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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前作〈馬的,我沒家庭就活該要加班嗎?〉上。
本篇為下集,字數稍長,不含後記 90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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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的,我沒家庭就活該要加班嗎?〉下
林亭瑤沒有順利跟孫語慶冥婚。
林亭瑤心裡又氣又酸,她已經搞不清楚是氣因為自己沒結婚才活該要加班,還是酸這些年
來都是假裝投胎好讓她安心的阿慶暗中庇佑,才讓她走到今天的「死路」。
做事謹慎的她,做了功課,還加入網路上的冥婚討論社團。
雖然冥婚社團的人數僅百餘人,但討論卻十分踴躍,大家似乎關係很緊密。那些「經歷冥
婚」的男男女女都是些頭髮花白的長輩,但他們都很願意回復亭瑤的問題。
冥婚通常以亡女嫁給活夫居多,是擔心身故的女子成為孤魂野鬼,無人祭拜。冥婚,就能
夠進入外姓宗族,所以冥婚又稱為「娶神主」,但像亭瑤這般盼望能嫁給亡夫則是少數。
不過科技時代冥婚接近絕跡,更多是約定婚約或情感緊密的男女雙亡,父母協助情侶走完
最後一哩路。
婚姻是感情的墳墓,但卻有人進墳墓才開始婚姻。
任何冥婚都需要有媒人牽線。
一名大姐聽到亭瑤的分享,熱心地說願意擔任媒人。但亭瑤認為,她畢竟要先跟孫家人打
聲招呼,雖然那些長輩勸戒最好還是找個長者陪同「說媒」,但她並沒有照辦。
亭瑤隻身回到故鄉去見孫語慶的母親。
她一向以「阿姨」稱呼阿慶的母親,阿姨是個曖昧的詞彙,聽起來到底是親還是不親?
亭瑤按了好一會兒門鈴,對講機卻無人回應。
起初,她擔心孫家已經搬走,畢竟孫家也是租房子的,不過,鄰居見她在一樓躊躇的樣子
,主動關心她。
或許說,是略帶敵意地問她。
「小姐。請問妳找誰?」
「請問四樓還是姓孫的嗎?」
「姓孫沒錯。妳是?」
「我是他們……親戚。」
年邁的鄰居露出懷疑的表情,他接著說:「我早上有看到阿牛出去,但是阿芬跟他們家那
個小的都在。」
鄰居思索幾秒,掏出鑰匙替亭瑤開門。亭瑤上樓後,她還能看見老者還是提防地從一樓往
上查探。
孫家門僅僅只開了一個小縫
「我知道妳想來找我做什麼。」阿慶的母親名喚周秋芬,同時也是老者口中的阿芬抱怨道
:「那老頭幫妳開門做什麼?」
「我想要跟阿慶……」
「阿慶跟我說過了。他剛走沒幾天就託夢給我,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同意跟妳冥婚。他覺
得妳遲早會開口,只是我沒想過妳會讓我等十幾年。」
阿慶,對不起,我果然還是太晚來了。
亭瑤心頭湧上罪惡感與歉意,阿姨這段話狠狠刺傷了她。
失去兒子的阿芬,她佈滿皺紋的眼中,流露著不只是失望……還有一些哀傷。
阿芬失望的是,這個兒子視為摯愛的女人,所謂的青梅竹美多麼可悲,而兒子更顯天真!
以為她多愛他呢!竟然是在已經漸漸衰老,沒人要,走投無路時才找上兒子。
這個林亭瑤呀,早已不像十幾歲時一樣炯炯有神,現在她眼裡更多的是疲累與無助
。
她還畫淡妝呢,來我們鄉下地方還需要這樣嗎?我看她是被台北汙染了吧!
看她瘦成這樣,沒有好好吃飯嗎?
阿慶以前都說她多優秀多優秀,聽說後來去當公務員了呢!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
讓阿芬更哀傷的是,兒子已經好幾年沒來看她這個媽媽,前兩天突然託夢了。兒子在夢裡
的形體幾乎看不清,而他來見媽媽,竟然開口閉口還是那個女人。
「亭瑤會來找妳談冥婚的事情,妳一定要拒絕她。」
我當然不會答應!
無論亭瑤如何哀求,阿芬都不肯開門。
阿芬當然不肯。
現在我們早就不是你們嘲笑那個窮困潦倒的孫家了,以前我們家阿慶看妳媽的臉色,現在
換到妳看我臉色啦!
或許因為阿慶庇佑,他過世後,孫家經濟漸有起色。阿慶兩個弟妹出社會後開始工作,雖
然薪水微薄,但一家四份薪水還是比沒有強,前兩年孫家甚至還在原址買了房子。畢竟疫
情嘛,四處都在搶買,孫家人如同飛蛾撲火投入房地產。誰管是不是買在高點,付房貸永
遠比都租人家房子強。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反正他們這種辛苦人家,能顧到的永遠只有現在。
房東租他們幾乎一輩子,孫家人曾問過可不可以算便宜點,畢竟老早就付了上百萬的房租
。但房東說一碼歸一碼,就這個價,不要拉倒,否則他還要再想加價賣呢!
既然都租一輩子,也不想再換環境了,也怕阿慶找不到家。
幸好阿慶沒有找丟,但竟然又是為了那個女人。
周秋芬她恨啊,兒子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才會死的,現在,又為了這個女人回來。
兒子在給林亭瑤驚喜的路上發生意外,以前就聽師父說,他對這個女人本來就會存有執念
。
唉,兒子啊,你真的愛這個女人嗎?
林亭瑤,妳真的愛我兒子嗎?
我們家語慶為了妳支離破碎,妳知道我這個做媽媽的心有多痛嗎?
妳是本來就愛他,還是因為他為妳犧牲才愛他的?
不過,當阿芬看見亭瑤黯然離去的身影,卻突然開始憐憫。亭瑤看起來就像每天蹣跚下樓
的自己,或許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阿慶,你是不是又在作怪了?你每次都會替她說話。
「阿慶回來過,他知道妳會來。」當阿芬說完這段話,亭瑤停下腳步。
阿芬揮了揮手,強調沒有要讓亭瑤進門。
「是他拒絕妳的,不是我。他說會幫妳最後一個忙,但絕對不是跟他結婚。」阿芬那天夜
裡終究答應過兒子,要轉達他想說的話,身為母親,她沒有忘記。
她也記得阿慶說完這段後,就幾乎消失不見了。
阿慶走了。
只是不知道是暫時離去,還是永遠離去。
亭瑤沿路哭著回到台北。
其實她多年前跟阿慶交往時就隱約覺得阿姨不喜歡他。
她聽過媽媽生前埋怨過。阿慶她媽媽啊,四處講我們家的不是。
「對啊,我們是嫌過他們家窮,窮還怕人家講話嗎?到處講我們不厚道,狗眼看人低。我
們嫁女兒當然挑女婿啊!我就不相信她們孫家未來嫁女兒,不會希望嫁給一個開賓士的!
」
阿慶過世直到火化以後,阿姨才肯讓亭瑤去見他。
當時,阿慶已經住進公有靈骨塔,亭瑤本來想要拉開靈位的櫃門見見阿慶,只能看見裝載
著阿慶骨灰的罈子也好,雖然她不知道那個算不算「見」。
但阿姨輕拍了亭瑤的手,說櫃子已經上鎖,阿慶已經燒成灰了,別看。
「沒什麼好看的。」
「沒什麼好說的。」好幾好幾年後,阿芬也是這麼對亭瑤說的。
「阿姨拒絕我了。」亭瑤在冥婚社團回報後不久選擇退出社團。她本來還不想報告的,但
或許是工作習慣了——當她知道有人等她「報告進度」,她不會讓任何人失望、讓任何人
等待。
好多叔叔阿姨以及伯伯嬸嬸安慰她。
謝謝你們。
她在心裡說道,陌生人都比我同事對我友善,她嘆著氣,徹夜難眠。
宣告冥婚後的幾個上班日,林亭瑤走過每一道走廊,都感覺走廊兩側的人都多看她一眼
。
側目,是這個意思嗎?
連續幾天都沒人主動敢找她說話。
以前,老同事都叫她亭瑤,資淺的同仁則都叫她「股長」。
她總是開那些資深同事玩笑,你們總是「有求於我」時才會叫我股長,聽你們叫我股長,
總沒好事。
現在,大家一律都只叫她股長,雖然這本來就是她的官階,但她這時候只覺得好生硬。
同事過去敬重她,現在則是敬畏她,畏懼更多於尊敬。
當她離開部門去跟高層開會,她推測或許流言也傳到長官耳裡。陳專委與林副座習慣在會
議中點亭瑤回話,因為她總是對答如流,但他們在會議中卻先望向亭瑤,鄰座輕拍手臂後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改叫科長回應。
科長那傢伙果然支支吾吾,一度想向亭瑤求救呢,但或許是擔心亭瑤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她選擇胡言亂語一通。
亭瑤與科長並肩走回辦公室時,兩人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或許忍不住,科長開啟話題
。
「妳後來……辦成了嗎?」
亭瑤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關心,事實上,連彼此尷尬想搭話題都算不上。科長鐵定在盤算
什麼,但她不想懂也不想去懂。她選擇沉默。
「別把私人事情帶到工作上來,知道嗎?」科長接著說:「至少別害我出糗。」
亭瑤很想再回應什麼,但她選擇忍下來。
一連幾個禮拜,她獲得難得的平靜。
當然,晚上她依然加班,只是以往總有些同事跟她一塊,她們有時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只是「事發」頭幾天大家似乎急著下班離開。
但過了一陣子,大家又恢復加班的常態,畢竟有些人的工作量是不加班根本不可能做得完
的,越認真的人越是如此,因為老闆總更能把工作交給他們。
亭瑤又開始跟幾個加班的夥伴一起挑燈夜戰到八、九、十點——當然,亭瑤還是最晚走那
一個。值得慶幸的是,或許高層擔心這個跟鬼結婚的股長真的精神出狀況,不敢再讓她六
日跟著長官去公關場合。
所謂的平靜,僅限六日。
「鬼老公會不會也跟著上班呀?」
亭瑤曾經聽過公子哥在茶水間跟別人說她壞話,她站在門邊,輕輕咳了幾聲。
一開始公子哥像是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他脹紅著臉什麼也不說,不過或許丟臉轉生氣
,半天後,公子哥在其他人面前表演「在辦公室不小心撞到鬼」的戲碼。
「抱歉,我們這裡平常不會有鬼的。」
不然就是經過亭瑤身邊,就會刻意裝作一副驚悚樣,彷彿撞鬼。
亭瑤聽見部門一隅傳來陣陣笑聲,那是公子哥那一團豬朋狗友的笑聲。
公子哥向他們說:「我爸是OO局副局長,聽說市長有考慮把現任局長換掉,到時就換我
爸上位。他當局長以後,肯定更多人捧他。怎麼樣,我在這裡當股長,你們想當什麼長?
還是這科待太久了,想走?」
那幾名同事以前也曾經很精實認真,但只要知道能夠有機會走後門,任誰都會變個樣子。
有關係的話,阿諛諂媚出賣自己尊嚴又有什麼關係?
「公子哥想當股長。」
之前傳訊息警告亭瑤的女同事,忍不住通風報信。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亭瑤剛到回家裡,看完訊息後,她將手機扔到一邊。以前每天回家洗完澡以後,她還能抽
空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讀讀書、或者去附近公園散步。
現在,她什麼也不想去想,什麼也不想做。
以往她總是積極的查看手機、回復訊息,尤其長官總喜歡晚上傳訊息給她。現在,她下班
後選擇對手機視若無睹。
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單純發呆,有時候一回神已經是隔天。
唉,我真像是個行屍走肉。
可是,當打卡上班,面對工作又成為那個林亭瑤。
她曾經偷偷回去公有靈骨塔見過阿慶,但阿慶並沒有回話,即便她再度用辭職要脅也一樣
。
她也回到廟裡去詢問廟方人員:「請問我那個靈還在嗎?」
廟方人員不知所以,好像從來沒有提醒她過。
她也曾經期待能夠再接到阿慶的紙條,但是,期望落空。
有的話,頂多只有前一天晚上加班,提醒自己一早要立刻處理的備忘便利貼。
阿慶他到底是投胎了……暫時走了……還是消失了?
林亭瑤以為可以用冥婚救回阿慶,如果他能夠用我的陽氣,或許就不會消失了。
真的太遲了嗎?
為什麼你要阻止我呢?
亭瑤有時候會哭、有時候則會生氣。
哭的是自己對於阿慶的死,始終無能為力,就連他死後多年燃燒自己,用盡最後的靈,她
也做不了什麼。
氣的是自己自從進了公務體系,始終像是待宰的羔羊,長官交辦什麼她就做什麼,卻一點
也沒想過為自己爭取什麼。
如果自己能夠更像個人,而不只是公務機器,或許阿慶就可以安心投胎去了。或許我們都
不用淪落至此。
「妳好點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個禮拜還是幾個月,科長在禮拜五的下午四點半,主動拉亭瑤去一個
無人的角落。
「這禮拜六又有局了。這段日子都是我們幾個輪流……妳知道我們都是有家庭的,負擔很
大呢!」
不知為何,亭瑤似乎早有預感,但她這次不再生氣了。
「我知道,我沒有家庭。」
亭瑤看見科長的視線從她的眼睛向下移,望向自己肚子。
對,我跟鬼生不出小孩,混帳。
「這個禮拜六,麻煩妳可以吧。我會說服長官妳跟以前一樣好,妳也該贏回長官的好評了
。」
「隨便。」
科長似乎驚訝亭瑤的回應,似乎不帶任何情感……冷酷的令人難以想像,但終究同意。她
呆滯一會後,接著說:「那星期日呢?那天林專委好像也有局。」
「隨妳高興。」亭瑤接著說:「臭婊子。」
科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沒料的臭婊子」亭瑤補充道。
林亭瑤知道科長不敢怎麼樣,她知道這陣子以來科長活在水深火熱中。科長過去在她的庇
蔭下,還能夠爽爽的喝令指揮,現在科長除了假日得加班以外,肯定還會被識破腦袋裡沒
東西。
科長需要她,比亭瑤本身還需要科長。
亭瑤也知道她大可拒絕,或者順著這些誤解裝瘋賣傻,但她做不到。
或許她自己的努力比阿慶的庇佑還要多得多,這也是她想要證明給自己看的。
從亭瑤開始恢復周六日的加班後,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了。
不同的是,科長現在對她更加提防,而公子哥知道亭瑤不再得勢,他所謂的鬼戲碼則越來
越多,從偶發性質的專場,逐漸變成帶狀性節目,一週五天,天天上演。
科長負責施壓跟交辦一山還有一山高的工作,公子哥則擔任跳樑小丑。部分同事明顯選邊
站,奉承科長或公子哥;其他同事則選擇沉默,但會私底下向亭瑤打氣。
「他們想要激妳商調。」
「我有在考慮。」亭瑤回復。
「妳如果真的走了以後,我們怎麼辦?我們就是因為有妳這個好股長才待得住,不然誰想
要在那個草包底下做事?誰想要跟那個沒料的靠爸族當同事?」
聽到這段話,亭瑤才明白自己並不是一個爛主管。
「亭瑤股長,妳要加油!」有時候,同事會在經過位子時塞張紙條給她。
亭瑤看了總覺得暖暖的。
不過,她也不可能無止盡的忍耐,轉眼過去,她又連續加班了四個禮拜。
整整一個月都沒休假。
周一一大早,公子哥經過亭瑤的座位,刻意停下腳步。
「有事嗎?」亭瑤問。一開始,她還以為公子哥是要交公文呢。
「妳還沒走啊?」
「什麼?」
「占著茅坑不拉屎,看不出來我在弄妳嗎?」
「我不是白痴。」
「妳沒去冥婚吧?」
「關你什麼事情。」亭瑤起身。
「裝神弄鬼。」公子哥說完後,轉頭就走。
亭瑤拍了桌子,全辦公室都往他們兩人看。
「你給我放尊重一點,我是你的長官。」
「好大的官威,你就不怕我投訴妳啊!」
「你去啊。」亭瑤宛如吃了熊心豹子膽。她林亭瑤自從那天宣示要冥婚後,早已想過千百
回,加上阿慶杳無音訊,父母又都已經死了,如果她不為自己站出來,誰還會替自己說話
?
「你這個靠爸族,先回家找你爸爸哭吧!」
好幾個人倒抽一口氣。
但亭瑤知道,鐵定有更多人喝采。
亭瑤以為當公子哥回家,隔天上班後,自己鐵定沒好日子過,但她認了。
一大清早,局裡的主任秘書來了科裡一趟,臉色凝重,接待的科長更是鐵青。不過當天什
麼也沒發生,倒是公子哥下午就被叫離。
再過兩天,科長也被叫走了,整整兩天科長都沒進辦公室。
亭瑤已經做足被懲處的心理準備,頂多考績吃丙,吃就吃,隨便。
亭瑤幾天跟他們錯身,兩個爛貨也不再遮掩,嘴裡還會喃喃自語,不曉得怒罵些什麼。
嘰嘰喳喳,吵死了,亭瑤根本不想管。
禮拜五下班前,市長室的幾位機要秘書跟局的主任秘書也來了。一大夥人,好大的陣仗都
圍在亭瑤位子旁邊。
這時候科長、公子哥跟科裡幾個督導也在一群不認識的市府同仁陪同下進來,部門同事則
被支開,他們在辦公室外滑著手機,但亭瑤曉得他們都準備看好戲。
「林亭瑤。有很多人替妳投訴,說科裡讓妳連續好幾個禮拜六日都因工加班,有這件事情
嗎?」市長室的機要主任秘書問道。
科長連忙開口:「亭瑤,妳可要照實講。」
主任秘書望向科長,他警告道:「妳別施加壓力。」
「沒錯,他們說因為我沒有家庭就應該要去假日加班。」
「持續多久了?」
「這半年多以來,我只有幾個禮拜六日不用加班。」
「騙人!」公子哥喊著。
「其它人可以作證嗎?」主任秘書問科裡其他幾個幫兇,那些因為亭瑤支援,所以免去周
六日上班的專員、督導、股長以及科長連忙解釋絕對沒有這麼多,他們都有輪替出席。
「林亭瑤,他們好像跟妳說的不一樣。」一名秘書懷疑地說道。
「市長信箱幾乎被灌爆。我們調查過,都是不同IP,分屬台灣各地來信……是妳投訴的嗎
?」另一名秘書狀似相信「多數暴力」,她接力,質疑起亭瑤。
先畫箭再射靶。等等……投訴?投訴什麼?
「我沒有投訴。不過那些投訴說的是事實。」
「妳去什麼奇怪的臉書社團亂爆料嗎?妳不知道我們公務機關最忌諱找媒體、找外人投訴
嗎?」一名秘書忿忿不平地說道,他顯然也承受市長的壓力。
公子哥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沒有。但是我被強迫加班是事實。」
「騙人!」這次換科長大叫。
林亭瑤知道這一切都不符合程序,當有人投訴,進入檢討程序,應該著手調查加害者,不
應該是檢討被害人,而且應該是閉門會議,而不是如此大喇喇地進辦公室對質。
他們這麼做,是希望不留下任何紙本記錄。
「林亭瑤,我們全部人都可以證明妳說謊!」科長再度強調。
突然間,辦公室的燈光全滅。不,是整個市政府都跳電了。
「停電嗎?」有人問。在場長官嘗試傳訊息問市府工務,但卻發現手機訊息傳不出去。
所有人的手機都不約而同被切了飛航模式,不然就是被強迫關機。
好幾台手機摔落到地面。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關了起來。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敲門聲不絕於耳。
轟。
市政府唯一一盞燈光亮起,那是靠近白板的日光燈。
板擦凌空飛起,以極快的瞬間將白板清空,此時好幾個人尖叫,他們都曉得這次是真的撞
鬼了。
好幾支麥克筆在白板上寫下潦草的字跡。
「林亭瑤沒有說謊,他們才是說謊的人。陳雅雯、趙美美、周茗芯、王壬鷹……強迫她假
日加班。」
除了白板以外,麥克筆還在這些在場「長官們」的衣服、褲子甚至臉上寫下字跡。
一時之間,數十隻麥克筆、螢光筆、原子筆飛舞著。
狗官。
濫權。
泯滅人性。
公器私用。
用公務車上下班。
搶屬下的功,一出包就卸責給下屬。
沒料。
臭婊子。
上班剪指甲。
騙子。
權勢性騷擾。
上班時間去買菜。
諂媚精。
黑箱。
使喚下屬買咖啡。
靠爸的廢物。
幹A4紙回家。
外遇。
貪汙。
大便不沖水。
火鍋加芋頭。
搭電梯放屁。
是……阿慶嗎?
林亭瑤跪倒在地。
不……這……這不是阿慶。
是……是誰……?
但林亭瑤曉得,「這些人」是來幫她的。
在場所有人四處逃竄,有些人用身體去撞門、有些人胡亂拿著辦公桌上隨處可得的公文封
胡亂揮舞、有些人則倒在地上四處求饒,而有些人則不斷默念著耶穌基督或阿彌陀佛。
這些人全都急需冷靜。
消防灑水設備宛如急時雨,轟的好幾聲,將他們身上全部噴濕,用落湯雞形容再貼切不過
。
經歷這場大雨後,他們躲在辦公室桌板底下,或沿著OA走道狂奔。那些長官們一個一個看
起來都絕望無助,鬼哭神號。
只有亭瑤頭上的灑水器文風不動,而亭瑤早已哭得無法自己。
這場鬧劇維持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最後在員警以及消防隊員的破門下,才將所有人「救出
」。
他們幾乎都是被用擔架抬出去的,唯獨林亭瑤是走著離開辦公室的。
她現身時,科裡所有同事在外一陣歡呼。
消防隊員曾問亭瑤需不需要就醫,但她婉拒。
「謝謝你。我很好,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離開市府後,亭瑤先是收到好多同事的恭賀與關心訊息,她一一回覆,回應自己都很好。
她這才注意到當時加入冥婚社團結識的那位「媒人」,這幾天也一連傳了好幾封訊息。
她還以為又是長輩圖呢!
冥婚社團的媒人「姐姐」,還有社團裡所有人,他們在亭瑤問問題時,都稱呼她為妹妹
。
這些共同經歷過冥婚經驗的人都以兄弟姊妹相稱,因為他們擁有的經驗是獨特、絕無僅有
的。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就像一家人。
「我們的兒子女兒、老公老婆都跟我們託夢。他們說一陣子以前,妳那個沒有緣分的老公
拜託他們幫妳一個忙……我兒子……我兒子禮拜一託夢給我,說你們公司的人欺負妳,這
次實在太過分了!所以我聯絡『活著的』要幫妳寫信投訴,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夢到『死
掉的』託夢跟我們講……但昨天晚上我兒子又說沒用。用人的方法沒用,那就要用鬼的方
法。我們這些老人家聽到都快嚇死了,真不知道他們會搞出什麼名堂?妳沒被嚇到吧?我
看我兒子好像想幹什麼大事……他生前就很衝動,我早就叫他騎車騎慢一點,結果害我媳
婦一起去撞山……唉唷……飆車族去陰間也還是飆車族啦!」媒人姐姐一股腦地說。
亭瑤請了一個月的假——應該說市長親自打電話拜託亭瑤休假,准予公假。
市長說話結結巴巴,對亭瑤也客客氣氣,說因為辦公室要整理……畢竟消防設備故障,牆
面也得粉刷嘛。市長也知道她被誤會,日後絕對不允許強迫市府同仁加班這種事情繼續發
生,請亭瑤絕對不用擔心。
市長希望給亭瑤一個月的假,讓她好好休息,當作補償。
亭瑤掛上電話後,她無法控制地大笑。她不知道市府後來用公帑請了好多法師來驅魔,也
幾乎每天準備大魚大肉拜拜。不過,那些冥婚的鬼丈夫、鬼新娘,還有其他一些善心、正
義感爆棚又或者愛湊熱鬧的阿慶的朋友們又不是惡魔,也絕無害人之心。他們那天大鬧市
府,當然先跟關老爺打過招呼,也爽爽的吃了一個月大餐呢!
亭瑤那陣子去百貨公司花了好多好多錢,買了好多她根本不需要的東西。
「賺錢就是要花啦!」
當然,她也回到了阿慶靈前。阿慶當然也沒有回應,不過最後亭瑤走之前,她告訴阿慶
。
「謝謝你幫我最後一個忙。我會好好照顧好自己,千萬別為我掛心了好嗎?」
這次,銅板給了一正、一反。
「永別了,我會好好過日子的。」亭瑤說。
「下輩子見。」亭瑤走出亭骨塔時,她耳際傳來阿慶的聲音。
林亭瑤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
「下輩子見。」她悄聲說道。林亭瑤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來見阿慶,因為阿慶走了,他
去投胎了。
亭瑤回去上班後,科長跟公子哥都已經被調離現職,其中一位專委暫代科長職務。
辦公室瀰漫一股肅殺的氣氛,大家又回到對她畢恭畢敬的模樣,尤其是那位專委。
不過,辦公室同仁經過她的座位時,都會向她眨眼睛。
亭瑤則回報一個笑容。
半個月後,從中央調來一位男性科長,沒有人知道這位科長的背景。
新科長報到時已經是禮拜五,專委跟他移交後,他就在亭瑤身後的座位忙了一整天。
亭瑤不意外地加班到晚上九點,她起身收拾包包時才發現新科長還在。
「科長,還沒下班呀?」
新科長點頭,他說道:「我也難得遇到比我更拚的同仁呢。」
「別太晚下班,今天可是禮拜五呢!明天放假!」亭瑤釋出善意。
「唉唷,明天還不是要加班。」
亭瑤感到疑惑,新科長怎麼剛到任就得星期六上班呀?
「科長你這樣要加班……家裡怎麼辦?」
「沒關係習慣了啦……我沒結婚,以前在中央每次要加班他們就……」
「就說你沒有家庭就活該要加班!」亭瑤整張臉皺在一起,她也感到憤慨:「馬的,到哪
裡都會遇到一樣的王八蛋!」
「對對對!」新科長露出大大的笑容,他問道:「妳也沒結婚嗎?」
「對啦,我們沒有家庭就活該要加班,當我們都是國家養的奴才嗎?」
「汪汪。」新科長吐了舌頭,說:「我們是狗奴才。」
「我們輪流吧。」亭瑤歪頭想著,這裡根本沒變嘛……欸不對,新科長上任就陪長官出巡
……命也太苦了。她改口道:「你剛來,業務還不熟,還是明天我去?」
「別別別……專委指定要我去,妳去的話……我會給長官壞印象。」新科長說完後又自嘲
地學狗叫兩聲。
「我罩長官習慣了,你不知道以後你都是我罩的嗎?」亭瑤開前科長玩笑。
「還是我們一起去。我開車,我們還可以避開跟長官一起坐公務車哦!」新科長提議道
。
「有這一招啊?我怎麼從來沒想過!」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會買車的,哈哈哈哈哈。」新科長大笑道。
阿慶確實只幫了林亭瑤一個忙。
當林亭瑤開口說出要冥婚時,她以為需要搞個小型社會運動,才有機會推動大法官釋憲,
讓冥婚也合法化,才能得以用冥婚避開加班。
但,她不知道的是,阿慶也發動了冥界的社會運動,讓所有好兄弟姊妹一起來幫忙。
這是一場鬼的社會運動,為了林亭瑤。
「馬的,為什麼我們沒結婚就活該要加班啦!」
雖然假日要加班很不爽沒錯,但週六晚上下班後,倆人還是選擇犒賞自己。亭瑤與新科長
跑去居酒屋舉杯大叫道。
當然,新科長先把車開回家後才搭計程車赴約的,身為公務人員還是很害怕出包上新聞的
。
「明天我們放副局長鴿子。」新科長提議。
「好!去的人就是狗。」
「汪汪!」新科長又來了。
「你這個狗奴才!」
「妳也是啊!」
「汪汪!」連亭瑤也開始學狗叫。
最後一個忙,是月老決定幫的。
後記:
嗨,大家好,我是阿九,我們又見面了XD
後來我還是動筆寫結局了,雖然上集的推文誤以為這是冥婚的愛情故事,但追根究柢,這
還是個要更多惡搞感的短篇廢文。
會選擇寫,主要是自己也想知道「這個版本」的故事結局,畢竟身為作者更多是讓人物放
手去訴說故事,告訴作者以及讀者他們身後的故事。
「馬的,我沒有家庭就活該要加班嗎?」的靈感本來是要發展成一個長篇,偏探討性強的
社會諷刺故事。探討女性的社會標籤、職場困境,還有因為高能力與單身帶來的困擾,陰
錯陽差跟另一個也被標籤化的族群假結婚,帶入更多社會議題跟諷刺。
上鄧惠文醫師的專訪時,助理提供的訪綱曾經擬了一個問題,社工經驗是如何影響我的寫
作(無論是小說或其他文體)。我當時的回答是:讓我寫作時更傾向刻畫內心跟描寫社會
議題,甚至諷刺。不過畢竟那是「官方回答」,但身為作者,我有時候也想要偶而胡搞瞎
搞,所以先寫了這篇帶有marvel色彩的惡搞短篇(看得出來我在臭很多事情嗎XD),本來
想說可以拿去徵文,但下回寫著寫著發現短篇沒辦法刻劃太多細節,覺得有點煩躁,畢竟
我更想描繪更多關於阿慶媽媽的怒吼、其他辦公室出場人物的背後脈絡……等。我果然是
更喜歡寫大長篇呀!既然短篇都爆字數,就拿來發表算了。
(有點自我放棄的意味科科)
但我應該還是會再寫一篇長的就是,但就絕對跟marvel沒關係就是了。
因為不想暴雷,所以這篇沒有副標。
嚴格來說,這兩則故事的主題是《馬的,我沒有家庭就活該要加班嗎》上——〈老娘要冥婚
〉以及《馬的,我沒有家庭就活該要加班嗎》下——〈鬼的社會運動〉
感謝大家的閱讀,希望這篇的收尾大家也會喜歡,這可是我難得的good ending呢!
我們有緣再見!
最後再度鳴謝靈感的提供者,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真的只是巧合。
絕無影射任何人任何事,雖然我想林亭瑤的遭遇在各種職場都會有。
P.S. 我有時候工作太忙,瘋狂加班,覺得自己奴性爆表時也會自嘲地學狗叫。科科。
補充:阿慶是不是真的去投胎了,我也沒有答案,但我猜,他留了一手,用最後的力氣去
投胎了。
至於他與亭瑤的愛情故事,我心中有想了一點小藍圖,但我想他一向都是付出更多的那一
個。亭瑤不能說不愛阿慶,只是阿慶對他的愛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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