消失,只有偶爾有人進來扶著他坐
起身喝藥,或是探掌摸上他的額際。
待藺玉真正醒過來時,四周又是一片寧靜,只有桌上一截短蠟燭,
微弱的昏光。
藺玉虛弱的坐起身,緩緩走出房內,廊外正下著絲絲細雨。
藺玉似飄似走的順著長廊緩緩往前走,直至走進了大殿。
空無一人的大殿上,佛前的數盞燈照亮著斂眸的佛像。
藺玉搖搖晃晃的走至佛前,抬起頭,但見佛像微掩眸,似笑非笑的
看著他。
出征前,他偕著語涵來此祈求平安歸來的情景,還在腦海裡,清晰
得像是昨日才剛發生的事。
但是,他一去四十餘年……雖然平安歸來了,語涵卻已不在。
戰爭帶走了他的一切,毀了他的家,也毀了他的夢想,甚至連他最
重要的也一併帶走。
「小玉?」端了藥湯到房內卻不見藺玉,紀四一路尋著他,卻見藺
玉出神的抬頭看著佛像,連忙放下藥碗走了過來,未靠近藺玉,但見
他猛地癱坐在地,撲在蒲團上,像是在嘶吼一般的痛哭。
紀四連忙衝上前,不遠處的祝六亦趕了過來,兩個人攔著撲在蒲團
上不要命也似的狂磕著頭的藺玉。
「小玉!」
「藺兄弟,冷靜點!」
用力掙扎著想甩開一左一右架住他的紀四和祝六,卻被兩人緊緊架
住,藺玉崩潰的哭吼,「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把語涵還
給我!還給我……」
***
在佛寺內住了十天,藺玉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紀四與祝六討論過語涵的情形,認為她已變成了厲鬼,早已不是藺
玉心心念念的人,放縱她繼續在世間為惡,只是徒增罪孽,於是紀四
和祝六便四處找人詢問殺鬼的方法,並和藺玉約好了,藺玉返家時,
他們兩人就守在藺玉的家門外等著,只要藺玉確定她在屋內,打個暗
號給他們兩人,他們便衝進屋內一舉殺鬼。
撐著傘陪著藺玉穿過市集,緩緩往前走,直至小屋已在不遠處,紀
四和祝六才停下腳步。
拍了拍藺玉的肩頭,祝六低聲道:「失去全部家人的痛,我很明白。
但是,終究是會過去的。」深深看了祝六一眼,藺玉點了點頭,一旁
的紀四則用力打了他的背一記。
「小玉,去吧!我們兩人就在屋外等你的暗號,天塌下來紀爺爺也
會陪你扛著!」
扯唇回以一笑,藺玉深吸了口氣,緩緩往前走。
走近自己親手築成的籬笆,腦海中似乎又浮現當日語涵陪著他在屋
前忙碌的情形。
輕撫著曾經是兩人之間暗號一般的竹風鈴,如今卻已不再喚來等待
的幸福。
藺玉緩緩推門走進屋內,只見語涵坐在桌前,屋內只有牆邊的櫃子
上的蠟燭微透著昏光。
聽到藺玉的腳步聲,語涵抬頭看向他。
兩人對望了一眼,兀自陷入沉默。
半晌,語涵率先打破沉默,「你很餓了吧?鍋子裡還有湯,我先去
熱給你……」
「不用了。」藺玉伸手欲拉住站起身就要往廚房走的語涵,卻猛地
打住,伸出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語涵瞟了他一眼,藺玉僵硬的收回了手。
語涵欲往廚房的步伐一轉,回過身,面向藺玉,語氣冰冷的說:「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
緊盯著面無表情的藺玉,語涵繃緊著臉問道:「你打算怎麼做?殺
了我?還是扭著我去給官府處置?」
默默盯著她,藺玉緊閉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讓藺玉的沉默逼得難受,語涵略尖著聲音道:「你知道你離開後的
那些年我是怎麼過的嗎?我就在這裡天天等著你,哪裡都不敢去!就
怕錯過了你的消息,但是什麼消息都沒有!你一封信也沒有寄給我!
我就在這裡等著,每天都想著可能你馬上就要回來了,明天、後天、
或是下一個月……我就這麼不知道何時是盡頭的等著,好不容易第一
次等到你的消息,卻是死訊。」
語涵捂著臉,止不住淚水肆流,「我等了十年,卻只等到死訊。報
訊的官兵,見我獨自一人,竟心生歹念……」
見她哭得渾身皆在發顫,想像著她當日的情景,藺玉不忍的伸手欲
扶住她,卻被她拍開,「語涵……」
「我等了十年的你已經死了,又發生那樣的事……我也不想活了,
就在我每日等著你的地方,上吊自盡,想著死了,就可以見你一面。
卻沒有想到……我又等了幾十年……沒有等到你的魂魄,竟等到你託
人送信來,說你長征已結束,要回來見我,還說怕我記不得你的模樣…
…」
藺玉歉疚的說:「都是我害得妳如此……」
抹去臉上的眼淚,語涵揚起一抹淒涼的微笑,「你殺了我也好,我
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看著說著閉上眼,打算任他處置的語涵,藺玉握緊拳頭,別開眼,
「妳走吧!紀大哥和祝大哥在屋外等著,只要我打個暗號,他們就進
來殺了妳……我實在無法下手……妳走吧!今後不要再害人了……」
不等藺玉將話說完,語涵厲聲尖叫:「我不走!這裡是我的家,我
在這裡守了數十年,你憑什麼趕我走?」
「語涵,妳聽我說……」
語涵神情近乎瘋狂的步步逼近藺玉,以著令人不能喘息的速度連聲
質問:「因為你看到我的模樣,所以害怕了?所以嫌棄我了?不想殺
我,是怕落了個汙名,或是髒了你的手?」
看著一步步向他逼近的語涵,藺玉抿緊唇,又是一句話也不說。
「你說話啊!」
看著已逼近面前的語涵,藺玉下意識的微退了一步,卻聽見她崩潰
的尖叫。
「哈、哈……你果然是怕了……」語涵滿臉嘲諷的冷笑了幾聲,神
情從瘋狂,一轉為憤怒!
語涵圓瞠雙眸,平日總是溫柔含笑的眼眸,透著駭人的鮮紅,兩行
血淚,順著臉頰汩汩而下,「我不可能放過你!是你害我變成這副模
樣!」說著伸長尖利的十指,狠狠掐住藺玉的頸項。
一陣重重的撞門聲,與紀四的大嗓門同時響起,「小玉!」
在屋外的紀四和祝六,見藺玉久久沒有任何暗示,又聽到語涵的尖
叫聲,緊張的衝至門前,欲撞門而入。
語涵聞聲更是用盡全力緊掐著藺玉,「我這就殺了你!」
雖然語涵緊緊掐住他的頸項,令藺玉幾乎無法喘息,痛苦得脹紅了
臉。藺玉卻沒有掙扎,任她掐著他踉蹌著退至牆邊,直到抵住牆面穩
住身,就環抱住她的腰身,閉上眼。
錯愕的看著既不掙扎也不害怕的藺玉,語涵微微放鬆緊掐在他頸上
的十指,「為什麼不掙扎?」
睜開眼,看著眼前因為極度憤怒而扭曲的臉,藺玉微微一笑,「我
與妳一般,沒有妳,活著,於我,也沒有意義。我本應死在戰場之上,
卻仍留下一命,想是上天可憐我,讓我能再見娘子一面。」藺玉一面
說,一面摸索著抓住不遠處的蠟燭,往牆上一劃,木造的房子,屋內
的家具也都是木頭所製,全是易燃物,一觸及火焰,立刻迅速燃燒。
藺玉扔了手中的燭台,收緊手臂,將語涵緊緊抱進懷中,「這次,
讓我陪娘子一起上路。」
「失火了,快去找人幫忙!」祝六緊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著。
「小玉!」紀四用力的撞門吼著。
「玉……」語涵怔愣的抬頭看著藺玉,四周不斷漫延的大火,將屋
子裡照得一片亮,火光中藺玉含笑的臉,明亮得令她幾要無法直視。
藺玉輕撫著語涵的臉頰,擦去她滿臉的血淚,溫聲道:「我還是喜
歡娘子真實的模樣。」
語涵聽得渾身一顫。
語涵深深看了眼對著她微笑的藺玉,「對不起!」語罷驀地一把抓
住藺玉,用盡力氣將他重重朝窗外甩出。
出乎意料的發展,令重重摔出屋外的藺玉,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藺
玉勉強站起身,想再衝進屋中,卻被撲上前的紀四撞倒在地,死死按
住。
「語涵──!」藺玉淒厲的呼喊。
語涵在桌前緩緩坐下,隔著熊熊大火,看著被紀四和衝來的村人緊
緊按住仍不斷掙扎著想往屋子爬行的藺玉,揚著縹緲似幻的微笑,直
至被大火徹底吞噬。
***
大火燒盡小屋,以及籬芭,和所有他記憶中與語涵曾經共有過的一
切。
帶著官兵到竹林的深處,挖出被埋在小草屋畔的十幾具白骨。在小
草屋前駐足半晌,藺玉在心裡掙扎了幾次,仍是推開門走進屋中。
屋內的地上滿是已乾涸的血漬,想著那夜的情景,眼前又是一片迷
濛。
為了他,她獨自苦守在此十餘年,嚐盡生活裡的滄桑;為了他,她
就算已死,卻也不願離去,繼續枯守在此,只為了給可能已在異鄉亡
命的他,一個歸處;為了他,她化為厲鬼,只為了圓他一個再見她的
夢想。
藺玉打開櫃子,取出那夜語涵立在桌面,對著它梳妝的鏡子。
光潔的鏡面,做工粗糙的鏡框,他記得這是他親手為她所做的。
化成厲鬼的她,對著這面鏡子梳妝時,心底究竟有多痛?
藺玉輕撫著滿載著過往記憶的銅鏡,翻過鏡面,只見上面有著以銳
器刻下的淺淺刻紋,寫著寥寥數字。
「白髮三千丈,離愁似箇長。不知明鏡裡,何處是秋霜?」
淚水再度模糊了視線,藺玉緊抓著手中的鏡子,轉過身,走出屋內。
屋外是一片的哭聲,和驚駭的竊竊私語,但是他已沒有心思注意。
幫忙官差將白骨挖出的紀四,見一臉失魂落魄的藺玉走出屋內,趕
緊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快步走了過來,「小玉,祝六的老婆煮了一
鍋豬腳麵線,說是要幫你去霉運,你一會兒去吃一碗吧!」
拍了拍紀四搭在肩頭的手,藺玉回頭給他一個含淚的微笑,「謝謝。
」
而後繼續往竹林外走去,直至消失在眾人面前。
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藺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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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寫風花雪月,右手寫仁義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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