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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南海登天宮,6歲供奉三清、8歲跟大飛師父學道術、10歲北上讀華家辦的驅魔
學院、16歲名列「凡塵七墜星」最後一宿,是師父最疼的小弟子,也是在16歲,我立誓當
一捍衛陰陽界公平正義的正修。
到今天,我真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真的倦了、好倦,如果司主御真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可完成受冊封「紅桃獵人」
者任何一個願望--那我想重頭來過,我希望人生能重來一次。拜託,讓我回到最開始那
一夜。
1979年那一個悶熱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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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曆二年,夏日向晚。
嗶-嗶-
哨聲響起,一長一短。南15分店的小店員正著螢光背心在山路哨口指揮交通,在悶熱
的夏日傍晚早已揮汗如雨,但欲入山的大車隊絲毫沒減少趨勢,這讓昨天就被徵調來支援
「冊封大典」的他頭昏腦脹。
今夜,冰清門總部舉行「紅桃獵人」的冊封典禮。
列首開道的重機與悍馬車刮起漫天沙塵,氣勢駭人,過去藍白相間的華家車輛如今全
漆成樸素簡約的黑白二色,稱之北境軍,為首的獨眼軍官約五十來歲,容貌威武莊嚴,光
看就知曉是一板一眼歷經滄桑的武人。
北境軍後接著一輛輛花車浩浩蕩蕩駛入山,車上既不敲鑼打鼓、也不奏鳴歌樂,宛如
默劇靜靜演出。行前,店長特別強調秩序一點錯都不容許出,但看著大排車龍延綿到天邊
的無止盡,小店員邊鳴哨、邊無語問蒼天,無奈就連抬頭仰望都已看不到蒼天。
整片天都被一尊巨型石雕媽祖蔽住了。百米五的神像昂然矗立山海之間,北鎮大洋、
南抱群山上的大閏殿,乃冰清門守護神。
這座媽祖像建成後香客絡繹不絕,是當今熱門信仰據點之一,但疲累的小店員十分不
以為然想著:媽祖手舉奏板是在起奏上蒼嗎?會祈求造福百姓嗎?
--當然不會,這雕像是為紀念命殞「紅色星期六」的南宮副主御,真正主角是那一
隻玄黑帶海藍的小喜鵲,小喜鵲就站在媽祖奏板上頭,像在對蒼天唳聲叫陣,喜鵲才是當
今直達天聽者的祝福。
喜鵲站得比媽祖娘娘還高。
終於,最碧麗堂皇的超長主花車緩緩駛入哨口,小店員終一窺車上受冊封者--百朵
暗紅玫瑰編織的華麗披風與冰清門格格不如,有著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容貌,但完全不像大
師高人,與之前受冊封者的意氣風發相差許多,更別說沒孫左御或馮右御兩尊左右門神那
樣霸氣懾人,簡直不值一提。
只能看出他好累,真的很累,就算自己指揮交通到半夜也絕不會那麼累,那倦容似乎
連呼吸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像對生命感到無比厭倦。
主花車經過時,受冊封者正捏著頸前被汗水磨平的木頭吊墜,但小店員沒注意到,他
眼光被左右侍衛高舉的雙旗深深吸引,剛剛不敬的想法全一掃而空,注視著飛舞的旗幟讓
人肅然起敬。
左首「黎庶眾生憂夙夜」
右面「單槍匹馬衛陰陽」
隨晚風飄揚襯在落日餘暉下金光炫目。旗子揭示紅桃獵人的高貴——乃站在驅魔修界
的頂點,誓死效忠司主御的御前修士,也宣示冰清門君臨陰陽界的責任與驕傲,更是後世
青年驅魔人追求的最高精神,人稱「黎單旗」。
黎單旗是一對金色翅膀,帶著紅桃獵人振翅飛翔,自由徜徉於天地。
人不欲鬼,鬼妄偽人,驅魔修者與紅衣邪鬼之間是一場永恆的戰爭,但總有和解之時
, 就在今天。
哨聲再鳴,小店員堅守崗位,大典蓄勢待發。
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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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冰清門大典50幾年前的秋天,也有一場冊封儀式。
那一天藍白軍用吉普車到訪南方,登天宮終盼到北府來的文書,表揚其四年前赤潮來
襲時護國有功,「護佑南方」的大金篆字匾額高高掛起,往後宮內弟子皆入秩序會,學齡
兒童應北上學院學習,除甲級與禁咒外之法術可擅施之。
盼了幾年終能在「天下正統華家」的燒餅中分得一點芝麻還有碎屑。
清晨秋意蕭瑟,道號「海天子」的大飛天還沒亮就已就定位,肩上掛四枚楊柳枝的軍
官下車時,他恭恭敬敬彎腰接旨。那一年他已不年輕,骨頭早不像1928年誓斬血姬、報師
仇的小伙子那麼軟,不過還沒硬到不能鞠躬,為了一紙公文狠狠折腰,直到吉普車揚起的
沙塵平息很久才慢慢抬起頭來,他燦爛的笑容旁有兩行淚,老淚。
——南海登天宮保住了,東方鄭家跟西部佛門的厄運他避過了。
哇-哇-
此時,宮內呱呱落地的哭喊聲對大飛來講再悅耳不過,因為他的忍與犧牲,所以這甫
到人世的孩子能過一般修者的生活,不用像自己少年時在山林、溝壑與深淵間,跟阿胭與
小蘭過苦日子……
小嬰兒取名侯浩平,是大飛算出來的字,孩子出生時已沒爸爸但並不孤單,所有師兄
弟姊妹都是他的家人,他將在溫暖的環境中成長。
同年,離登天宮不遠的海邊春暖花開。
洛玉芳在正午時分的小漁村裡出生,徐徐海風吹拂下,洋溢著春天柔軟與嬌媚舒服
極了,可惜孩子的爸並不太舒服,應該說他非常不爽。
「幹你娘老雞掰,又生查某衝啥貨,伊這母豚嘿刁工喔!」
洛爸爸重重甩了門就上媽祖廟找酒喝,他嗜好不多就三個:拜媽祖、喝到爛醉、爛醉
後打老婆,這一年開始會再加一個教育女兒。
很多討海人都拜媽祖,洛玉芳的漁村也不例外,小廟本是她阿公供奉,阿公對孫女很
好,但他的聲音沒自己兒子大。女孩童年並不快樂,媽媽總說:「這是伊的命,不能改只
能接受。」,她的命運直到小廟被被納入秩序會,由會裡派的南宮喜鵲接管才稍微改變。
洛玉芳活著的時從不曾掌握自己的命,直到薔薇開在她的墳頭。
還是同一年,冬夜,刺骨寒風在北府眷村挨家挨戶敲打著門窗。
但再寒的夜也抵不過男嬰嚎啕大哭,在新生命烈火燃燒下,即使冰封三尺都會融化
,當產婆抱起那白白胖胖的嬰孩時忍不住讚道。
「岳營長好福氣啊!」面色蒼白的岳太太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很美,母親的笑容是
幹這行無價的回報。
產婆不清楚岳營長到底在哪服役,附近軍眷也沒人曉得,不過岳太太常跑仁愛路幾段
打麻將,那可是大官夫人娛樂的場子,沒準以後搬去城裡住洋房,變成岳公館了呢。
嬰兒很聽話,剛接入媽媽懷裡便安靜下來。
安靜、服從並維護秩序是他的宿命。年尾這孩子被取名岳靖容,這名字並不重要,直
到人生第二次被「封字」才飽含真義。
侯浩平、洛玉芳與岳靖容三人出生南轅北轍,他們將是朋友。
多希望是一輩子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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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
一短一長哨聲響起,是美麗車掌小姐通知司機停車的訊號,但下一秒尖銳的罵街聲爽
快割開靜謐的清晨田野。
「死老猴還看,再看把伊眼睛挖出來!」
一老一少灰頭土臉從客運下來,少是侯浩平,老是「海天子」大飛,但現在狼狽樣讓
人很難聯想他是料事如神的神算。不過對真正認識他的人來說,這才是登天宮宮主平時的
樣子。
嗶-
短哨鳴起,客運噴著白煙開走侯浩平才鬆一口氣。
「短裙果然是危險之物啊。」師父捋著比豬腳麵線還油還糾結的長鬚,不要臉道:「
但男人目光還是要想辦法避開啊。」
雖說一襲又短又合身的窄裙與玻璃絲襪,風情萬種,連侯浩平自命正人君子也會忍不
住多看兩眼,但像師父這樣直勾勾盯著人家發呆,不被教訓還真枉稱她是車掌小姐。
師父就是個下流胚子。
境南過早的蟬鳴唧唧,風吹過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如波浪搖曳。
隨風颳起的泥土與禽畜糞味四溢,師父忽然駐足,俯瞰下頭溪畔喃喃道:「唉唷沒幾
個水某了,真懷念以前洗衣機還沒入侵的時候呢……」
「我也很懷念以前那個正人君子師父。」侯浩平忍不住吐槽。
水聲潺潺,早起婦女點綴溪畔邊聊天邊洗刷衣裳,隨著洗衣機越來越便宜,在河邊洗
衣的人越來越少。像要感慨時間流逝,師父忽報曉公雞般高歌起來。
綠草蒼蒼 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在水一方的洗衣婦當然沒把師父當朱詩堯或秦漢,紛紛掩嘴竊笑、指指點點起來,大
概被當成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老鬼。
「恬恬啦,丟臉死了。」每次出門,侯浩平隨時都要有快速拖走師父的準備,不論車
上、路上、電影院裡他隨時隨地都會起駕,起的不是三清道祖,而是美麗的林青霞。
「那些電影簡直像幫年輕的我量身打造,可惜搵女神都當阿嬤了,唉你這猴死囝仔不
會懂啦!」師父至今未娶。差不多幾年前《在水一方》上映,林青霞每一部片他都說自己
很像男主角,只怕秦漢跟秦祥林都用了竊面之咒。
快70歲的老不修把27歲女星當女神都不害臊,三清知道都要哭了,侯浩平早把師父的
白賊羅曼史當笑話。
「哭爸喔,女神呼籲大家捐款當國防基金,怎沒看你動作?」
年初跟美利堅帝國斷交後,民間捐款風潮盛行,連侯浩平都忍痛一個月不喝黑松汽水
奉獻微薄之力,厚實國防自強不息。師父當然一如往常,一毛不拔。
「幹,捐啥洨款啦!」
果不其然一聽到「款、錢、帳」等詞師父就會像被雷打到。激動疾聲道:「為師說過
多少次,捐款、捐獻都等於供奉,我又不需要恩庇,幹嘛供奉?」
侯浩平面帶不屑。太清楚師父死穴在哪,輕易反將一軍。
「聽好,每一次供奉都有它的價值,價值可換數值,數值可兌成數目,數目是甚麼?
數目就是錢,錢能買恩庇,越多錢就能購買越大的恩庇……」
「是喔。」鐵公雞又開始嚷嚷起那一套狗屁不通邏輯。
--恩庇、供奉與神通,是自古封神的三條路,或稱三要素,每一位陰陽界英雄都有
各自見解,大飛是其中最難懂,但又最簡單的。
師徒二人打著嘴鼓,不消片刻就抵達了新學校,師專巍巍的校門映入眼簾,這讓他的
胃一下子縮緊難受的很。今天只是平常上課日,但對侯浩平這五月份才插班入學的人來說
,從昨晚就忐忑不安、輾轉難眠。
現在更緊張到快要爆炸了!
「唉,就算佳人在水一方,也不能阿達馬孔固力!一定要冷靜,知影未?」師父在旁
講一些不著邊際的屁話,越講他越緊張,連肚子都開始絞痛了。唉,要是來送他的是于師
兄有多好。
「無講話,無人講你是啞口。」在最重輩份的修界裡,晚輩能跟長輩沒大沒小也只有
大飛門下,其餘華家、門家、鄭家與佛門都不可能。
自由奔放、不拘禮法是登天宮的傳統。
「早,食飽沒?」
「今天考試都沒讀系啊啦!」
「哭么哩,我上次被打都還沒消腫……」
跟他一樣白襯衫、卡其褲的學生逐漸往校門靠攏,侯浩平心跳越來越快。但是他自己
拼死拼活讀書,才讓師父說服媽媽去升學,而不是去秩序會工作賺錢,所以再緊張現在也
不能示弱!
1979年春夏之交,侯浩平專一,那一年他16歲,最不能示弱的16歲。
「刻『仙指』別偷懶知影未?」大飛耳提面命道:「你這萬年留級生齁……」
「等我吃飽再看有沒有空。」
侯浩平想學一技之長,不想接班宮廟,也不再想當啥驅魔修者,反正讀了6年都沒法
從驅魔學院畢業,也不打算繼續念了,去他媽的秩序會。
不想讓師父失望,但侯浩平十分排斥修行。
到了校門,侯浩平深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情緒,昨天發豪語送到這就好,不要陪他進
學校,現在不能反悔,即使心臟噗通噗通地跳也不行。
16歲賭的就是一口氣。
師父盯著女同學卡其色裙左看看、右看看,侯浩平忍不住低聲道:「拜託別再看人屁
股了好不好,丟臉死了。」
「下流,啥尻川,最重要的是胸前之物!」師父爽朗大笑,雙手在胸前猥褻地比劃,
像深怕他不知道胸在哪。「唉唷媽呀!那查某長得好像林青霞,為師去瞭解一下,你自己
進去吧,好自為之。」
侯浩平果斷放棄溝通,連招呼都沒打,氣呼呼逕自走入校園報到。
大飛師父無疑就是個下流胚子。
剎那,就在侯浩平悶著頭往行政樓快走時,一股鹹鹹淡淡的氣息撲鼻而來,那味道是
如此熟悉。
是大海的香味。
一男一女撞在一塊,女孩泛黃的白襯衫規矩紮入長裙,頭髮標準耳上一公分光看就不
需要找教官複檢,瀏海乖乖夾往一旁露出飽滿潔白的額頭。
「你是洛玉芳嗎?」
「你是?」女孩歪著頭,有點緊張的樣子。
「我侯浩平啊、一年丁班坐你前面的侯浩平,常拿掃把扮齊天大聖那個!」沒想到一
回南方唸書,就遇到小學同窗老同學。
她身上仍是那一抹縈繞不去的海味。
「好久不見!」
「啊…好久不見。」洛玉芳抿起嘴,淺淺一笑,好像還沒想起自己。
「嗯……」侯浩平有些愣住,跟小學要「仰望」發育比較快的女孩,此時自己高她足
足一個頭,180度的轉變讓他突然詞窮。
「切記啊!侯浩平!查某最要緊的是胸前之物,給我記住!」師父忽又在校門口高聲
嚷嚷,侯浩平很想拿手槍自盡,附近學生紛紛轉頭來指指點點,讓他臉紅得像熟成落地的
蓮霧。
師父無疑就是個下流胚子,裡頭最下流的那一種。
洛玉芳滿臉疑問,看看侯浩平、又看看遠方的老人。
「那是你阿公嗎?」
「我完全不認識他。」侯浩平擠出尷尬的乾笑。不知不覺,因為有一個熟識的老同學
,不安心情與擔心緊張一掃而空。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與他輕言細語;
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
遠方,依稀傳來像老公雞被掐住脖子的嘶鳴高歌,但侯浩平聽不著了。期盼已久的校
園生活正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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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
哨聲響起,教官總追著他跑,很快他發現上學不如想像美好。
侯浩平入學第一天就惹事,因為登天宮道傳「仙指」實在長得太兇狠。仙指是一把很
像開瓶器的鋼鐵法器,乍看如縮小的手指虎,近戰攻擊邪物效果奇佳,如在上頭鏤刻咒文
再兇狠的厲鬼都會受傷。
「這是仙專用的法寶,道派就這一把,別無分號!」
侯浩平曾因繼承這法器很得意,雖不比鎮宮之寶「藏鱗劍」,但又比拂塵、古銅幣劍
威風許多。他初中有個叫黑虎的小太保,就是用一把手指虎打遍全校無敵手。他曾異想天
開:如果咒文刻在扁鑽上不是連胭脂主都不怕了?
「這甚麼東西啊,剛進來就給我耍流氓啊!」
教官檢查書包時就將仙指沒收,說要還請家長來。算了,沒收就沒收,要不師父硬要
他帶才懶得增加重量。現在仙指跟驅魔修行侯浩平毫無興趣,倒是教官對他很有興趣。誰
怕誰啦!
學校不如想像中美好,除了洛玉芳教室在樓上之外。
洛玉芳不是他青梅竹馬,也沒有小學就一見鍾情的唬爛事,會對她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一場不明就裡的奇遇。
猶記是小一開學那一天吧,記不清了,很少人能把自己6歲發生啥記清吧?只記得那
一年中元節很晚,該是1969年吧,到了開學日鬼門都還沒關,會記得是因為鬼月宮裡一向
熱鬧非凡,有雞有鴨跟彈珠汽水最舒服了。
開學日他緊張兮兮到校,侯浩平從小就容易緊張,到教室門口還抓著大飛衣襬子,忐
忑不安希望他留下。現在想想小時感覺師父真可靠,絲毫不猥瑣下流。年少無知真可怕!
「你進去跟老師抬槓完再走啦。」大家都曉得從天還沒亮的送報童、挑擔仔賣豆腐的
、到半夜的三輪車伕大飛無所不聊、無人不可聊。
最後師父絕情留他一人孤伶伶待在陌生教室,讓小浩平覺得全天下他最委屈。
「明明人家阿公都可以陪著上課啊……」
就是在那時,他注意到洛玉芳,高個子女孩坐在教室倒數第二排。
洛玉芳細小手臂還有膝蓋下滿布瘀青傷口,還有幾處化膿與結痂,面容呆滯讀著桌上
破爛的線裝書,她身後站著一渾身溼答答的胖老人,像吹氣球一樣膨脹到襯衫都扣不起,
慘白無色的大肚皮有些嚇人,腳邊還積著一灘大水漬,正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老師沒請老人離開,也沒人跟他說話,像他不存在。
風吹過,那是他第一次聞到那鹹鹹淡淡的海香味。
「老阿公你甚麼人啊?為甚麼你也可以來上課?」第二節下課,小浩平終於忍不住發
問,老人的臉也脹得好大,是大人的兩倍,他的三倍。
看著自己,大肚老人眼睛瞪得老大,「我是芳芳的阿公,怕她到學校也被欺負,就跟
著來了。不過我很快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
「回該去的地方。」一瞬間小浩平覺得洛阿公變成透明的,陽光刺穿了他,「小朋友
,能幫我買一支菸嗎?一支就好,真久沒吃哩……」
中午放學後,他衝回宮裡「借」了師父兩根幸福牌,順便遞上跟于師兄要來的小火柴
。洛阿公接過菸,手顫抖著滑到第四根才點起來。
「呼!呼!」狠狠吸了兩口,像快窒息的人貪婪吸入新鮮空氣。
「小朋友,你叫甚麼名字。」
「侯浩平,公侯子爵的侯,浩然正氣的浩,天下太平的平。以後會成為天下第一的驅
魔修士,像我師父還有天下三鼎。」
洛阿公露齒一笑。「你一定會的。但阿公走後,天下第一修士能幫我看著芳芳嗎?這
要求很無理,唉都怪搵不會教囝……」
「要怎麼看?」侯浩平一頭霧水。
「有人掀她裙子或拿粉筆丟她,幫我告訴先生。」洛阿公拍拍慘白的肚皮格格發笑,
但表情像在哭,「搵造孽,會自個解決,芳芳不會再受苦。」。
7歲的他不知道孽是甚麼,其實到了16歲也未嘗曉得。
「麻煩你了。」菸滅後他忽然就消失了,能證明他存在的只有手中遠超過菸錢的幾枚
一元銅幣,還有地上兩個菸屁股。
小浩平愉快地去柑仔店買健素糖吃,做好事換錢就是爽,難怪師父說:「這世間最簡
單、最安全、也最符合人性的供奉--就是花錢,花錢去買恩庇,受奉者能提供多少恩庇
則取決於他的神通。」
之後他沒再見過洛阿公。隔天洛玉芳請了喪假,他父親過世了。
--幾年後他大概知曉是怎麼回事,但從不後悔沒有阻止洛阿公。
又過了一天,他下課看見師兄房裡鬧熱非凡,就問于英雄那些人是誰,師兄用複雜的
眼神瞅著他,當天晚上師父問了他學校的事,講了很多聽不明白的話。
「好、好一個『眼通』,好一個無師自通!」那一天他開始供奉三清祖師。
之後,他越來越注意洛玉芳,隨時注意要報告老師有沒有人欺負她,因為接受供奉就
該施予恩庇--這才公平!七歲孩子幻想著自己有的小小神通,維繫自認的公平正義。
好險他表現的機會不多,洛玉芳是安靜的女孩,像平靜大海的女孩,她總靜靜坐在位
子上,不笑、不說話也不吵鬧,像寧靜的海面無一絲波瀾。
看著她就如踩著豔陽高照的沙灘,迎著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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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對洛玉芳有不同的感覺,從入學嗅到熟悉海味時讓他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不
再對陌生的環境發慌,如被一片海洋包覆住般令人安心。
之後侯浩平每天都很想見到她。
「猴死囝仔,終於要起邱囉!」那一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在宿舍公共電話裡主
動跟師父提,結果就聽到一串沒營養的話。
「想當年,為師收復舊村跟里和村,村裡多少人要把女兒嫁給我,可惜我歸心似箭,
要替我師父重振登天宮,就是你師公啦,慘兮兮被血姬宰了頭插在竹竿上那個啦。那時不
知傷了多少人的心,你知未?」
完全不想知道。
「不過女生重要的還是胸前之物,喂!有沒有在聽啊死囝仔!」侯浩平敷衍兩句就把
電話掛了,問這老猴真是請鬼拿藥單。
他想更親近洛玉芳,瞭解她更多,便很快付諸行動,16歲的男孩總活力無窮的。可惜
侯浩平連攀談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光教室就差了兩層樓,但要他去女宿前頭堵人又不太敢
,所以他開始用最原始的方法。
--巧遇!
中午午休,別人吃飯、打屁或打球,侯浩平總去兜風。洛玉芳教室在三樓尾巴,他會
爬上樓漫步經過,然後再下樓重新來過一次,週而復始希冀能有巧遇。
「哈真巧我剛好過來這裡,放學一起吃冰嗎?」但這樣的邂逅一直沒出現。
大多時候她都在位子上看書,有一次她換座位到窗邊,嶄新書封寫著《擊壤歌》,書
本如一堵城牆隔開了他們。
--多年後,他非常感謝那一堵城牆,要不是書裡的學生生活如此精彩,或許洛玉芳
與他們永遠不會深交,那也許陰陽界如今是不同的一番樣貌。但即使到了冊封獵人前一天
晚上他還是沒把《擊壤歌》看完。
或許是三清顯靈,終於有一次轉角迎面「巧遇」從廁所出來的洛玉芳。
「妳……妳上廁所啊。」話才說完,侯浩平就很想拿仙指敲自己腦袋,好險被教官沒
收,從廁所出來不上廁所難道是在吃飯嗎?真是爛問題。
洛玉芳只是低著頭,抿嘴一笑便要離開,關鍵時刻他腦袋又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如
何挽留女孩--霎時他驚鴻一瞥:她白制服胸前掛著一枚木頭吊墜,是左手持舉奏版的媽
祖娘娘,雕工十分精細,指頭大小卻連五官都栩栩如生。
「妳那吊墜是媽祖娘娘嗎?」
「嗯。」
「我也有一個很像的,好巧喔,不會是同一個人送的吧?」該這樣說嗎?這話題會不
會有點遜?侯浩口乾舌燥,努力想擠出話時,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洛玉芳胸部看,趕緊轉
過頭望去外頭的大水渠道。
水渠道是引車站外頭的溪畔,波光粼粼,水聲潺潺。
「是村子裡姐姐送的,她很厲害喔,聽說連腦袋少掉一半的人都能救活。她說戴著就
能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洛玉芳忽愉悅接話:「她是一個人很好的姐姐。」意外的,提
到吊墜她十分有想法。
「那姐姐是不是複姓南宮?」洛玉芳水汪汪的眸子睜大。
賓果!腦袋少一半的就是華家軍前總司令華熊,早年被喜鵲姊姊妙手回春,不過年初
還是掛掉了。
「你怎麼知道?」
喜鵲姊姊在學院任行政職,晚上都會煮點心來給大家當宵夜,夏天夜晚上歐陽老師最
無聊的「咒術古籍賞析」,不配冰涼的仙草都不知怎熬過去,她是全班小朋友的女神!真
沒想到跟玉芳是同一個漁村的人。天意啊!
「她是我之前在北府補習的……助理老師!」之後兩人聊了不少關於喜鵲姊姊的事情
,終於找到了一點交集,慢慢熟稔起來。
喜鵲姊姊謝謝妳!
雖然兩人碰面還是有些卡,常腦筋空白不知該接甚麼話最後被鐘聲拯救,但至少是好
的開始,下一步就是約去看電影,還是先從吃冰開始呢?
學校生活不如想像有趣,但有洛玉芳,生活還是美好起來。有些重逢就是甜蜜如柑仔
店五顏六色的健素糖,但有些則相反,比如:再遇到學院的同窗--岳靖容--還發現他
是自己班的班長,那絕對是最爛的那一種。
岳靖容出現總伴隨哨聲。
嗶-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PX4fHiVTw8
請搭配服用(現在才說)
大家好久不見,一晃眼又一陣子沒po了~這次短篇介紹三個新角色嘿嘿,希望大家喜歡!
主要是換個視角來看陰陽界變遷,之前是東方跟北方居多,這次歡迎來到南方與西部!
<供奉之友>算是個引子,之後會有1987-2017的另一段中篇,希望順順能寫完XD
跟<供奉之子>一樣,大概7-10天更新一次,每一篇都挺扎實請慢慢看啊>_<
好啦,其實是支持的球隊在淘汰邊緣了,上來討拍,請賞一點推慰藉我受創的心Q_Q
大家下禮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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