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的幾天後,我又回到漫長無趣的生活。
某個夏日的清晨,我帶著一壺茶來到金火的墓邊,卻看到一個老太太在祭拜。
「青山叔,您還是這麼年輕啊。」
我仔細一看,是金火家的二女兒春花,當年那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孩,也變成老太太了啊。
「您最近長高了啊,還長鬍子了。」她不顧我的訝異自顧自地說,「是啊,有誰能不
變老呢?有些樹也是過了很久的時間才開花。」
「真不想被妳這孩子說。」
「在我看來,青山叔才是孩子呢。」春花狡獪地笑著,就像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不管多久,孩子還是無法離開自己的父母呢,即使出嫁那麼久了還是常常想回來跟父母
說說話,可能很快我也會跟他們相見的。」
「不會的,妳會長命百歲的。」
「謝謝啊,青山叔說的就讓我放心了,我們亞黛父母都不要她了,只能多陪她一下才行
呢。」春花嘆了口氣,「如果有個人好好照顧她就好了,她是個孤單的孩子。」
我沈默地說不出話,只能望向山的盡頭。
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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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大學的第三天,孤僻的我完全被一開始大家猛烈的交友需求嚇壞了。
所有女生都要集體行動,大家都是說話有趣的人,但這些都讓我喘不過氣。
正當我在走廊販賣機投飲料,想暫時脫離她們時,我看見媽媽衣冠楚楚的從隔壁辦公室
走出來。
「陳教授,期待您明天的演講。」
「好的。」
那張跟我相似的面孔如此陌生,連上前攀談的勇氣都沒有。
她現在過的很幸福吧,因為沒有我,過得很幸福吧。
我連忙進辦公室詢問她明天演講的資訊。
我想在她的演講後,鼓起勇氣問她為什麼要拋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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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演講的是我個人的家鄉,東北N村的山神信仰以及當地相關的傳統活動。」
「山神信仰最早可追朔至日治時代,1895年後台灣割讓給日本時,大大小小的抗日事件
頻繁,其中林亮與林青山父子在當地英勇領導抗日的形象深植人心。當時林亮身為N村
村長,為了不累及村民便將村長職務傳與其子林青山。」
「傳說年僅十八的林青山,使用法術保護村民於山中不受日軍侵害。但根據我們的考證
,林青山當時是以游擊戰術帶領部分精銳引開日軍,確保村民逃難之路線,他也在此戰
爭中戰死,而法術之說是為後人穿鑿附會。」
「由於林青山英勇保衛村莊,因此其變成了當地之山神信仰。這個信仰後來發展出『山
神新娘』之傳統習俗。該村會選出當年度成績最好或是有重大貢獻的少女,作為『山神
新娘』,接受村莊的表揚,也會在儀式中表示得到山神的祝福。雖然有點害羞,我當年
也曾經接受過『山神新娘』的表揚。」
台下一片歡笑聲。
但我完全笑不出來。
腦子裡全都是青山那個晚上的殘影。
他到底是誰?
照媽媽演講的內容,如果那是他...那他不是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可是一切又是那麼的真實。
曾經靠在我肩膀的體溫,說話的氣息...
「山神廟也曾經在二二八事件中收留一些走投無路的政治犯,這也是這幾年轉型正義
的話題開始後,一些當事人出來說明...」
我腦中漸漸聽不見台上演講的聲音,那些與他相處的畫面一一重現在我眼前。
「比妳老一百歲。」
「我有一個朋友,因為一些事情一定要改名,所以叫我幫他記得這個名字。」
李金火,不就是外曾祖父,也改過姓名...
「明明改了姓名,也自願去當兵了,但還是死了。」
腦袋一片混亂,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不顧演講進行中跑出了教室。
「如果是真的新娘就好了。」
我百思不解的這句話終於得到了解答,但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
眼淚不由自主的滴下,想著他可能經歷過的事情,不由得更心痛。
想見到他。
我想見到他。
我不斷奔跑著,一路到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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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最晚的一班列車回到這個村莊。
夏日的海悠閒的起伏著,不甚明亮的街燈照在沿著海蜿蜒曲折的路上。
拖著長長的影子,我緩緩的往山神廟走著。
越接近越忐忑,不斷想著能不能再見到他的事情。
見到了,又要說什麼呢?
山神廟的廟門早已關閉,我只好繼續沿著廟後方的小路繼續往上走。
不知走了多久,看見上次在祭典遇見他的涼亭。
我走進涼亭,涼亭內空蕩蕩的,只有皎潔的月光落在石桌上。
「不要就這樣消失啊。」我小小聲地自言自語著。
「對不起,那天...看到紙條已經是九月二號了,來不及去找妳。」一轉身,他拿著一束
花站在涼亭外。
「......」
夏日的微風輕拂過臉頰,他緩緩地走過來。
「我很想妳。」
他低著頭,風吹著他的髮絲飄揚。
「青山啊,這麼多年一定很辛苦吧。」我乾澀的說著,「一定很孤單吧。」
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由自主的流出來。
他抱著我,把頭輕放在我肩膀。
眼淚沾濕了我的肩膀。
「我不想再守護這個地方了。」青山哽咽的說。
那些所愛的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了。
覺得疲憊。
想當個一般的十八歲少年,無憂無慮的成長,而不是上戰場,孤獨地死去。
不想跟家人分離。
也不想跟唯一的朋友分離。
想好好談戀愛。
跟喜歡的人結婚。
然後一起變得蒼老。
死去。
「如你所願。」山裡不知何處緩緩飄來這麼一句話。
溫柔的,清澈的聲音。
青山身上突然掉出無數的花瓣,淹沒了整個涼亭,他趕緊拉著我的手。
緊接著一陣有如颱風的狂風將花瓣捲起,花瓣飄散在整個月光映照的曲折山路上。
在那陣風漸漸消散後,他依然緊緊牽著我的手。
「可以當我的新娘嗎?」他低著頭緩緩地問。
「現在的人都是先談戀愛的。」
「那可以跟妳談戀愛嗎?」他清澈的眼睛有些焦急的盯著我。
「嗯...」我別過臉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冰涼的嘴唇笨拙的貼上我的嘴唇,就像那天在海邊的夜晚。
山裡充滿樹與花的香味,月光穿過涼亭旁綠葉茂盛的櫻花樹,落下點點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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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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