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宋舒發出驚呼,被面前詭異的雙眼嚇得不輕。
一條溫毛巾從她額頭滑下,宋舒手腳並用的後退,後背抵到一面牆。
那雙眼的主人,是一位老婆婆。她佝僂著身,雙頰佈滿老人斑,垂墜的眼皮緩緩眨落。老
婆婆的眼看不清,聽覺卻靈敏過人,她的聲音老邁而低沉:「妳醒了。」
老婆婆手拿拐杖,身著寬大的紅黑袍子。袍身一塊深、一塊淺,是被雨打溼的痕跡。
這地方幾乎沒擺任何東西,只有盞小油燈放在角落,成為唯一光線來源。
記憶慢慢回籠,宋舒想起,她在山居吃早餐時見過這位老者。
「外面下大雨,我來的時候,看妳倒在路上……」老婆婆說話很慢,她拾起溫毛巾,語氣
意外的溫和:「在官海森林發燒亂走,是很危險的事。妳今晚就待在這吧。」
宋舒回想暈倒前的情形,這裡已經過橋,她不覺得有人會沒事走來這。雖說人不可貌相,
但她實在無法信任面前的老婆婆,說不定這又是另個誘她上當的幻覺?
她腦中這樣想,口中推託:「謝謝,但我今天一定得下山……」
「不行、不行、不行。」宋舒話才說到半,老婆婆就猛搖頭,這動作讓宋舒呼吸一滯。
「已經天黑了。晚上在外遊蕩,會驚擾到『祂』。」老婆婆嘆氣,「年輕人,我不會害妳
……遇到我,是妳福大命大。但我也無法保證妳能活過今晚。」
那雙沒有聚焦的眼盯住宋舒,她嚴肅地問:「妳到官海森林後,有沒有做夢?」
「有。」宋舒微愣,納悶對方為何提起這事。二次入夢,她已經能記得夢的內容。
「夢裡是不是有間像囚牢的木屋,裡頭有位嬰兒在哭?」
「對……」宋舒聽出老婆婆急切的語氣,她不安地問:「這夢怎麼了嗎?」
老婆婆沒有應聲。她聽到宋舒的回答後,耷拉下嘴角,緊緊閉起雙眼,如聞噩耗。
「我夢到這場景兩次了,屋外還有仿聲鳥。」宋舒在夢中想不起來黑鳥名字,一清醒後就
意識到那群黑鳥和森林中的仿聲鳥一模一樣,「那些鳥似乎……會被嬰兒的叫聲吸引。」
「仿聲鳥後來有進到屋裡嗎?」老婆婆問。
「有。」
「嬰兒被仿聲鳥吃掉了?」
宋舒感覺這不是對方想聽的答案,但她還是誠實地回:「對……我沒能阻止鳥群。」
話說完,雙方再次陷入沉默。
幾平方米的空間內,鴉雀無聲。壓迫感令人窒息。
「請問,這樣的話是……」宋舒試探性出聲。
老婆婆搖頭,語帶遺憾地說:「說實話,我可能救不了妳。那場夢不能看到結局,無論如
何,妳要在清醒前想辦法讓祂活著。嬰兒必須活下來,這是『規則』。」
宋舒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只是一場夢,為什麼會影響到現實?」
「那不只是夢。」老婆婆加重音量,沉痛地說:「那是詛咒,詛咒啊!」
壓抑的過往被勾起,老婆婆一反先前溫和語調,神情滄桑痛苦。
「年輕人,這些都不是兒戲。妳現在命在旦夕。」事態有多嚴重,她不欲隱瞞:「官海森
林是『祂』的地盤。這裡,是滿天神佛都無能為力的地方。」
宋舒怔住了。這太突然,活到二十幾歲,還沒人曾這樣和她說話。
她像夜裡行經公路的鹿,忽爾間被燈光一照,全身就不聽使喚,只能在一片混亂中等死。
「唉。」
最後,還是老婆婆嘆息一聲,自己打了圓場:「罷了。事情已經發生,多說無益。」
她拄著拐杖,走去提起油燈,往牆邊移動,「妳跟我來吧。」
宋舒別無他選,只能跟在老婆婆身後。光線昏暗,她起初不懂老婆婆為何要向牆邊走去,
後來才看到那裡有個拉把。說是拉把,其實也就是處可以施力的小鐵釘,簡陋到極致。
老婆婆似是已摸透這空間的每個角落,她熟門熟路地握住鐵釘,往後一拉。
咿呀一聲,門開了。
宋舒透過油燈火光,看到了門外畫面。
門外,雜亂的叫聲此起彼落,湧入宋舒耳中。
原來她剛和老婆婆在的位置,就是古廟內小門的後方。外頭風雨喧囂,數不清的仿聲鳥都
飛來廟裡躲雨,老婆婆一開門,有幾隻鳥受到驚嚇,張翅小跑幾步。牠們不滿地大叫。
宋舒盯著這些仿聲鳥,想起自己昏迷前是看到什麼才倉皇逃離古廟。
夢中畫面記憶猶新,鳥的爪子有多鋒利,可以毫無阻礙劃破血肉?牠長有尖鉤的喙,是如
何探進嬰兒口中,將舌頭扯出,將短小的四肢拆食得四分五裂……
宋舒想到這裡,一陣反胃。她還沒走出小門就忽然跪地,開始乾嘔。
「宋舒!嘎——」一隻仿聲鳥注意到她,嚷嚷起來:「死了!六、六嗚嗚嗚……」
黑鳥亂叫兩聲,辭不達意,聲音隨即就又被另隻叫聲更大的黑鳥蓋過。宋舒心跳加快,後
背狂盜冷汗,走在前方的老婆婆注意到她的異狀,停下腳步,回頭。
「把牠們想成很會說話的鳥就好了。」老婆婆說:「這些黑鳥現在無法傷害妳。」
……現在無法?那是什麼時候,這層保護會消失?
宋舒臉色發白,她沒勇氣問出內心的疑問。
「只要妳能順利下山,離開官海森林,這些仿聲鳥便無法做些什麼。」老婆婆走回頭,牽
起宋舒的手說:「現在沒時間讓妳多問,先跟我來。」
宋舒不確定,是因為自己現在渾身乏力,所以只能任由老婆婆拉著走,還是這眼盲的老者
本身力氣就這麼大?她幾度想甩開對方,但那動作微弱到老婆婆幾乎沒有察覺。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自己被牽著走,由左邊的暗門,繞到神像前方,再走到右邊暗門前。
宋舒瞥到,神壇下方的土罐子被打開了。
不少黑鳥圍著罐子團團轉,令她想起有人在公園撒米時,眾鴿群聚的景象。她記得自己小
時候有段時間也喜歡餵鴿子,後來禽流感爆發。
再後來,她聽人講了不要餵食,又聽說了禽蟎這種生物,從此打死不再靠近鴿群。
宋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幻覺所擾。她側過耳,總感覺,土罐子裡有聲音。
悶悶的,像是有人的嘴被封住的聲音……
宋舒越聽,越覺自己的聽覺受到了加持,異常靈敏。她現在確定,那是人的聲音。有個人
,或是好多個人,被封在這幾壇古怪的罐子中。宋舒想起夢中所見,這群黑鳥是吃肉的。
牽住自己左手的老婆婆已經把手放上右側暗門。門開了一條縫。
無數想像一瞬間佔據宋舒腦袋,會不會,進去後就出不來了?瀕死的恐懼讓她掙扎起來,
老婆婆門開到一半,回頭看她如此驚慌,忙出言安撫:「不要怕,不要怕……」
「罐子、那罐子裡有——」宋舒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她看向老婆婆,話梗在喉頭。
老婆婆的視線轉去神壇方向,語速依舊緩慢:「罐子裡是我咬碎的骨頭……」
「還有一些醃製品。」她說:「都是仿聲鳥喜歡吃的東西。我負責準備牠們的食物。」
宋舒聽到這話,渾身宛如浸入冰泉之中。她睜大眼,半拉半扯的被老婆婆帶入右側門內。
嘈雜鳴聲在關門後被隔絕,周遭再次陷入詭異的靜謐。
燭火幽幽,照得宋舒身側黑影晃蕩。
完了、完了。宋舒看到牆上掛了一整排鐵器,鉤子、長刀、火鉗……還有很多很多,她叫
不出名的器物,各個鏽跡斑駁。她僵硬回頭,也不清楚該怎麼打開身後這扇門。
還是,就拼一次,抓一把武器偷襲這老婆婆?
宋舒腦中才剛萌生這想法,但她還來不及實施,就見老婆婆挑了把符文盤繞的長棍,在迅
雷間敲向她的肩,口中重喝:「跪!」
咚!這一敲,宋舒毫無反抗之力,雙膝應聲落地。
這棍敲得好像不是她的肩,而是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宋舒被棍勁震得嘔出一口血,
反射性吐在身前地上。老婆婆以棍尖沾血,以她為中心,畫了一個圈。
宋舒聽到老婆婆要她閉眼。她太虛弱,只能照做。
棍棒擊地聲時輕時重地落在宋舒身周,她好怕哪一下忽然就落到自己天靈蓋,接下來,自
己就會成為土罐子中的一員,不知是死是活的被封在小小黑罐中,成為鳥食。
老婆婆的步伐和敲擊聲錯落,宋舒還聽到了一些呢喃,她無法以文字表達的那種。
最後,老婆婆停下腳步,回到她的面前。
「……睜眼吧。」
宋舒驚訝於自己還活著。
她顫顫地撐開眼皮,老婆婆躬著身,臉上幾無血色。這一場怪異儀式,讓她消耗不少。
宋舒正想開口,老婆婆就抬起手,咳一聲說:「沒辦法。」
「妳違反規則,祂們不願意讓妳走。」
說完,老婆婆咳嗽咳得更猛,唾液裡甚至帶有紅絲。她用長棍撐住身體重量,或許是覺得
現下已無轉圜餘地,便徐徐說:「我方才嘗試和祂們交涉,替妳求情。但祂們不接受。」
「既然如此,還是讓妳知道原委較好。就算是死,也是個明白鬼。」
老婆婆說話很喘。她在宋舒對面坐下,每講一兩句,就需要休息。
宋舒在論壇中看過的傳言,從老婆婆口中得到了部分證實。官海森林以前確實有大家族存
在過,那家族的姓並不常見,他們姓「雙」。雙家中負責祭祀的人,則被稱作「雙言」。
雙言天生能通鬼語,這是天賦,亦是厄運的開始。
「我是僅存的雙言。」老婆婆說:「雙家現在已經不在了。我平時供奉這些仿聲鳥,還有
整理這間古廟,從很久以前便是如此。這是祂訂立下來的規矩,祂……」
「祂是當初被雙家拋棄的孩子。」
老婆婆頓了會,看向宋舒,「妳在夢裡看到的嬰兒,雙家稱祂小六。」
也就是當初論壇裡所指的A。
不同的是,小六從未活下來。
他被棄置森林,並且,慘死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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