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涵--擁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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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你要往那裡去,
可不可以就帶我到你的世界裡。」
我經常做惡夢。
他說他有一個辦法,
他問我怕不怕痛。
那件事情之後,
我早就失去痛覺了。
於是,我答應他的要求。
我向他形容我的夢境,
有點凌亂,有點複雜,
很多令人害怕的事物,
但那只有在夢裡才會讓我感到害怕。
現實中,我麻木。
他很仔細聆聽,像一個,
聽著睡前故事的小孩子。
「妳才像小孩。」
拿起鉛筆,
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
然後他開始構圖。
而我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他很認真。
我很認真。
我想起我以前一點也不認真,
對任何事情都不認真,
尤其是感情。
被傷害過一次之後,
我徘徊在男人與男人之間,
只做愛,不戀愛。
我需要有人陪我睡覺,
上床只是代價,反正沒有感覺,
很划算,我願意演戲,我願意假裝我舒服。
完事之後,他會沉沉睡去,
就像上一個傷害我的男人,
我習慣有一個人的呼吸聲,陪伴我入睡。
即使隔天被惡夢嚇醒,發現對方已經離開,
至少我還有棉被上的餘溫給我安慰。
幾個月之後,
我發現我的固定床伴原來有個未婚妻,
我封鎖了他所有的聯絡方式。
這是我唯一的原則。
之後我遇見他,
一個刺青師。
他載我到他的工作室,
在看起來像沙發,實際上是床的沙發床上,
他脫下衣服的時候,我才發現他背後和雙臂的紋身。
我入迷地撫摸著那些圖案。
「好美哦。」
這是真心話,
而他用一個深吻,回應我的讚美。
他很溫柔,跟外表不一樣的反差萌,
我好像醉了,可是我明明沒有喝酒。
我想跟他說,其實你可以粗暴一點,
反正我不會痛,卻又貪圖這點溫柔。
矛盾之間,他進入了我的身體,
我輕聲呻吟,像以往一樣,假裝,
直到感覺陰道收縮,我才發現我竟然高潮了。
太不可思議了!
我的天啊,我超久沒高潮了耶。
他是天使,他一定是天使。
我抱著感動又感恩的心情,
莫名其妙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一覺到天亮,
竟然沒有做惡夢。
我驚訝到差點尖叫出聲。
可是我止住了,因為那圈住我的手臂,
還有背後傳來平穩的呼吸頻率,
我告訴我,不可以吵醒他。
他是天使,
他一定是上天派來給我的天使,
雖然外表一點都不像。
那天晚上,
我又去工作室找他。
他見我出現,沒有表現出意外的神情,
繼續低頭忙著手邊的刺青工作。
我坐在昨晚我們做愛的沙發上,
安靜地等他。
「妳來做什麼?」
送走客人之後,他打破寧靜開口。
「陪我睡覺。」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就算他覺得這女人臉皮也太厚了吧?
或是他開出來的條件多麼特殊,我全部都接受。
因為我找到了一個超級完美的防空洞。
出乎意料的,他答應了。
洗過澡之後,
他連上衣也沒穿就直接躺下。
過了三分鐘。
我坐起身,
心裡想著你不幫我脫,
那我就自己主動脫衣服吧。
「妳做什麼?」
「做愛呀。」
突然,他把我拉進懷裡,
是昨晚的方式,我們非常接近彼此,
我能夠感覺到他的溫度還有心跳。
「睡覺。」
「好……晚安。」
「晚安。」
進入夢鄉前,
我對這過於自然的情形感到奇怪。
他真的是天使,
我只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做惡夢了,
我哭著醒來,
在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的時候,
反而哭得更加聲嘶力竭。
「不要怕。」他說,
像哄小孩般的輕拍著我的背。
已經好久沒有哭得那麼用力了,
已經好久沒有感覺到真正的溫暖了。
「不要怕。」
他拿著機器準備開始在我身上紋身時,
也是這麼說的。
「我不怕。」
我笑嘻嘻地回應。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
很想很想就這樣記住不忘。
「原來妳是真的不怕痛。」
我醒來的時候,聽見他說。
「我刺到睡著了嗎?」
自從初戀劈腿,
心痛到快窒息,我就沒有再痛過了。
我看著胸口那完成的圖案。
「彼岸花。」
彼岸花,惡魔的溫柔。
傳說中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
被眾魔遣回,卻仍徘徊於黃泉路上,
眾魔不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
給離開人界的靈魂一個指引與安慰。
在黃泉之路上,大批大批地開著這花,
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
絢爛鮮紅,是冥界唯一之花,當靈魂度過忘川,
便會將生前種種留在留在彼岸,將過去的一切徹底忘卻。
「我不知道他傷妳多深,但是希望妳能藉此忘記他。」
他淡淡地說著,一邊在傷口上抹上凡士林。
那天,我們做愛,
和以往截然不同的,
我是真心地在享受著他的溫柔。
可是那天凌晨,
我卻做惡夢了。
「還是忘不了嗎?」
我聽出他的語氣,是失落或是感傷。
我想搖頭,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不受控制的眼淚,從眼眶墜落,
落在他擁著我的手臂上,
抱著我的手慢慢收緊,
讓人難以呼吸的程度。
「對不起。」
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自己說。
感覺到熟悉的溫度消失了,
湧出的淚水,似乎更多了。
很慶幸我是背對著他的,
他看不見我皺巴巴的哭臉,
我也不用目送他的背影。
我沒有勇氣告訴他,
這次的惡夢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而是夢見他離開,
像今天這樣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說不定,這樣才是很好的結局吧?
在最美好的時候,劃下句點。
這樣很好。
我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還是逼自己想著,這樣很好。
逐漸壓抑不住的哭聲,
卻告訴我,才不是這樣,一點都不好。
回到住處後的幾天,
每一天都做惡夢。
國慶連假的第三天,
我任性地決定不睡了。
結果想起了我的初戀,
翻閱以前像瘋子一樣寫的那些文章,
明明自我保護這麼重的自己,卻容許他走進我的內心深處,
讓他看見最真實的,甚至是最黑暗的那一面。
到後來我用盡全力拉著他不讓他離開,
可是他還是走了。
當初嘴裡說著不管怎麼樣都可以接受,
最後還不是輕易就放棄我了。
一開始的時候,最難熬,
還是會想知道他好不好,
手很賤,一查詢才發現那個姓名已變成「Facebook使用者」
對了,是我自己按下封鎖的,不過我忘了。
記性變差,大概是我開始吃安眠藥,
因為失眠的時候,想他,想到在自己心上又劃了好多傷口,
真的沒有辦法不去責怪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夠好、不夠多。
以前去過的地方,現在都盡量避開不經過,
觸景傷情這句話,直到那時才體會到有多痛。
有一次不小心走到一個地方,想到我們在半夜,
在這個巷子路口,擁吻到忘我。
那一次我哭到不能自己,
哭著承認。
承認無法控制地在意留在他腦海裡的最後畫面是什麼樣子,
承認自己口是心非地說著:「什麼都好啊,關我什麼事。」
承認害怕那是醜陋不堪扭曲到不記得好的片段了。
承認如果真是如此,
寧願他乾脆一點把我忘記。
「什麼都好啊,就是不能以這種面貌活在他的回憶裡。」
我想過,
應該說,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去想,
想我們,再次見面會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想著,該對他說什麼話?
想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真的謝謝你,我並不恨你,謝謝你來過。」
「謝謝你離開,謝謝你幫我上了這麼一課。」
「謝謝你讓我不再相信任何不切實際的承諾。」
想著,這些話,我說得出口嗎?
想著,為什麼電影裡面的門,
總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被撞開,
可是他的心門,就算我這麼強壯,這麼努力,
卻怎麼撞都撞不開?
明明可以給我鑰匙的,但是他不願意。
藏著,什麼心事都藏著。
就像他也不肯給我,他的家門鑰匙,
早該知道原因的。
我只不過是他感情的替手,
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裝傻。
騙自己,再對他好一點,
總有一天,那個影子就會變成我,
他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位子,會真正屬於我。
直到那天接近半夜時,
接了他打的那通電話,
還以為他記得那天是我們的兩週年紀念日,
隱藏不住喜悅,笑著接起,結果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叫床聲。
他的,她的。
甚至能夠聞到淫靡的味道從手機散發出來,
我拿著手機,整整四十分鐘,發不出一點聲音,
就只是聆聽。
想著他在她身上,也對我做過一樣的事情。
「我要到了,要射裡面。」
「嗯……快、快給我……」
手機傳來即將沒電的提醒鈴聲,
不久,聲音消失了。
那天之後,
即便已經封鎖了所有他的消息,
每晚睡覺還是會夢到他,和那通電話,醒來時滿臉淚水。
原本以為他會是我永遠擺脫不了的惡夢,
如今怎麼能夠如此平靜地回憶這些往事了呢?
因為現在,在我腦海中的,
那清晰的影像,是另一個人的。
門鈴聲,打斷我的思緒。
開門,是他。
我揉揉眼睛,真的是他。
「嗯?」
「我說過,要讓妳忘記難過的事情,
這個承諾也許沒有辦法馬上就成真,
但是我會努力製造出更美好的回憶,
取代那些痛苦的,妳願意相信我嗎?」
話少的他,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我只能愣愣地點頭。
「對不起,
那天就這樣走了,
因為,我,吃醋。」
「吃醋?」
看著他彆扭地說著真心話,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要笑,我要送妳,三個禮物。」
「為什麼?」
「賠罪,還有紀念,我們第一天在一起。」
「哪有這樣的!」好霸道。
我的臉頰濕濕的,但是我在笑。
「第一個禮物,
我的工作室鑰匙,
老闆娘,請妳好好保管。」
他一邊幫我擦去眼淚,一邊說著。
「第二個禮物,我們去床上我再給妳。」
語畢,
他將我打橫抱起,走進臥室,
將我放下後,他將上衣脫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胸口上的新紋身。
「捕夢網?」
「這樣以後,
只要妳在我懷裡睡著,
就不會再做惡夢了吧。」
真的好霸道。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氾濫成災了。
「第三個禮物呢?」
他將他的,
和我的衣服脫掉,
用行動,告訴我答案。
激烈運動過後,
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原來以前的做愛,
做的都不是愛,是寂寞。
他用一個傷口,讓我從上一個傷口復原。
即使,
癒合的時間很慢,
我還是會做惡夢。
即使,
有時候對於安穩也會感到迷惑,
想著幸福真的是屬於自己的嗎?
但是我不再害怕了,
因為,醒來的時候,
還有他幫我抹去淚水,再哄我入睡。
偶爾想著,
如果當初沒有被狠狠傷害,
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呢?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只能夠屈服於命運,為自己做的選擇負責,
背著回憶往前走,把美好當成故事,將痛苦作為經驗,
然後相信,總有一天會真正放下,會像一個局外人般,
笑著回顧過去的一切,會打從真心認為,那些眼淚,都不是浪費。
我不會再輕易推開他,
因為背對背,我們相隔一個地球的距離,
所以我選擇,用擁抱,去治療自己的傷。
有一天醒來,
我傻眼地看著無名指上的新刺青。
「欸你真的很霸道,在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求婚?」
「妳不願意嗎?」他挑眉。
我們都害怕被傷害,
既然如此,那就選擇值得受傷的那個人吧,
如果真的值得,疼痛終究會被幸福取代的。
願意被消耗,願意被磨損,
願意毫無條件地付出一切,
並且不在意付出是多是少的那個人。
「我願意。」
既然擁有了,就該好好珍惜呀。
「其實你的捕夢網,捕的不是夢,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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