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吵雜聲將我的耳膜震破前，我逃了出來。
菸味、酒味、香水味、費洛蒙味。
我不喜歡這樣的社交模式，但還是被逼著過來。
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生日派對辦在這裡的包廂。
外頭冷冽的空氣讓我頭腦瞬間舒緩了很多，
這座城市在今年冬天居然有些許寒意。
我漫步走到附近的超商，不抽菸的我只是隨手拿了罐無糖綠看著對面的大樓。
她第一次入我眼簾的時候我沒有太在意，
除了背後黑長直到不可思議的頭髮，我也只當她是路人。
她就坐在窗外的座椅上，把菸盒放在桌上然後點了一支菸輕輕地抽了起來。
就在我發呆看著她背影的第五分鐘，她轉了過來望向超商內。
來不及迴避眼神的我就這樣和她對了眼。
我歪過頭，表情有些尷尬的微笑。
她對我吐了舌頭，讓我看見她的鼻環和舌環。
她走進了超商，穿著很顯眼的黑色短版長袖，和黑色喇叭褲。
然後拿了兩瓶啤酒到櫃台結帳，接著坐到我旁邊的空位。
「吶。」坐下後的她把啤酒遞給我，然後自顧自地拉開拉環。
我沒有帶著驚訝的表情，只是順順的陪著她看窗外。
她也沒多說甚麼話，偶爾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很奇怪嗎？」這是她坐下第五分鐘對我說的話。
「大家都很奇怪。」我說。
「不喜歡這裡嗎？」她問。
「哪裡？」我說。
「奇怪的世界。」她笑了出來，然後用手把鋁罐壓扁。
她拍了我的肩膀，示意要我出去。
我起身跟著她，接著她在窗外的座椅坐下。
她遞了一支菸給我，但我搖搖頭。
她也沒強迫我，只是熟練地點起嘴上叼的菸。
「不喜歡菸味？」她看著我。
「稍微。」我對她微笑。
她看著我，接著把頭靠近在我前方三公分處，對我吐了一口菸。
「你會討厭我嗎？」她坐回位置上，靜靜的看著我表情。
「不會。」
「奇怪的世界。」她笑了出來。
－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雖然是一個問句，但我感覺她是要求的語氣。
我點點頭，然後攔了一部計程車。
她的房間很意外的，很少女。
我本來以為是簡約風格，沒想到還是會出現一些粉色系的東西。
我們就坐在地毯上，然後喝著她從冰箱拿出來的水果酒。
雖然我已經有點醉了，但我還是靜靜地陪著她喝。
「你一直都這麼沉默嗎？」
「會嗎？」
「那我們來玩真心話。」
「好哇。」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到別人家玩真心話大冒險的。
「那你先。」她起身整理了一下，然後盤腿坐好。
「恩...甚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她看著我，然後又沉默了起來。
她的表情讓我懷疑我好像問錯了問題。
「前任。」
「還想講嗎？」我看著她。
「早知道直接來做愛就好了。」她吐舌頭。
「我又不會勉強妳。」我說。
「他劈腿一個長得很漂亮，會抽菸的女生，所以我想說抽菸有甚麼好的，就自己試試看。
」她說。
「後悔嗎？」
「哪件事？」
「變成這樣。」
「噗。」她笑了出來，嘴角揚起的樣子很美，於是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做愛嗎？」她說。
我傻傻地看著她，然後搖搖頭。
「奇怪的世界。」她把頭髮盤了起來，然後走到化妝鏡前面卸妝。
我隨便抽了一個椅墊躺下，然後靜靜的看著她的側臉。
她偶爾會轉過頭來看我在幹嘛，然後繼續她的工程。
不小心睡著再起來的時候只剩一盞小夜燈，而我身上多了一件毯子。
她在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昏暗的燈光下，她素顏的樣子有點太清純。
讓人有點難以對上她原本在外面的形象。
我起身將她的被子蓋好，然後收拾了一下東西。
應該是驚醒了她，她緩緩的坐起身看著我。
「不睡嗎？」她說。
「睡妳還是睡這裡？」我看著她。
「睡我。」她雙眼就這樣溫柔地看著我。
「多愛自己。」我走過去輕輕撫摸她的頭，而她就靠在我身上。
那個晚上我沒有走，也沒有睡。
只是靜靜的陪著她，擦著眼淚。
－
對於沒有留聯絡資料這件事，其實是很微妙的。
我總覺得該遇到的人終究會再遇見的。
而事實上我也刻意的在兩天後坐在同樣的超商裡，同樣的位置上。
好像在期待著某個黑長直的背影在我面前抽菸。
但沒有。
所以我只是坐在那邊喝著無糖綠，一邊放空著。
「嗨。」背後的聲音叫醒了我。
「嗯？」我轉過身
「你在等我嗎？」她說。
今天的她穿著簡單的長版男友衣，然後配著老爹鞋和黑色鴨舌帽。
「不算是。」
「奇怪的人。」她一邊說一邊笑了出來。
「好久不見。」我說。
「才三天。」她挑眉。
她拿了啤酒去結帳，這次她只拿了一罐。
「你感覺不喜歡喝酒。」她對著我搖頭
「被發現了。」
「那你怎麼把妹的。」她說。
「用頭腦呀。」我大笑。
「奇怪的人。」她笑說。
我們大約沉默了五分鐘，一起看著窗外。
「對我在等妳。」在她喝完半罐的時候我這樣對她說。
「你知道我的地址。」她說。
「但我不知道妳的名字。」
「真是奇怪的世界。」她又笑了出來。
「而且跑去妳家太奇怪了。」我說。
「你是不是不舉還是同性戀。」她沒來由地插了一句。
「不是。」
「我是不是不夠漂亮？」
「妳很漂亮。」
「為甚麼不睡我？」
「不睡失去靈魂的人。」我淡淡著說。
「神經病。」她捏扁了手上的鋁罐。
不知為甚麼我又笑了出來。
「你長得很像他。」她說。
「我是我。」
「我知道，所以那天你睡著我也沒強暴你。」說著說著她也笑了出來。
「奕凱。」我看著她。
「媛臻。」她沒看我，只是望向窗外。
－
她的房間充斥著男香，後來我發現是梳妝台上的那罐白色包裝的香水。
「我不喜歡菸味。」她看著我輕輕地嗅了幾口空氣，這樣對著我說。
「奇怪的人。」我學了她的語氣，而她笑著打我頭。
卸妝後的她坐在床沿，看著地毯上的我。
用眼神示意我上床，但我只是微笑的看著她。
「不做愛，那抱我？」
「抱了妳我就會失控。」我誠實地看她。
「我不介意甚麼事情發生。」她看著我。
「我介意。」
她露出了看見神經病的眼神，然後躺下。
「我怕你冷，地板冷。」她輕聲地說著，於是我默默的坐到床沿。
輕巧地在她額頭吻上一吻，然後撫摸她滑順的頭髮。
她有著小女人的香氣，和房間內的男香有些衝突。
「說故事。」她說。
「有一隻小豬，天真無邪善良。」
「只是她有偏執，受傷一次就往身上扎一根針。」
「隨著愈長愈大，受傷好像稀鬆平常。」
「後來呢？」
「她就變成一隻刺蝟。」
「好爛。」她笑了出來。
「一隻渴望擁抱而不是交配的刺蝟。」
「但如果交配能夠得到擁抱的話就交配吧也無所謂。」
「反正自己就像隻刺蝟一樣，不如一起敗壞社會。」
她烏黑的眼珠靜靜的看著我，然後慢慢的流下眼淚。
－
當我接到電話，問我要不要去聽音樂會的時候我有些驚訝。
畢竟我以為我會被約的是要不要滑板或是要不要chill一下。
「外表刻板印象。」她說完之後補了一句下次見面要打我的頭。
我們約在捷運站見了面。
她今天穿著變成了低調的白色毛衣和黑色長裙，還踩了黑色高跟鞋。
「好看嗎？」她看我的眼神在打量她。
「我很想找缺點說但我找不到。」
「油嘴滑舌。」她笑了出來。
我本來是對音樂會沒什麼興趣的，但在這個場地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欣賞。
可能是她露出了很專注聆聽的表情，讓我想要體會她所體會到的美好。
散場後的她的表情很開心，臉上總是掛著笑容。
我陪她在場館附近散步，這裡的氣氛很好，讓人很放鬆。
「我以前是彈鋼琴的。」她說。
「看的出來。」
「是嘛？」
「妳的手很漂亮。」我藉機拉起了她的手，然後假裝看著。
她有些尷尬的看著我，然後緩緩地把手抽掉。
我裝作沒事的和她並肩的走著，而她則是輕輕地用手背貼著我的手背。
「這招不錯。」她說。
「比約妹子去喝酒還好對吧。」我說。
「奇怪的人。」她笑，然後用小拇指勾著我的食指。
「奇怪的世界。」我說，用著小拇指勾著她小拇指。
回到她家之後她打開了冰箱，我原本以為她要拿出酒，但居然是無糖綠。
我們又坐在地毯上靜靜的看著對方，像第一次那樣。
「真心話？」她把無糖綠遞給我，問著。
「好。」我點頭。
「我漂亮嗎？」
「漂亮。」
「你喜歡我嗎？」
「喜歡。」
「換你。」她說。
「還痛嗎？」我問。
「不痛。」
「妳喜歡妳現在的樣子嗎？」我問。
「不喜歡。」
「妳想改變嗎？」
「不知道。」
「妳喜歡我嗎？」
她看著我，帶著一些困惑的表情，然後低下頭。
那是不短的沉默，但不至於尷尬。
「不敢。」她淡淡地說著，像是努力擠出了兩個字。
我吻上了她，就在她抬頭望向我的時候。
她緊緊的擁抱著我，讓我感受著她全部的身形。
她輕輕把我推到床上，然後跨坐在我身上。
臉上的淚痕還沒有乾的徹底，於是我用手指拭去。
「可不可以不要嘗試讓我愛上你。」
我沉默，而她趴下擁抱著我。
「不要給了我希望的浮木，卻又在最後任我漂流。」她說。
「我不會。」我在她耳邊輕聲說著。
她將衣服脫下，露出她最美好的部分。
接著將我的衣物也卸下，感受著彼此最純粹的體溫。
在我進入的時候她驚呼了一聲，我停下問了是不是弄痛了她。
「原來你真的沒有不舉嘛。」她笑了出來。
我肆意的進入她的體內，用盡所有的體力。
我想要給她所有的溫暖，所有的美好。
於是我從頭到尾都緊緊地擁抱著她。
她的唇太柔軟，她的胸部是剛剛好的形狀。
她的香味是最簡單的少女香氣，脖子上有我輕輕的齒痕。
而我就是這樣努力的讓她高潮起落，
至少在某些瞬間，她可以忘卻那些讓她曾經那麼不開心的日子。
－
大概兩周沒有她的消息。
不過工作繁忙的我總覺得日子還是過得挺快。
同事約了幾天後要去夜店，但我也委婉地拒絕了。
總覺得，那種地方不是太適合我。
有幾個晚上我是有打開手機看著通訊錄，然後想嘗試撥那支電話。
但我還是止住了。
那天離開前她緊緊抱著我的樣子，在我腦海裡記憶猶新。
她對我說了一些過往的故事，和她打扮成的樣子。
喝酒、抽菸。
後來也習慣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更後來，好像沒有做這些事情就不能夠冷靜，或入眠。
一陣鈴聲響起，我接起了手機。
「你可以陪我嗎？」她說，語氣沒有太多起伏。
「可以。」
「我在家。」
我抓了鑰匙和外套上了車，其實沒有多久就到了。
停好車之後敲了門，在敲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門沒鎖。」她說。
開了門的時候她坐在床上，穿著粉色棉質睡衣，慵懶地坐在床上。
手上玩著沒有點燃的菸，然後像轉筆那樣旋轉著。
「嗨。」我說。
「嗨。」她回。
「好久不見。」
「為甚麼你不會主動找我。」她看著我，對我說。
「我不知道妳會不會想要我找妳。」我說完，她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
「奇怪的人，哈。」她說。
她站起身把菸收到菸盒裡，然後從冰箱拿出了無糖綠給我。
這次房間內沒有那罐男香的味道，而我望向梳妝台也沒看見它的蹤影。
她走過來把盤起的頭髮放下，我才發現她鼻上的還被她拿了下來。
而她素顏的樣子的確很美，我從未見過如此美好的眼睛。
「你開車嗎？」
「對。」
「我想去一個地方。」
「好。」
「走吧。」
「不用化妝嗎？」我問她，她搖搖頭。
她很自然的上了副駕駛座，腳上踩著涼鞋，身上依舊是那件粉色睡衣。
她叫我把車往海邊開，也沒特別說哪片海，所以我也只是漫無目的開著。
到我停車的時候看見車上的時間寫著二十三點。
她沒有下車，只是叫我把窗戶開起來，然後熄火。
「你會覺得因為一個人或一段感情把自己弄成這樣很蠢嗎？」
「不會。」我說。
「我覺得很浮誇。」她自己笑了出來。
「會嗎？」
「我那次回家我媽嚇到，好好的女兒怎麼變成這樣。」
「妳那樣也沒有不好。」
「但我自己其實知道自己不好。」她從菸盒拿出了一根菸，但沒有拿出打火機。
冷風慢慢的灌入車內，於是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而她只是解開安全帶，然後伸出左手把我牽著。
「你也被傷害過嗎？」她問我。
「有。」
「那你怎麼沒有變成奇怪的樣子。」
「我有啊。」我笑了出來。
「你是怎樣？」
「變得不愛社交吧。」我說。
「你很溫暖。」
「嗯我體溫高。」我以為她說我的手。
「不是，是你很溫暖。」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窗外。
「你跟我一樣吧，即使努力地想要把情感跟世界隔離，但終究有一塊是柔軟的。」她看著
我。
「可能吧。」
「謝謝你讓我見到你柔軟而溫柔的那塊。」她說。
她拿出了打火機，點了菸，但沒有抽。
菸盒內剩下了兩支菸，她也一一點著了。
而最後，就剩下一堆一堆的灰燼。
「下次，給我一些你的香水吧。」她說，淺淺的笑著。
－
大概又過了一個禮拜吧。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把頭髮修到了齊肩，然後帶著淡淡的巧克力色。
我沒有很訝異，其實她的這個樣子比我想像的還要適合。
她穿著牛仔連身裙，和簡單的T恤、帆布鞋，
然後跟我說今天要去民歌餐廳彈吉他。
而我只是笑著說，也許以前的打扮比較像是個民歌歌手。
「外表刻板印象。」她這次真的打了我的頭。
我載著她到那家餐廳，一進去人潮比我想像的還多。
她說，那是她第二次在那間餐廳演唱，她自己也有點訝異。
她替我挑了一個好位置，然後就走上台拿起了吉他。
清了清麥克風的她有些純真，有些可愛。
我對著她微微笑，也跟著大家一起拍手。
「情人節快樂。」她對著麥克風說，而我才意識到今天原來是情人節。
「為大家帶來一首《Lost Stars》。」
隨著吉他和弦刷著，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的歌聲。
想像著她當下的心情，然後慢慢的在心中浮現起解答。
表演結束後已經午夜，她叫我陪她走出門外吸一點新鮮空氣。
門外的她雀躍地問我好不好聽，而我理所當然的點頭。
「對了，這給你。」她拿出了像是票卷的東西。
「嗯？」
「我的個人鋼琴演奏會，最近在忙的是這個。」她總是個令人驚訝的女孩。
「恭喜。」我真心地替她感到驕傲。
「謝謝你。」她對我說，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真摯。
「抽根菸慶祝嗎？」我看著她。
她歪過頭看著我，然後輕輕地對我微笑。
「戒了。」她說，笑容燦爛。
「奇怪的人。」我看著她的笑容，也不知不覺得跟著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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