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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那條蜿蜒通往大工廠的山路,一直以來都是收購商返程的必經之路,除了這些偽裝成
宅急便人員的傢伙之外,今日另有其他人行駛在這條送葬路上。
那是台被山中黑影掩蓋顏色的跑車,車頭燈的光讓部份車身得以在黑暗中顯露,是濃
艷欲滴的鮮紅。
跑車過彎,劃開冷冽的山風,沖散飄渺彷彿暗藏鬼魅的薄霧。沿著相同的路線,跑車
抵達大工廠。
下車的駕駛西裝筆挺,梳著經典的紳士油頭。他面帶笑容,毫不掩飾掌握一切的自信
氣場。
迎接光臨的是久候的獾,他像具木然站立的死屍,面部詭異而生硬,仍像戴著人皮面
具。臉上唯一看似活人象徵的,只有那對會轉動的眼珠子。
「他在哪裡?」大衛杜夫興致勃勃地問。
獾不發一語地領路。大衛杜夫習慣這樣的沉默,這種不多嘴的乾脆總是令人舒服。
在遠離市區的大工廠,所有塵囂的無謂瑣事連帶被隔絕在山霧之外,被允許通行來此
的,只有不再說話的肉塊。
兩人一前一後穿越大工廠,直刺夜空的巨大煙囪冒出緩慢上升的濃煙。廢棄物的焚燒
總在夜間。
他們經過外側倉庫,直抵正後方一座荒廢枯井。
此處另有兩名看守的灰衣傀儡。與收購商的衣著不同,他們的識別服裝是連身的灰色
工作服,這種顏色就像死屍瞳孔浮出的灰膜。
至於被看守的對象,是盤坐在枯井旁垂頭不語的收購商。
這名收購商不見上身制服,只穿著黑色的貼身背心。裸露出肌肉線條如刀刻的壯碩手
臂。左臂有道顯眼的切割傷,結著凝固的血塊。一條帶鎖的粗鐵鍊捆住他的腰與胸膛,將
他與枯井纏繞成一體。
困獸似的收購商聽見腳步聲,抬頭。雖然受困,卻不見屈服的頹然氣息。
縱使掌握一切,大衛杜夫更喜歡意料之外的驚喜。不如說,這正是他一再追尋的夢寐
以求之物。所有照本宣科按規則走的,都是他不屑一顧的無趣垃圾。
大衛杜夫不得不對這名收購商感到讚賞。代號獅子的他攻擊委託人,全程透過監聽器
洩漏給大工廠。
大衛杜夫前來的途中預先聽過完整的錄音,感動得要掉眼淚。可是大衛杜夫沒有眼淚
,就像他沒有區辨善惡的界線。
大衛杜夫對獾使了眼色,示意獾讓他與獅子獨處。
於是獾率著兩名大工廠的灰衣傀儡退下,大衛杜夫再走上前。
「你會死在這裡。」大衛杜夫說得直接,手伸往西裝外套胸前的口袋取出酒紅色的煙
盒。菸的品牌與他的自稱相同--Davidoff。
大衛杜夫點煙,將尼古丁深深吸進肺時盯著獅子不放,觀察他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
獅子早知道自己的下場,沒有驚訝、沒有害怕,更不可能求饒。他只想用死換取一個
到此為止的收尾,不讓大工廠繼續追究,就怕牽連培雅。
「你不怕死,很好。」大衛杜夫稱讚,「不如說你是在尋死。」
大衛杜夫彈響手指,響徹寂靜的山頭。他對製造的噪音不以為意,甚至刻意再彈了一
次,響亮的聲音像有什麼當空炸開。
「大工廠有它的規則,在日出的時候,你會受刑。放心,過程很俐落。你不會太痛苦
。」
獅子沒有回話,他已經望向大衛杜夫看不見的遠方。大衛杜夫當然發現了,反正預期
過這也不是獅子想聽的。
「不是沒有收購商破壞過規矩,但你是第一個攻擊委託人的。後來真是熱鬧,簡直是
大團圓。」
大衛杜夫頓了頓,想像那樣的情景,將每個角色精準定位。
「你,想起來了嗎?還是什麼都不記得,單憑不理性的感情行事?別誤會,這不是責
備,我非常、非常欣賞這樣的舉動。只有衝動的感情才能造就無法預期的驚喜。你讓我聽
見很有趣的東西,當然是聽見的。你已經知道了,制服有監聽器。可惜我不在現場,就像
所有精彩但稍縱即逝的經典,這是無法重現更無法複製的。我只能憑藉自己豐富的想像力
去補全所有細節。」
獅子不由得微微皺眉。面前這人是如何知道他發現監聽器的存在?
大衛杜夫當然沒放過獅子臉色變化的一刻。他發出無聲的得意冷笑,抖落煙灰。「這
對我來說,一直是易如反掌的簡單小事。」
無論是驚人的想像力或捕捉獅子私底下的任何動作,對情報商而言都實在太輕鬆。
大衛杜夫是越來越滿意了,當初一時興起拾回的人竟能帶來這樣多的樂趣。
比起老掉牙再無其他把戲的十年、成事不足的傑克會或是輕疏大意的姚可麟,這個曾
經叫作傳翰的現任收購商,實在是太棒了。
但是大衛杜夫更佩服自己的突發奇想,促成這樣局面的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
如果今天獅子不是收購商,那麼培雅會死,傑克會就能成功虐殺十年洩忿。大衛杜夫
心想該收回前言,傑克會並非敗事有餘,是他這一手太巧妙,就連他自己都防不住。
大衛杜夫終於忍不住,發出爽朗又歡愉的大笑,嚇起林中的夜鳥。
「就當謝禮,讓我來說個故事,關於大工廠的起源。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故事
都是這樣開始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坐擁億萬財富的富翁,他有個心愛的女兒。那個女兒心地善良,
是富翁在這世界上最寶貝最寵愛的人。
可是這個女兒生了病,就在某天,毫無預兆的,彷彿某個開關出了差錯無法順利啟動
的機械,女兒喪失與人正常相處應對的能力,所有人在她的眼裡都像會吃人的怪物般可怕
,於是女兒只能躲起來。
有的是錢的富翁大撒鈔票請遍名醫跟學者,以及所謂的權威,可是無人能治好女兒的
心病。
女兒把自己封閉在房間,誰都不見,更遑論露面。年邁的富翁擔心得要命,最後在專
家的建議下嘗試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偏僻無人的地方建立設施,聚集同樣有精神疾患、無
法適應社會的人,讓他們在這裡學習並嘗試,直到最後可以再回歸社會。
試遍所有方法的富翁決心一賭,只為了換取女兒康復的可能。
計畫進展得極快,相關的團隊跟患者都找來了。所有的患者都是免費接受這項服務,
家屬當然開心,幾乎是毫無猶豫答應團隊的要求,恨不得越快將患者送來越好。女兒後來
在富翁強硬的手段之下被送進機構。
過程中女兒發瘋般尖叫,像著火的老鼠拼命逃竄、試圖避開所有人。心疼女兒又希望
她可以順利康復的富翁含淚忍耐,並在日後為此自責不已。
事與願違,女兒依然毫無起色。每當富翁回想那天逼迫女兒離開房間的情景,不禁垂
著老淚數落自己的不是。
後來,就在女兒送來機構的幾年後,富翁病逝。女兒就此待在山上,住在遠離機構的
小木屋,定期會有人將預備好的三餐跟生活必備的物資送上門,但再也沒人見過她。
女兒躲了起來,誰也不見。
現在,大衛杜夫就站在這個女兒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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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對抗了
山谷裡不再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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