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正在國光客運前，等著去台南的班車。
即使是大熱天，他依舊穿那四十年如一日的舊西裝，手提公事包，戴著粗框大眼鏡
，一看就是標準老業務員行頭。
老趙此行南下，也是為了公司的事。台南某一個駐點年輕人不想幹了，工作需要交
接，台北總公司可忙的，哪有多餘的人力，浪費在一個捲舖蓋的人身上？公司看來
看去，點了老趙去………
老趙服務公司四十多年，第一次被公司委以重任，既榮幸又覺肩頭壓力不小，想到
時下年輕人換工作跟換衣服一樣，待會見了面要好好勸他才是，想著想著就在車上
睡著了……..
到達台南天都黑了，他摸著地址來到一棟大門壞了的老舊公寓前。走上樓去，燈似
乎也壞了，閃個不停，牆上貼滿各色小廣告，感覺來到一個很複雜的環境。
老趙眉頭一皺，心想：「公司這樣不行啊！就算是駐點也代表公司門面，怎麼找一
個這麼破舊的地方，回去要跟公司反應才行！」
他來到314門前，按了電鈴沒出聲，大概也壞了，用力敲了幾聲門，房內沒動靜。
他一陣奇怪，但礙於多年做推銷員的習慣，人家沒開門，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動開，
又敲了許久的門，正不得已想扭動門把時，門竟然開了…..
屋內漆黑一片，只有電腦桌前開了一盞燈，一個全身泛著白光，滿頭白髮的年輕人
，戴著耳機，神情專注在螢幕裡的遊戲，見到老趙來了，瞄了一眼後，又繼續打怪。
老趙先是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見鬼了，但隨即醒悟原來這年輕人有「白化症」，接
著就有些不高興了，心想：「年輕人這樣不行啊！只顧著打電動，人家敲門也不應
，這樣怎麼做生意？」
老趙按耐著不慍，看了屋內的環境，簡直是髒得一塌糊塗，到處是泡麵碗、飲料罐
、便當盒，吃完就隨手亂丟，搞得人跟住在垃圾堆一樣。於是，二話不說先動手整
理，還按照資源回收將垃圾做好分類。
又覺得房中氣味不太好，不只門窗緊閉，連窗簾都拉上了，老趙曾聽人說過，「白
化症」怕見到太陽，現在是晚上，所以拉開窗簾也無所謂，至少不會這般死氣沈沈。
他見地上還有幾本《鬼島故事集》，雖然沒看過，但看封面也知道是鬼故事，眉頭
又是一皺，邊收邊碎唸道：「這樣不行啊！做業務就是要正面積極，傳達正能量，
看這種亂七八糟的書早晚見鬼！」
老趙邊念邊打掃房子，年輕人繼續玩他的遊戲。直到老趙打掃到角落，發現一個火
盆，裡面還有一些木炭，「這是幹嘛？為什麼房裡有這個？」老趙驚道。
「你問這麼多幹嘛？」年輕人也嚇了一跳，摘下耳機衝過來，像是秘密被人發現了。
「你…你想燒炭自殺？天啊！你有沒有為你父母想一想？你有沒有為自己想一想？」
「老頭關你什麼事啊！一來就在那邊碎念？你又不是我爸，管那麼多幹嘛？」
「我…」老趙忽然詞窮，自己確實不是他的家人，但一想到公司委以重任，立即理
直氣壯說道：「對，我不是你爸，但我是你的職務交接人，好險我早來一步，如果
你死了，我要跟誰交接？」
年輕人瞄了老趙一眼，想想這話也有道理，於是便慢條斯理，將自己的業務交接給
老趙，老趙一旁認真地勤做筆記，倒像是主管身旁的秘書。
他發現這年輕人雖然散漫無禮了一點，但人卻挺聰明的，口條也不錯，還提醒自己
到時要注意哪一個廠商，甚至給公司一些不錯的建議，老趙越是交接，越發欣賞這
年輕人，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想尋死？
「老頭，這樣可以了吧！剩下的，不關你的事，就請回吧！不要妨礙我打電玩！」
「唉！」老趙聽了這頂撞，卻也不生氣，嘆了一口氣說道：「唉可惜了！這麼好的
業務人才卻沒有得到重用，如果真要自殺，那該死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年輕人一聽，驚得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年紀一大把了，同期的都升上去當主管，自己卻仍是個小業務，還得忍受年輕一
輩的白眼，每月表揚大會的時候，自己的業績永遠敬陪末座，想一想，我這樣的老
頭到底活著的意義在哪？」
「趙大哥，你不要這麼說啦？至少……至少你比我正常啊！你看我這樣子，人家見
了都怕，要怎麼出去跟人談生意？」年輕人也向老趙坦承自己是因為外表的因素，
所以處處碰壁。
「是嗎？我反而覺得你這樣很吃香，保證過目不忘！做業務就是要讓人記住你，你
因為跟人不一樣，人們反而會在你面前鬆懈戒心，認真聽你的建議。對了，你有綽
號嗎？可以叫你小白嗎？我不是嘲笑你，下次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就叫自己小白，
也許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小白啊？」年輕人想想自言自語道，覺得老趙說得很有道理。
「我看你是個人才，只是欠缺栽培，不然這樣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台北總公司闖
一闖，我們可以一起跑業務，只要肯拼，到處都是機會！」
「台北嗎？」年輕人一聽也大為心動，沒想到可以獲得賞識的機會，便答應了老趙
，準備一起坐夜車去台北。
老趙很開心，正如人家說的，做業務與其說是推銷商品，不如說是推銷觀念。這是
他第一次成功推銷觀念，而且還救了一個人的性命。這趟此行豐碩，他想難得出差
到台南，一定要買一些伴手禮回去，也幫小白做人情，出門前還交代小白要把門鎖
好，這棟樓出入複雜.........
在老趙出門後，小白也著手準備行李，他看著整理過後的房子，感覺自己也跟著煥
然一新。
他邊整理邊打開新聞，忽然聽到新聞報導今天下午國道發生一起重大死亡車禍，車
內乘客全數罹難，名單包括趙國棟62歲、徐……
他抬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
老趙一直站在門外，怪道小白怎麼不來開門，此時，一對母子走下樓和他擦身而過
，忽然那小孩高聲叫道：「媽，妳有沒有聽到…….」
「噓，不要亂講話，趕快走….」女人催促小孩，心底卻念道：「阿彌陀佛喔！前
幾天才有個年輕人在裡面燒炭自殺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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