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朋友等一下會來接妳?」我捏扁手上的可樂空罐。
「恩。」她對著鏡子吹著她那頭柔順的黑髮,身上纏著浴巾。
「我要帶妳去哪。」我接過吹風機,幫她吹頭髮。
「火車站之類的。」她淡淡的看著鏡子裡的我。
「妳跟他說幾點。」我對著鏡子裡的她笑著。
她沉默,沒有說話。
依我們的默契我知道她不想說話就不勉強她,所以我只是自顧自的吹著她的頭髮。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髒?」我關上吹風機時她這樣問我。
「那妳呢?」我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們,都是。」她的眼眶順勢的流下眼淚。
我穿上上個月她送我的棒球夾克,戴上那頂上上個禮拜去桃園買的lamigo鴨舌帽,接著拿
起鑰匙。我知道她還沒整理好,她身上還圍著浴巾,地上散落一地剛剛激戰後所遺留屬於
她的衣物,床頭櫃上還有剛剛熱騰騰的保險套,兩個。
我打算下去熱車,看了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可以退房,但我無法忍受這裡氣氛的凝結。
「噢對了,新婚快樂。」
在下樓梯前,我是這樣說的。
-
「我要結婚了。」上上個禮拜,我們在全猿主場跟隨lamigirls加油時,她在我耳邊輕聲
的說。
我以為我聽錯了,加油聲的吵雜我以為她說她要上廁所。
「王,思,傑,我,要,結,婚,了。」她在我耳邊,最近的距離,一字一句。
我忘了誰打了安打,誰又得了分。
歪著頭,愣住了三秒。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因為我真的對她笑了出來。
今天3/31,我真的認為這是提前過愚人節。
「走吧。」她拉著我走出場外,但我還是不知道所以然。
我們穿越擁擠的人群,然後是商店,她看著掛在外面的帽子眼睛發亮,於是我們一人一頂
,還拍了照留念。
她吻了我,在拍照的那個瞬間。
在下一分鐘我就將它換成桌布,不知道為甚麼,總覺得這畫面很美。
我問她還想不想進場,她搖搖頭。
她只說了一句現在好想做愛喔,我就將車開入那間我們熟悉的motel。
這次我們異常的沒有多話。
只是一直接吻,擁抱,接吻,擁抱,接吻,擁抱。
今天的我特別貪戀她的氣息,她的嘴角,她的耳鬢,她的呻吟。
也許很久,也許很快,誰會記得。
時間的定義開始模糊的時候我將她平放在床上,然後脫去衣物。
她說今天的我特別溫柔,而我沉默。
一直到我進入她身體時緊緊的擁抱彼此,然後激烈的喘息著。
她在我耳邊喊著我的名字,思傑,思傑,思傑。
空氣的流動開始緩慢,我的動作也開始慢動作的呈現在眼前。
我的思緒很清楚,就是該死的清楚。
「王思傑,我要結婚了。」
於是,空氣凝結,呼吸停止,我看著她,她流下了眼淚。
「但我愛你。」她緩緩的說著。
-
「不知道為甚麼總覺得你很適合這件外套。」上個月她拿著一件棒球外套出現在店門口。
「好看嗎?」她問,將外套攤開在我眼前。
「你男人沒有懷疑妳為甚麼買一件外套?」我笑著,端給她一杯她喜歡的latte。
「倒是你女人會不會覺得你衣櫥怎麼多一件陌生外套吧。」她笑著。
「欣芸沒在管我衣櫃。」我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她旁邊。
「你不顧店在這裡陪我好嗎?」
「老闆最大。」我聳肩。
「最近跟欣芸還好嗎?」她問著我和我女人的近況,讓我笑了出來。
「托妳的福,不太好。」
「沒打算結婚嘛?」她這句話讓我翻倒了水杯。
「覺得已婚男子偷情起來特別刺激嗎?」我對她眨了眼。
「不然我去結婚,這樣扯平。」
「蠢死了。」
我將翻倒的水擦一擦,然後將店門口的open翻成rest。
「欣芸偶爾會來嗎?」她有意無意的看著我。
「她會上班。」
她吻上了我,突如其來的。
我調整了呼吸和腳步,一路吻到吧檯後方,
忘記沒有保險套,反正那個瞬間沒人在意這個。
我們就在一面透明的玻璃窗後,一個只有一個老闆的咖啡廳,兩台咖啡機的吧檯,做愛。
我以為我過了那種大膽的年紀了,但是卻還是很自然的擺動身體。
忘了這是第幾次發生這種事情,大概就是發生到習慣的程度。
我扶著她的腰,吻著她。
而剩餘的那一些些罪惡感,隨著熱吻,消逝在冰滴咖啡機中,一點一滴。
-
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是在我們認識五個月後。
那場電影是我們第一次在外面約會,大多數時間我們都是在我店裡約會。
電影散場後吃個消夜,然後看著手機是十點二十五分。
「這不是個該回家的節奏。」她笑著。
「妳男人不擔心嗎?」
「你女人不擔心嗎?」
「別總拿我的問題回問我。」
「那就不要問有答案的問題。」她笑了出來。
我傳了訊息給欣芸,說跟死黨喝個酒,會晚點回去。
接著我看著她在我面前講著電話。
「你不覺得我們很髒嘛?」她掛上電話的第一句話。
「有時候。」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啊。」
「恩?」
「變成那種我以往最鄙視的人。」
「那妳快樂嗎?」
她沒回答,只是看著我。
然後我們的唇互相接近,一直到我們能夠聽見彼此呼吸。
一直到相互接觸的時候,
那條道德的底線,就這樣在鬧區的人群中,隱沒。
「快樂到,不敢快樂了呢。」
她在咬著我耳朵時,輕聲的說著。
-
那大概是我們最常見面的時候。
禮拜六下午,一杯latte,牛奶多一點,從角落數來第三個位置。
她習慣拿著一本書,但我發現她不會看,只是翻了幾頁然後看著內頁發呆。
那是個會讓人多留心的長相。
烏黑長髮帶有光澤,不必戴著放大片就有神的雙眼。
我以為她剛畢業,後來才知道不止。
而且我們年紀相近的巧合,同月同日差一年。
那是我將拉花從原本的樹葉變成了愛心,端上桌時她看了一眼。
她沒有笑,只是看著奶泡發愣。
「這招對我沒效唷。」她的唷特別提高了尾音,而我沒想過她的聲音如此動聽。
「這杯我請。」
「我再說沒效是不是以後來這裡都不用錢了。」我笑了出來,她也是。
「妳不是這裡人?」
「桃園。」
「為甚麼會來這裡?」
「想逛個ikea,順便找個咖啡廳坐坐。」
「我都唸costco。」
「恩?」
「沒事。」我尷尬的笑了笑,看來我真的不怎麼會把妹。
「挑個妳喜歡的杯子吧。」我指了指櫥窗,裡面有許多我從國外帶回來的杯子。
她走到櫥窗前看了看,接著轉過頭來看著我。
「你有女朋友嗎?」
「有。」我點點頭。
「那好,陪我聊天吧。」她笑著。
「好。」
「愛是什麼?」
「一開始就這麼難嗎?」我抓著頭。
她沒說話,只是瞇起眼睛微笑。
「在一起很久?」我尾音上揚,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問句。
「那是依賴。」
「互相包容?」
「那是尊重。」
「把最好吃的蛋糕分享?」
「那是因為別人的喜悅而感到快樂。」
我看著她笑了出來,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
還真得沒想過愛是什麼,真是困難的問題。
「妳這樣我要唱真善美了。」我苦笑。
「所以你不覺得隨口說的我愛你,這種話很廉價嘛?」
「有些人很真心的啊。」
「你愛不愛你女朋友?」
「愛。」是的我想。
「那如果我有機會跟你上床,你還愛嗎?」
「愛。」
「噢,性愛分離。」
「男人不都這樣。」
「那如果有一天,我愛上你呢?」她揚起的嘴角,讓我想起陰雨後的台北,高掛的彩虹。
「不知道。」
「你會愛上我嗎?」
「我會送妳我最愛的彼得兔咖啡杯。」
我指著櫥窗最上層的那個一對從法國來的彼得兔。
-
我熱著車,同時記得將鐵捲門拉起,免得一氧化碳中毒上電視。
這一年快的不可思議。
應該說有她的陪伴讓時間像是流水一般。
發著呆不知不覺過了十分鐘,我看著車上的時間有些疑惑。
關上引擎,又走上樓。
她依然在那個位置,身上裹著浴巾。
眼淚還是在掉,掉到我不知所措。
我坐到床沿,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而我只看見她哭紅的雙眼,那個平常美麗耀眼的雙眼已經黯淡。
「什麼是愛。」她帶著哽咽。
我沉默,低下頭。
「我們沒有在一起。」
「我們沒有互相包容。」
「我們沒有把最好吃的蛋糕分享。」
「所以告訴我,什麼是愛。」
我走到床邊撿起她的內衣,內褲,衣服,裙子,絲襪。
我試圖找事情做,讓我不去面對這個問題。
到了我沒東西可以撿的時候我又坐回了床邊,看著她。
「如果有一天,我愛上你呢。」
我還是沉默,
將手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套到她身上。
她在哭,卻不是充滿聲音的那種,而是眼淚自然的掉落。
「你會愛上我嗎?」
她說完這句的時候我停頓了一下,然後將她最後一件衣服套上。
我吻了她的額頭,充滿憐惜的意味。
「不必可憐我了,現在有兩個人比我們可憐。」
我笑了出來,雖然這是個帶著酸意的笑話。
-
坐在車上的我們都像是在發呆,又好像是在等對方說些什麼。
於是無話可說的我們造就著一段冗長的沉默。
我只好打開音響,隨著音樂唱歌。
「誼芳。」
「摁。」
「我只是想喊喊這個名字。」
「好聽嗎?」
「妳知道我們不可能的對吧。從一開始。」
她沉默,讓安靜的氛圍再次降臨。
「我有交往六年的女朋友,妳有交往七年的男人。」我握著方向盤打了左轉燈。
「為甚麼還是想要證明些什麼?」
「你現在像極了吃乾抹淨的壞男人。」
「我不是。」
「我不知道會遇到你,要怪就怪你拉的那朵愛心。」
「牛不想吃肉,肉在牠面前牠就不會開口吃。」
她轉過頭看著窗外,表示著不想爭論。
我輕輕的將油門加速,讓時速突破六十。
「你愛我嗎?」她沒有轉過頭,聽起來像是她自己的喃喃自語。
「到了。」我將車子停下,讓她看見斗大的板橋車站的字樣。
「你很自私。」
「難道妳就不自私嘛?」
「你有選擇的。」
「我們四個人都一樣。」我淡淡的說著。
「你會收到喜帖的。」她拋下這句話之後就開了門。
「樂意至極。」車門甩上的聲響讓我跳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居然會為了這句逞強而懊悔不已。
_
我討厭領帶,這讓我感覺很彆扭。
我在禮金簿上面亂簽一通,因為我看見婚紗照上的男人醜得可以。
我沒有坐立難安,一點也不。
只是整場喜宴我都在發呆而已。
我沒有帶上欣芸,因為我不知道為甚麼該帶她來。
所以我只是說回去老家參加婚禮,這樣而已。
在敬酒的時候我看著憨憨的新郎,內心想的是表弟你好。
我笑笑的敬了酒,可以感受到她的眼神灼熱的在我身上。
我迴避了,雖然我們做的都是虧心事。
拿喜糖的時候,我給了新郎一個擁抱,像是歉意的那種。
我知道她看著我,她一定很生氣,如果她手上那盤飛過來我都不會太訝異。
「新婚快樂。」在我同樣擁抱她的時候我這樣說著。
我可以感覺到她在顫抖,也許哭了,我不知道。
我始終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
也許是罪惡感讓我抹滅了一切會發生的情感,之類的。
推開餐廳大門時我鬆開了領帶,將衣服從褲子抽了出來。
我想點根菸,但我才發現我已經戒菸許久。
「為了我戒菸,如何?」我想起剛見面時她俏皮的表情。
我莞爾,然後對著大門裡面的她微笑。
她看到與否,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拿起手機,撥了出去。
那是家昂貴的餐廳,是我在這個良辰吉日結束後的打算。
「是的,兩位,對,照計畫,鑽戒我會先拿過去。」
掛斷之後我又撥給了欣芸。
「欣芸,晚上七點,我們一起吃晚餐。」
-
那是個星期六下午,我拔下鑽戒,為了就是洗杯子。
我沒再見過她。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需要在每個星期六的下午看著門外的路人。
我關上了水龍頭。
看著牆上的時鐘指著五點四十七分,是該收拾去吃頓晚餐。
門鈴響起,那是頭烏黑的秀髮,還有黯淡卻不失風采的雙眼。
角落數過來的第三個位置。
我開了咖啡機,聽著咖啡豆被攪拌的聲音,再從冰箱拿出牛奶溫熱。
我看著她站在櫥窗前,看著最上層的空無一物,微笑。
接著坐下,攤開那本讀了不知道多久的書。
我將咖啡泡完,拉了朵漂亮的花。
那是個愛心包覆在愛心的圖案。
拿起在咖啡機旁的鑽戒,接著把泡好的latte放在她桌上。
她伸出手將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拔起,丟到咖啡裡面。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然後點起一根菸,放著。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淚慢慢的滑落。
落在那個,
藍色彼得兔的杯子裡。
-
我們只是過了,
為愛瘋狂的年紀。
http://www.facebook.com/kuochingkou
ig:kuochingk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